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iv-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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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黑影在前方出现,向着他大步狂奔。
冈无畏猛地咬牙,用刀敲在马臀上。
丧尸的队伍忽地被冲散,对面的马蹄声来得极为迅猛。几匹战马从街角转了出来,猝不及防,为首的人两柄马刀连环斩击,劈中一名丧尸两道,均劈在胸口要害。可是丧尸只是摇晃了一下,没有摔倒。领先的那匹战马和冈无畏的战马狠狠撞在一起。马背上的人都翻滚着落地,冈无畏不知自己的腰是不是已经被摔断了,他还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的战马和对方的战马都趴在泥泞里爬不起来了,这两个可怜的活物哀鸣了两声,就有旁边闪出来的丧尸扑上去把兵器从它们的眼睛里刺进去。
冈无畏狂怒地跃起,手中的刀恶狠狠地斩向丧尸的脖子。他没有防备背后扑来的阴影,身材高大的丧尸如山一样压向他,双手倒持锋利的长矛。和冈无畏相撞的那个骑兵忽地也站了起来,挡在冈无畏背后,他的马刀自下而上撩起,一刀把那个丧尸的心脏刺穿。
“何人?”冈无畏回身喝问。对方穿着和他一样的全套风虎骑兵铠,头盔遮住了整张脸。
“我!”程奎狠狠地掀起面甲,摇头甩去脸上的雨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后背紧贴,他们周围是渐渐组成包围的丧尸,两人所带的骑兵也在他们旁边组成防御的阵形。两个人此时都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有规律的撞击,那是对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程奎双手刀如翼展开,暴雨冲刷着刀上的血迹,冈无畏缓缓地刀尖垂地,紧紧地按着刀柄。
“这么说程将军的工事也守不住了。”冈无畏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太多了!他妈的太多了!杀不完的!”程奎大喝。
“你杀了多少?”
“大概有一百个了,不知道,”程奎摇着头,“数不清。杀倒的,还会自己站起来,鬼知道是多少个。”
“那现在从头数,看看谁杀得多?”冈无畏说。
程奎呆呆地看着这个老头子,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想这个老东西一定是疯了。他出征之前属下对他说休国冈无畏乃数十年名将,威武有大将之风,中正而慎言。他想要么这个情报错了,怎么在他面前的会是这么一个老东西?
“年轻人,都快死了,就豁出去好了。”冈无畏揭开头盔的覆面,花白的胡须张开,露出一丝笑来,作为一个老人,那笑容堪称狂野放肆。
程奎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几乎要把自己呛死似的。
他重新合上覆面:“看来是情报错误,不过错得很好!”
淳国和休国的主帅同时背心一弹,杀入了丧尸的阵形中。
十二
此时,骊龙驹狂奔在漆黑的兵道中,吕归尘用力甩头,把脸上的雨水甩开。天上地上都是雨,什么都看不清,要在这里寻找一个人,等于要瞎子在一百步外一箭命中靶心。古月衣就在他的背后,此外再没有其他人。那个奔跑起来如骏马的男人一直在追逐他们,他就像长着猎狗的鼻子,每次分开几名轻骑去堵截他,很快他又跟了上来。而黑夜里只传来远处那几名轻骑的嚎叫声,就此没有声息。
那个脚步声又逼近了,骊龙驹和古月衣的战马都雄骏,也累得气喘吁吁。
吕归尘想这个所谓信奉神的男人完全是条蠢猪,就跟息衍说得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叶正舒,不知道那个疯老人在哪里。而这个男人似乎认定了他们知道。吕归尘现在不在乎那个男人是不是连他们也杀掉,他宁愿如那个男人所想的,他们知道叶正舒在哪里。这样就算让他转身和那个男人拼出死活,也算有了价值。
时间越来越少,每一刻殇阳关里都在死人,一个接一个的工事崩溃,困住丧尸的陷阱已经开始失效了。
“我拖住他!”古月衣大喊,“你不要停!”
“不能停!”吕归尘也大喊。
他听到那个可怕的脚步声了,就在他们的马后,也许十丈,也许五丈,甚至更近。他没有把握古月衣能够抵挡那个东西,古月衣只有一人,而那个东西是白毅的巨刀也不能杀死的。
可古月衣已经狠狠拉住了战马,战马立起来的瞬间,他从腰间拔出了佩刀,看也不看甩刀回身一斩。刀斩中了,却是斩中金属的声音,古月衣还未来得及闪避,对方沉重的身躯以奔马般的速度撞上了古月衣的马。战马在直立中无法保持平衡,被狠狠地撞翻,古月衣像是断线的风筝那样飞了出去,滚在泥泞中,站也站不起来了。
“不能停!”古月衣拼尽力气吼叫。
男人双臂一挥,扑向地上的古月衣。
马蹄声从他背后传来,一黑一白两匹战马从大雨中驰出,马背上的人武器齐出,从男人两侧驰过的瞬间,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后背。男人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向前扑出,却艰难地稳住了身形。
“好硬的背甲!”息衍赞叹,对着远处的吕归尘大喊,“走!传令各处,去找叶正舒!”
