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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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保,我来画押,可行?”孙大海凑上前道。这位郑管事是邵总管的女婿,平日里说话就这么硬气,他也只得讨好些。
“你担保,你担得了那么多的保吗?你两个儿子,各领了一百盏油灯回去,这又给人担保,真要损失了,可不是仅仅钱的问题,那可是会耽误工期的,不成。”那郑管事摆着手道。
“这,不是说李氏子孙免押金的嘛。”孙大河无奈的道,本来,他知道老掌柜跟嫡宗这边关系不好,不想节外生枝,便想瞒着贞娘是老掌柜家孙女的事情。
只是这会儿,郑管事这么一手,就没法瞒了。
“哦,你是李氏子孙?哪一房的?”那郑管事的听说贞娘亦是李氏子孙,脸色倒是缓和了下来。却是冲着贞娘问。
“八叔公一房的,我爷爷是李金水。”贞娘脆声的道,孙大河之前的好意贞娘也清楚,只是如今到这份上了,那她也不能怯场,她如今出来,代表的可是八房,不能丢份。
李家在贞娘爷爷那一辈,嫡庶算到一起共有兄弟十三人,不过多夭折或意外死亡,如今除了已故的嫡宗七爷爷外,健在的便是六爷爷,八叔公(就是贞娘的爷爷李金水),九叔公,俱是庶出。
六爷爷李金泰,自李家太公爷和太祖母过世后,兄弟分家,他只要了一个乡下田庄,到乡下过起了富家翁的生活,膝下有三女,前面两女早已出嫁,如今子孙满堂,不需要六爷爷操心,唯有最小的幺女儿,性子太绵软,六爷爷怕她嫁到别人家里吃苦头,在十八岁上便帮她招了婿上门,穷人家的孩子,倒也是个勤劳肯吃苦的,育有一子,六房也算是后断有人,六爷爷也说得上是万事顺遂,平日里有时间便提着几个红芋,或者玉米各家窜窜,悠闲无比。
而八叔公,便是贞娘这一支,据说当年也分了好一笔家财,不过,贡墨出事时,李金水变卖了一部分补偿嫡宗的损失,再一部分便是被那好赌的爹给败掉了。
几房里,没有比八房混的再差,不招人待见的了。
九叔公李金和,在墨坊里是有份子的,如今帮着七祖母管理墨轩,有一子一女。儿子李景东当年跟在七爷爷身边做事,当年贡墨出错的时候,他也是挨了打的,两条腿就残了,后来由七祖母介绍,进了雕刻世家黄家,学了一手雕刻技术,顺便还娶了黄家女,如今是制墨坊的首席雕板师。
从这一点上来说,李景东也是被贞娘的爹给连累的,难怪这些年,八房九房亦是老死不相往来。
此时,那郑管事一听贞娘是八房的,那脸色一变,又沉了下来:“不行,你不能领。”
“我为什么不能领?”贞娘皱紧了眉问道。
“你大概不晓得,你爷爷当年可是被赶出墨坊的,并发誓,有生之年决不碰墨,人无信不立,你还是回去问你爷爷吧。你爷爷当年为了争夺墨坊的,甚至不惜在贡墨上做手脚,最后终导致七老爷身亡,景东致残,这等事情难不成都忘了?”那郑管事一脸不屑的道。
贞娘知道,爷爷当年怕自家老爹的事暴露出来不容于人,便抗下了这件事,才致使人人都以为当年贡墨的事情是自家爷爷有意为之。
如今事情内情她已知晓,但早已事过境迁,再解释那些东西已毫无意义。
但不管如何,这是前辈的恩怨,算是李家的家务事,也不容得一个外人在这里评说。
“爷爷辈的事情,我一个小辈无权过问,我只问你,我爷爷可被逐出李氏?我还是不是李氏子孙?”贞娘一步紧逼一步的问。
郑管事没想到贞娘词风这么尖锐,一时竟被逼问的甚是尴尬。
“自然是李氏子孙,这一点是没人能否认的。”这时,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来人是一位花甲之龄的老者。
四周的人俱是作揖问好:“邵总管好。”
贞娘回头看着他,据说这位邵管家自祖上起就是李家之家仆,如今几代下来,早已跟李家人无异,如今更是深得七祖母器重,掌管墨坊诸事。
其在李家的地位,不比几位叔公低。
“邵管家好!”贞娘冲着他虚虚一礼,邵总管是李氏家仆,所以,李氏之人俱以管家称呼。
“贞姑娘客气。”邵总管虚应道。
“李氏祖训:李氏墨业为子孙计,后世李氏子孙,不分嫡庶,不分亲疏,只要肯付出劳动,便能在墨坊求得一食之地。如此,邵管家,贞娘来领点烟的材料可有不当之处?”贞娘继续道。
“自无不当之处,贞姑娘只消签个字,便可以领料回家。”邵管家道。
“多谢邵管家。”贞娘作礼,不管如何,以邵管家为李家的奉献,该有的礼她不能少,随后自有人带她去领料。
“岳父,我看八房这是不安好心哪。”看贞娘离开后,那郑管事冲着邵管家道,这郑管事正是邵管家的女婿。
“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是谁?贞姑娘是谁,再怎么她是李家人,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的。”邵管家疾言厉色的道。
“我这不是为嫡宗叫屈嘛。”郑管事辩解道。随后道:“对了,岳父,等过两天她送料来,我要怎么收?”
