杨柳岸,晓风残月-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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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琥珀色的双瞳深深凝睇,富于磁性的嗓音更多了一份迷人的温度——其实他心里想说的并不是这三个字,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偏偏变了样。
往素在脂粉堆里厮混,那三个字便如唱山歌一般漫不经心地随口而来,但是,此刻,自心底涌动的真情实意却令姬伐月失去了表白的勇气。
她会生气吗?
她会拒绝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旦说了,她也许会更加疏离淡漠。
现在,她至少暂时忘记了悲伤,并且还肯用心为自己做衣服,这算不算是一点点进展?他宁愿小心地守护住眼下这微薄的胜果,也不愿做任何冒险的尝试——只要她在身边,总有一天他能够得到这样挚诚纯粹的爱。
“把衣服换下来吧。”杨柳风偏身去拿他扔在桌上的衣衫,不着痕迹地避开那火热醉人的目光。
姬伐月无声勾唇:不说,当然无法回绝,就这样一直耗下去,不信她的心是铁打的。
“叮当”一声轻响,紫金火玉合欢钗跌落在地。
姬伐月的笑容瞬间凝固:该死,为什么要把这钗带来?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地试衣?为什么它要掉出来?心头千万懊悔,脑海一片空白,生生地想不出一句可以圈转的话来。
杨柳风缓缓蹲下身去捡起金钗,沉默垂望。
姬伐月努力地想要去感受她的情绪变化,奈何,慌乱混沌中完全无法辨别伊人喜怒,只得无措地怅望她素淡的背影。
“她们母女还好么?”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柳风的语声轻柔响起。
“好,”姬伐月忙接着道:“我叫人置办了房屋给她们栖身,还请了大夫,那女人得的不是劳瘵,如今已经见好了。”
杨柳风听着,缓缓站起身来。
“这钗是我用钱赎回来的,并没有为难她们母女。”姬伐月小声嗫嚅着道:“而且,当地分舵的人也会一直照顾她们母女的。”
虽然这么说,但一直瞒着她恐怕也是不对吧?
姬伐月心神紧绷,微怯地悄觑:这一早上的努力恐怕又都泡汤了。
“先把衣服换下来吧。”杨柳风语声平静,听不出情绪。
姬伐月只得应声乖乖地换下衣衫,一边垂首装作认真系衣带,一边思绪纷乱地转念该如何应对。
穿戴齐整,莹柔素手已将闪闪金钗款款奉上。
他微微一怔,道:“你不要拿回去么?”
“奴家的金钗已经送人,这一支本就是教主的,如何可以据为己有。”温温语声宁和无波。
她没有生气吗?姬伐月满目阴霾顿时一散,欢喜之下,心底里虽是千万分想要将钗儿拿回来,口中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卖乖讨好道:“原就是赎回来还你的,本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它思念旧主,自己便捺不住跳出来了。”
话既出口,姬伐月已是后悔万分,但言如覆水无可收回,只得暗暗期盼她再推辞几句,自己趁机见好就收,把金钗拿回来才是妥当。
杨柳风垂眸一晌,方才盈盈欠身道:“如此,多谢教主费心了。”
姬伐月满口满心的苦不堪言,也只得讪讪地笑应着
第158章 第五十三章 轻舟似箭渡离人(上)
刀锋,缓缓割过手臂,浓黑的毒血伴着腥恶渗出来。
刘珩轻叹一声,努力握起拳头,让毒血尽可能多地流出伤口,如此深的刀痕,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手肘以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拧眉看着自己的手臂:两天来已经多了五条伤口,这些深可及骨的伤痕都是他自己割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完全无法压制住那可怕的剧毒扩散的速度。
但是,这样残忍的方法同样也无异于饮鸩止渴——所有的伤口都不会愈合,血流到凝固了就开始慢慢溃烂。
随着身体的逐渐虚弱,伤势、毒势迅速恶化。
刘珩知道自己拖不起,然而,锦蛇帮的防御根本是滴水不漏:白天他们停靠在守卫森严的岸边,上下船只有一块细长的跳板,光天化日他根本无从接近;一旦天色转暗,船上的人就整装戒备,天黑下来就拔锚开船,刘珩虽然借得夜色上了船,对方密如铁桶的层层守卫却也令他无从下手。
何况,即使能够侥幸得手,这只船整夜行驶在渭河之中,他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继续耗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可若铤而走险偷袭求药,又能有几分胜算?
刘珩抬眸望向细雨霾霾的天空:要么等死,要么自投罗网,这就是对方给他的选择。
他轻轻地放下匕首,探手入怀,摸出带着体温的素淡香囊。
金燕剪柳,燕缠绵,柳轻柔。
风儿,我今生还可以再见你一次么?
“珩只想去有风儿的地方。”
可是,怎样才能到达那个有风儿的地方?我竟然毫无把握。
你不惜一切地倾付,却终究所托非人,恨不恨?悔不悔?