他想要下马,步战是他所长。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扑到了他马后,息衍听见了声音,和古月衣一样挥剑向后横扫,以求逼退他。那个男人也不敢正对静都的剑锋,矮身闪过,双手抓住墨雪的后蹄用力一拉。墨雪也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硬被拉倒在地。
息衍从马背上滚落,没有受古月衣那样的伤。他举剑过顶,刚要转身劈斩,已经被抓中了后腰。男人用了和袭击叶瑾同样的一招,他的速度太快了。息衍大惊,他奋力扭过上身,在男人发力之前,用力一拳砸在男人受伤的眼眶上。
这一拳他用了全身力量,砸在对方的面骨上觉得像是砸中了生铁,掌骨剧痛。对方也被砸得后仰,双手不由得一松,息衍落地,侧滚离开了男人附近,看着男人再次缓缓站直了。
“这样还不断,好硬的颈骨!”息衍大喊,“弓箭!”
高处传来了刺耳的呼啸声,羽箭和大雨一起落下,雨声模糊了来箭的方位,男人想要闪避,却愣了一瞬,三支长箭已经并排扎进了他的胸口。这些箭刺穿了他的铠甲,每支箭都扎入他的身体两寸。他着自己胸口的大箭,那些箭箭镞细长,锐利如针,箭尾的羽毛一色的纯白。
“鹤雪的箭!”他低喝。
又是三支羽箭从天而落,男人仰头,却看不见藏在漆黑天空里射箭的人,大雨模糊了一切。他没有选择,双手铜盾交叠起来挡在头顶,三箭均扎入铜盾,箭尾急振。男人一把抓住三支箭的箭尾,把箭拔了出来,箭镞上带着血。箭已经刺穿铜盾伤了他的胳膊。
可他不敢拔胸口的箭,他能感觉到,那些锋利的箭镞就贴着他的心脏。
他带着箭,不顾白毅的逼近,冲向了吕归尘离开的方向。
吕归尘觉得眼前的路像是无尽地延长着。他记不得自己已经转过了多少路口,也不记得跑了多少路,经过了多少处被丧尸突破的工事。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茫茫大雨,他还没有找到一个人,根本没有叶正舒。如果此时从天空中看下去,他在殇阳关整饬有序的兵道上飞速前进,可这座城市仿佛巨大的迷宫,他找不到出口。他已经接近火门了,可是他不知道,而接近火门的所有地方都暗了下去,战火熄灭,这里所有的人都已战死。
许多年后吕归尘膝上放着一个女孩,坐在腾诃阿草原的天幕下,他对女孩说人一生便是如此,你要找一个归所,可是天地便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你不知道哪一次该转弯哪一次不该,也许你奋力前进,却离自己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这时候他仰头看着天空,看着繁星万点,想起那个夜晚他在殇阳关的兵道上狂奔,又想起了一个人。可他一生握着刀剑奋武,却离这个人越来越远。其实漆黑的迷宫深处有一处灯火,他本来要寻找那里,可是用尽他一生的所有,也找不到去那里的地图。
吕归尘忽地勒马。
他不知那是不是一个错觉,就在刚才他驰过那个拐角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点火光。这里是西南面的营地,而那点火光在兵道的一侧,应该是一处兵舍。这个时候,兵舍里应该早已没有人,所有人都上了战场,包括不多的伤兵。
吕归尘把影月出鞘提在手里,谨慎地逼近那个拐角。他一转过去,看见那个亮着火光的兵舍。在漆黑的夜色里,这一点亮光显得尤其温暖。
门虚掩着,吕归尘不敢掉以轻心。他微微后挫一步,全身蓄力,猛地冲入了那处兵舍,冲入的瞬间,他的长刀由下而上撩起,这样对方如果试图从正面攻击,这一击不会给他从正面突破的空门。吕归尘的刀走空,他紧跟着贴地翻滚,意图闪避可能藏在门两侧的敌人。
也没有来自门侧的敌人。
吕归尘横刀防御,缓缓地站直身体。他看见火在灶台下暖暖地烧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灶台的前面,伸出枯瘦的手,缓缓地把柴火往里面添加。吕归尘的到来似乎完全没有惊动他。
吕归尘带刀缓缓地转过一个半圆,和那个人之间保持了两丈的距离。他现在可以看见那个人的脸了,他心里狂喜,那是叶正叔,虽然他仅仅见过他两面,可他可以确定。而叶正叔并不看他,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现在变得分外的安静,他嘴里哼着什么小调,手里加着柴火。吕归尘想他的疯癫完全是装出来的,此时的叶正舒神色里带着一点忧郁和潦倒,却又宁静安详,每当看见火苗从灶台里闪一下,他的脸也随之一笑,嘴角拉开,笑一笑。
吕归尘犹豫着,他现在只要上前一刀砍下叶正舒的头颅就可以。可是他又不敢,这个老人太安静了,像是完全没有防御,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老人会不会像塔楼上的男人一样可怕。