“废话,该怎么收就怎么收?收料还要我来教你啊。”邵管家气的一甩袖子。
看着邵管家的背影,郑管事怔怔了好一会儿,突在眼睛一亮:“高,实在是高。”
八叔公的为人大家是清楚的,说了退出墨业,那是绝对不会再碰的,而李家,除了八叔公,李景福是个酒鬼赌鬼,李大郎那小子只有一把子蛮力,可干不来点烟这活,如此一来,八房里哪有人能取出足够的上品烟料,按规矩来,到时这贞姑娘不但得陪钱,活计自然不能接了,便是八叔公也丢尽了颜面,这真是一箭好几只鸟儿。
第九章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贞娘自不晓得郑管事的小九九,一百盏油灯,再加上灯架和瓷碗,还有二十斤的桐油,这些东西可一不是她一个人能弄回家的,正好孙月娟家就住在附近,便跟她家借了板车拉回来,说好第二天让自家大哥去还。
不一会儿,到得家里,招呼着喜哥儿帮着搬进柴房。这柴房以后就是她的工作间了。
好一会儿忙完了,贞娘锤了锤腰,才牵着喜哥儿出来,没成想就听得院子里老娘高八度的声音:“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这又怎么了?贞娘不由的快步出来。
才看到孙月娟的娘亲冯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就坐在院子里跟娘亲聊天,脚边还摆了两个编好的保温桶。再看院子一边的棚下面,堆了高高的一个稻草垛子,想来自己去领料的时间里,大哥已经把稻草领回来了。
“又到咱家来顺东西,我上回就去她家吃了几粒花生米,被她追了几条街打骂。”一边喜哥儿皱了皱眉头,颇似心疼的看着冯氏脚边的两个保温桶。
“不许这么说,月娟姐对你可不错啊,再说了,这回二姐领料回来加工,孙叔也是出了力的,两只保温桶算得了什么。”贞娘瞪了喜哥儿,轻拍了喜哥儿一记,这小子有些小气。
不过,看着喜哥儿气呼呼的脸,知道这小子是在记仇,便乐呵呵的道:“行了,以后二姐炒花生米给你吃。”
喜哥儿这才一脸欢喜,又不忘的提醒道:“还有葱油饼。”
“是,还有葱油饼。”贞娘从善如流啊。
两姐弟在一边嘀咕着。
这边,就听冯氏回道:“自然是真的了,田家的大少爷根本就没死,今天一早就从山里出来了,也就是伤到了腿,我听人说啊,田家是故意放出田大少爷摔死的消息,就是为了解除婚约。”
贞娘在边上一听,有些愣了,没想到冯氏神叨叨的过来说的就是这个,当日她为了脱困,就说过田本昌未死的话,虽说当时说这话也只是一种手段,但也不是随意说的,她穿越来的头几天,可能是因为取代原身的原因,精神并不太稳,尤其是晚上,那几日夜夜作梦,就梦见有关原身的一些片段,其中田本昌未死就是片断之一。
说实话,本来没当一回事的,可没想,田本昌还真的就没死,难不成那些日子自己梦到的很可能将是在原主身上发生的事情?
贞娘正琢磨着,这边赵氏已经跳脚的问:“不可能吧,为了解除婚约,不惜咒自家儿子喜,没这道理吧?”
“景福嫂啊,你不知道哦,田家是想跟罗家攀亲呢,如今外面人都传了,田家想进制墨业,罗家如今掌着贡墨,是制墨业的行首,田家岂有不巴结的,听说,田家给罗家准备的聘礼是一座山的松木林,可是下了大本钱了,啧啧啧,想当初田家给贞娘聘礼,也忒寒酸了。”冯氏说着,啧啧有声。
徽州罗家,其家主罗龙纹,如今官居中书舍人,初时因一手制墨技艺成为严世藩的幕宾,此后便一直掌握着贡墨,是如今徽州墨业第一人,地位如日中天哪。
这时,赵氏叫冯氏一番话给气的两眼通红,直嚷嚷着说要去找田家算账。
“大郎媳妇,你别编了,去把大郎叫来,咱们再请些城门洞的人帮忙,一起去找田家算账。”说完又冲着冯氏道:“大河嫂啊,你也别走了,你这些话是听谁说的,也把她请出来,我们一起去找田家对峙,这回不把田家搞臭我不姓赵。”
赵氏一脸的绝决道。
贞娘在一边听自家娘亲这话,在一边急的直扯着自家娘亲的衣袖,有冯氏在,有些话她也不好说。
跟孙月娟想处了些日子,贞娘也是清楚这她娘亲冯氏的个性的,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她这翻话多是捕风捉影,更是扇风点火,这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自家娘亲若真是这么又去找田家的麻烦,那自家就更成了笑话了。
人家田家只消一句话就能堵得自家娘亲没话说,只消说:是田本昌命大,被人救了,难不成李贞娘还非得把人克死才叫克呀?