刘珩将香囊放在膝上轻轻打开:几经搓磨,一对枣儿不知何时双双离蒂脱落各自西东。
他凄然一笑:天也在恨他无能无用了吧?后悔当初将伊人厚赐,所以才会如此绝情地收回一切?
刘珩拈起光秃秃的双蒂黯然怅望:风儿,即使不配再拥有,至少,让我知道你过得还好,就算要用所剩无多的生命来换取最后一瞥,我也在所不惜。
伤口上的血已经干了,刘珩深深吸入一口潮润的空气,小心地将枣蒂收回香囊里——今夜趁雨冒险一搏,如果天意垂怜,他能够获得解药,那么还有机会赶赴莫荆,如果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缓缓地靠在破庙的横梁上:他需要休息,需要积聚本就无多的精力和体力。
天擦黑的时候,刘珩悄然滑入冰冷的河水——虽然春意渐浓,但这滔滔河水依旧冰寒彻骨,他知道溃烂的伤口遇到河水只会更加恶化,但,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心地游近锦蛇帮的大船,刘珩潜入船底,借助暮色和起伏的涛声掩护,用匕首轻轻割开船底的木板:不能割得太深,过早的崩坏只能令对方警觉,又不敢割得太浅,若船只无恙他纵然得手亦是徒劳。
几番斟酌,他才终于收手——完全没有把握,可也只能如此。
趁着起锚拉帆的混乱,刘珩攀上船舷悄然纵身到桅杆之上,借着帆影隐遁身形。
船上,锦蛇帮依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正舱里,莫高肃容危坐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两个小小的瓷瓶就整齐地并排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他们等的是一条大鱼,而这两个瓷瓶就是他无法抗拒的饵。
刘珩并不急于有所行动,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成与败,在对方只是一场博弈,而在自己,却是生和死的较量。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锦蛇帮的大船一如既往不疾不徐地前行,森严守卫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松懈。
刘珩居高临下静静注视着舱顶——两天来的探查,他已经摸清了正舱内的布局,知道哪一块木板下面就是放药瓶的桌案所在。
他缓缓阖眸,仔细聆听每一声起伏的浪涛,努力地捕捉他期待着的讯息。
蓦地,大船在前行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颠,与此同时,刘珩倏然启眸精光一炽,纵身自桅杆跃下,拔匕在手,如离弦之箭向下直扑而去,银光飞舞间,木片纷扬,正舱的舱顶瞬间崩破出一个大洞。
灯火倏然一黯,挟着木屑和细雨的左手已经抓住了桌案上的瓷瓶,刘珩足尖轻挑,硕大的木案飞旋起来,挡开了第一轮袭至的钢针。
一切只是发生在闪电般的瞬间,绝大多数人还未醒过神来,大船紧接着便剧烈地晃动起来,惊呼未起,刘珩的身形已向破碎的舱顶迅捷而去。
“你以为解药可以如此轻易到手?”莫高扬声道。
然而,矫健的身影依旧毫无凝滞地消失在破洞口,只有少数几个反应敏捷身手不凡的帮众猱身跟了上去。
又一次猛烈的摇晃,只听外面惊叫道:“香主,船要沉了。”
“别管船,他妄动真气,必然毒发,抓住他,活要人死要尸。”莫高厉声喝道。
众声齐应纷纷向舱顶掠去。
霾霾霏雨中,硕大的船只嘎然倾斜,起伏的浪涛更加剧了它的沉没。
刘珩站在船头,手执匕首眼望幽幽河水心头黯然:瓷瓶入手他便已发觉其中空无一物——其实对方根本就不想和他赌。
剧毒的麻木在这短短的片刻已经不可遏制地蔓延到上臂,他凄然一笑:经历过宫闱阴寒,经历过江南隐忍,经历过沙场鏖战,最终,却要葬身在这茫茫波涛之中吗?
脚下,颠簸摇晃,身后,人声哗然。
耳听各种气息的逼近,刘珩掷开瓷瓶,探手握住怀中的香囊:风儿,连最后一面也无缘了么?
“快上来!”黢黢雨幕之中不知何时忽然驶出一只小舟,那摇橹之人的沉声低喝打断了刘珩的悲思。
刘珩本已万念俱灰,但此刻心思电闪:纵然身死,又岂可落入那些宵小手中?
意未决,已有钢针破风而至,他反掌拂开毒针,提气腾身跃上小舟,那摇橹人立刻御舟飞驰,转瞬间,便远离了锦蛇帮的大船。
刘珩连连挥掌为那船夫屏落激射而来的毒针,片刻,小舟已脱离了暗器射程,只听得哗乱之声愈远,灯火帆影也渐渐没入雨雾之中。
“王爷不宜多动真气,还请进来避避雨吧。”一个似是熟稔的语声自身后的船舱中飘来。
第159章 第五十三章 轻舟似箭渡离人(中)
刘珩微怔,一时没有想到这声音发自何人,但此刻蛇毒的麻木之感已悄然漫过肩膀,他自知去日无多,反倒了无忌惮,无声一笑,也不客套,便掀开布帘闪身入舱。
刘珩自幼坎坷,经过权谋之变、戍边之苦、沙场之争,可说已是历练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容之沉稳,但却在入舱抬眸的瞬间讶怔当场:无论他看见谁,都不会有如此刻般的惊讶,因为,他看见的竟然是自己!