他缓慢地移动步伐,觉得脚下踩碎了什么,那是一种踩碎血肉似的恶心声音。他低下头,看见脚下的一只蝎子。他这才注意到脚下许许多多的虫蚁,他们各种各样的,混合在一起,毫无规律地爬来爬去,像是地震到来之前所有动物纷纷爬出巢穴逃亡的样子。可是这些虫蚁不敢接近他,在他的脚边的一个圈子里,哪怕一只小小的蚂蚁也没有,而他的脚步挪动到哪儿,那里的虫蚁就自然而然地避开。
他诧异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影月,这柄长刀正在不安地震鸣,发出满月般的光辉。他想这些虫蚁是畏惧这柄刀,这让他添了一份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挥刀劈斩。
他这一刀没有用尽全力,这样如果对方有着什么异乎寻常的攻击,他还来得及退后或是闪避。
叶正舒忽地扭头,看见了吕归尘,也看见了他的刀。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那股安详的神色完全消失了,他重又变得疯疯癫癫,手脚着地地往后爬去,堪堪闪避了吕归尘的劈斩。他在喉咙里发出各种咿咿呀呀的怪声,低头佝背,披着一件拖地的黑氅。四处寻找着逃跑的路。他跑到这边的墙角用力顶着,却没有发现出路,又跑到那边的墙角用力顶着,像是一只巨大的老耗子,他的深厚跟着密密麻麻的虫蚁,像是一道在地下游移的黑色的风。
吕归尘惊呆了。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提刀站在炉灶前。
炉灶里的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大雨中湿透的身体似乎开始慢慢地恢复活力。吕归尘看了一眼那火,忽地想起了什么。
他是疯了。
没有错的,只是偶尔他还能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他被从屋里驱赶出去在外面的厨房里打盹的夜晚,所以他这里烧火的时候变得安静,就像是吕归尘自己的母亲抱着布娃娃的时候分外温存。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很早以前的某个时间和地方,叶正舒的记忆留在他年轻时候的云中,勒摩的记忆则是在她生下吕归尘的夜晚。
吕归尘觉得自己握刀的手变得虚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刀如何砍下去。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而叶正舒终于找到了门,钻了出去
吕归尘一惊,追出门外。他犯了巨大的错误,他应该首先熄掉这里的火,否则任何人都能轻易地找到这里。
卷着雨水而来的是带着锯齿的阔刃,男人如黑鹰一样跃起,扑击下来。吕归尘在绝地中挥刀逆扬,影月和阔刃在空中交击,影月的锐利占了上风,一截阔刃被截断,飞了出去。男人沉重地落地,吕归尘影月走空,全身都是破绽,他却没有追击。他飞奔着追向叶正舒的背影。
“杀了他!”息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可他自己距离太远了,已经赶不上。
叶正舒跑得飞快,他似乎找到了前方的道路,在大雨里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地奔跑,完全不像是个老人。可男人更快,他根本就是一道黑色的疾电。
吕归尘不能再犹豫了,他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不能失去最后一次。他猛地蹬地,人像是贴着地面射出的一支劲箭,同时他挥动手臂,影月飞旋而出。
掷刀术!
五尺长刀光辉满溢,旋转为一轮满月,带着凄厉的啸声从男人身边擦过,追向叶正舒的背影。
叶正舒不停步,只是向着黑暗的雨幕里狂奔。直到长刀从他的后颈上一擦而过,他才踉踉跄跄地站住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大张着双臂,像是一只学会走路的鸭子。
男人停下了脚步。吕归尘也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了从对面奔来的人影。那个纤长的身影也停下了,静静地站在雨里,大张着双臂,就像叶正舒一样。在她的视线里,叶正舒的头颅从脖子上歪了下来,落在地上,“砰”的一声。
吕归尘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脸,他也庆幸自己看不到,他不敢看那张脸上的神情。他看见叶靳在塔楼上的时候曾经怀疑她和叶正舒其实并非父女,这层身份只是混入殇阳关的一个掩饰,可他现在想自己怎么会怀疑这一切?难道一个人看见叶瑾从叶正舒无神的眼睛里为他一点一点擦去眼屎的时候,却感觉不到那么大的关爱和依赖?吕归尘觉得自己真蠢。他成功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