真对上这话,叫自家娘亲怎么回?
至于关于田家跟罗家攀亲的事情。
罗家如今什么样的地位,那罗家家主更是常年待在京里,虽说罗家少主在徽州主持墨业,但田家刚跟自家闹了一场,如今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罗家就算是有心跟田家结亲,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定下来,至少要过一段时间,整个事情平息了再说。
所以,攀亲之事根本就没影,更别说冯氏嘴里的聘礼了,全是捕风捉影的东西。
本来,如今田本昌未死,那自己身上克妇之名就烟消云散了,可若是自家娘亲去闹,说不得又是整了一出大戏给人瞧罢了,不免又要沾上许多闲话。
于自己反而不好。
倒不如静观其变的好,贞娘倒是期待田家跟罗家攀亲,如今已是嘉靖末年了,离严蒿倒台没多少时间,而历史上的罗家也随之烟消云散,后世,只有存放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一池春绿’之墨见证罗氏墨业的辉煌。
这时,那冯氏听赵氏说要拉她一起去做见证,唬了一跳,她哪里敢得罪田家,更何况她说的这些东西也不过是道声途说,于是一脸悻悻的站了起来道:“我家里还有事呢,这就要走了。”
说完又冲着贞娘道:“贞娘啊,板车用好了?我拉回去了啊。”
“啊,用好了,谢谢婶儿,我给婶儿拉回去吧。”贞娘连忙道,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前脚刚进门,后脚冯氏就来了,敢情是盯着板车。
“不用了,我自己拉回去。”冯氏说着,就拉着板车出了李家。
看着冯氏的背影消失了,一边的大嫂杜氏这回儿也起身准备出门,去叫李大郎。贞娘连忙拉着她,冲着自家娘亲道:“娘亲,这个可不能去闹。”
赵氏这会儿淡定无比,先前的火冒三丈的样子似处根本没存在过似的,只是白了贞娘一眼:“你当娘亲真是傻瓜呀,这里面的轻重怎么会拧不清,你冯婶儿就是个多舌的,我刚才那翻话她定然要传出去的,娘亲就是想恶心田家一下,田家以为娘要找他们麻烦,你娘我偏偏就不去了,别人要是问起,娘就说啊,田大少爷是命大,可我家贞娘可吃苦了,差一点就陪葬了,这田家的未婚妻担的可是凶险的很哪。”
赵氏说着,挑眉看了看见家女儿。
贞娘眯着眼冲着赵氏竖了竖大拇指,娘亲这话可是四两拔千均啊。
以后但凡是想要做田家妇的,贞娘这事都得在心里好好掂掂。
一边杜氏瞅着这母女俩打着机锋,虽不是太明白,但也晓得不是真要去田家闹,便又坐下,继续编那保温桶了。
贞娘则回了柴房,关起门来,开始点烟取料。
一百盏油灯,灯架上全架了瓷碗,将整个柴房的地面挤的满满当当,没一会儿柴房里便跟那灶头似的热哄哄,端是燥人,这还是春天呢,如果是夏天,人待在里面就跟蒸桑拿似的,所以说,制墨是个苦差事。
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第十章 墨彩显,郑管事有眼无珠
接下来一段时间,贞娘就一头扑进了点烟取料里面。
她特意把家里的旧衣服制成袖套,绑腿以及围腰,烟煤十分的轻,走动时衣角带的风声都可能将烟煤吹掉,那都是损失啊。
随后又找了棉纱布,做了一个简易的口罩。这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
如此种种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柴房里。
等到她将二十斤的桐油变成大半瓷罐细细的烟煤,已是数日之后了。
这几天她过的昏天地暗的,倒不是说贞娘就一直待在柴房,她也出来吃饭,晚上也要回屋睡觉,只是她一门心思的掂着烟煤,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都是匆匆了事,便是连外面是天晴还是下雨都从未关心过。
“哎哟,真是做孽哟,烧烟这种事情又哪里女儿家家做的,瞧瞧这丫头一脸跟个黑包公似的,清清秀秀一个闺女弄的可不成样了。”吴氏正坐在门口缝着东西,见捧着瓷罐出来的贞娘,吓了一跳,不由的心疼道。
一边李老掌柜的靠在院子墙边晒着太阳,回道:“干制墨这一行本就是这样的,我看贞娘倒是干这一行的料。”
李老掌柜说着,语气里竟有着一丝遗憾,贞娘若是男儿该多好呀。
对于李老掌柜的来说,贞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