狭小的船舱灯影幽幽,一个衣衫微微破损的男子正端坐在简陋的木几旁,发鬓略略散乱,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甚至,连右手臂上都缠着同样绑扎伤口的布条!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刘珩”的眸中少了几分幽邃犀利,多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王爷何不先坐下调息片刻,权且遏制蛇毒蔓延。”对视片刻,那人低声开口道。
“原来又是你。”刘珩扬唇道。
“想不到王爷那么快就认出属下。”那人笑笑道。
刘珩坐到他对面的桌旁,微笑回望道:“你伴我多年,又并未刻意改换嗓音,自然不难相认。”
那人略显黯然地垂首,低声道:“属下有愧于王爷的栽培信任”
“你不过是尽忠职守,何愧之有?”刘珩截口道。
“可是,王爷那么多年待属下恩重如山倾心以付,属下非但不能有分毫回报,反而令王爷处处掣肘,虽然于理无悖,但始终于心难安。”
刘珩含笑道:“你是刘璇的人,忠心事主分所应当,岂会为了小恩薄惠而叛改初衷?你能有此念已足慰我心,不必再耿耿于怀。”
“王爷”那人低唤之声已微有哽咽,双眸中的水光映着幽灯一闪。
“后面有船追上来了!”摇橹者沉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那人压低声音向外吩咐道:“往岸边划,慢慢缩短距离,一定要确保对方看清我上岸。”
外面一声轻应,船速果然渐行渐缓。
那人回眸道:“属下引开他们以后,小船会加速前行停到另一艘大船的旁边,王爷便可弃舟登船”
“准备上岸。”外面传来一声极低的轻叱。
那人应声闪身到布帘之前,却被刘珩一把抓住手臂:“拳影,你屡施援手,该报的也已经报过了,何必再为我徒劳奔波”
拳影回首深深看向刘珩道:“当初王爷在营帐之中被迫让权,四个影卫竟无一前来护驾,属下自知身份定然暴露无遗,亦已抱定必死之心,可是王爷非但没有杀属下,连一句怨怼之辞都没有,令属下愧悔至今,属下知道无论做什么都难以挽回大局,只求略尽绵薄,诚盼苍天垂佑令王爷化险为夷得偿所愿,也可稍减属下之罪。”
“拳影”刘珩心头一热,万般言辞竟然横梗在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以了。”外面一声轻呼。
拳影拍了拍刘珩的手背,沉声道:“保重。”下一刻已飞掠出布帘,没入霏霏雨雾。
只听得后面哗然呼喊:“他上岸了。”、“抓住他!”、“赶快靠岸!”
刘珩身处的小舟却在第一时间悄然远离。
人与人之间除了驾驭和利用之外终究还是有些别的东西——当初,他只是因杨柳风的背弃而颓馁不振,以至于万念俱灰,所以才无暇他顾,后来刘羽登基,他与杨柳风冰释前嫌,柔情蜜意之中自然不再执著往事,故而只遣散影卫而并未为难拳影,想不到,这无心之举却换来他屡屡援手相助。
夜风湿寒,随着小舟的飞驰而扑入布帘,刘珩却没有感觉到冷:手背上那滚烫的体温仿佛烙入了他的心底,那样的温暖消散了孤寒和绝望。
“后面有船追上来了小的尽力拉开距离一旦经过那艘大船小的便出声告知请王爷尽力跳上去雨夜迷蒙谅来对方未必能够察觉”那摇橹人显然已奋尽全力,故而言语也喘息不匀。
“有劳了。”刘珩沉声应道——本来,未能取得解药他已心灰意冷放弃求生之想,但此刻却又为他们的热诚而鼓舞,不觉又燃起斗志——风儿,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找你一天,至少这一刻我还活着,就不能停下追寻你的脚步。
船行飞速,夜雨密集,远远的迷蒙中竟然遥遥传来悠扬欢悦的笛声。
“就快到了后面的船追得紧,我尽量靠近些但是不能惊动那船上的人更不能让后面的船起疑,所以王爷要抓住时机小心行事”摇橹之人已是强弩之末,粗喘声中上气不接下气。
只这片刻,笛声已然越来越近,如娇莺出谷,若晴阳乍暖,声声雀跃阵阵欢欣之中却隐约着绵绵甜蜜。
刘珩下意识地扶了扶腰畔的竹箫:多久以前?它也曾婉转出深情缠绵之音,可如今,却只有夜夜呜咽悲鸣。
“王爷,快上去!”摇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