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归长安去-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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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心忽然出现在瑾妃的车辇之上,车中瑾妃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想弃车而逃。两边的侍卫护住她,刚跳上车辇,那身影却灵活地擦过他们的剑锋,扬手洒出一把白色粉末。
粉末迷眼,侍卫们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再睁眼时,哪还有刺客的身影。
瑾妃被这道粉末攻得措手不及,扬袖想护住自己时,脸上已经沾上不少,肩上袖上满身皆是,像被倒了一袋面粉,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指着巷口:“还不快给本宫去追!”
“是!”“是!”
一场动乱来得快去得也快,黑衣人只出现了一霎,被沈漠拦下未刺中公主后便齐齐撤去,徒余狼藉一片的朱雀街,和满地幡旗。
苏昱的金辇被团团护在中间,最是固若金汤,却最是齐整。这行人的目的并不在他。
他目光微沉,将方才的情景尽收入眼中。御林军统领远远下了马,跪到玉辇前汇报:“皇上,公主和娘娘皆无事。”
苏昱颔首,轻抚着指尖玉环,沉声道:“刺客抓住没有?”
“没没有。属下戒卫不周,请皇上降罪!”
※※※
祭天一行经此波折后只得折返。
安福顺抱着拂尘从乾清宫出来,正撞上要进门的翡翠,苦着脸把她轰了出去:“皇上正大发雷霆,你这时候来,不是给主子找罪受么?”
翡翠也急了眼:“不是娘娘无事生非,是真出大事了!娘娘的脸回来之后便呼痛,想是方才遇刺时沾上了药粉的缘故。刚过了水清洗,结果越洗越肿,太医院的院判亲自来过了,也束手无策。”她泫然欲泣,“娘娘让我来禀报皇上,还请公公放我进去!”
安福顺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忍。瑾妃娘娘虽然不招下人待见,但好歹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惹人同情。他苦着脸一掸拂尘:“不是咱家不放你进去。公主殿下这时候还跪在殿里呢,这时候,谁的事能算是大事啊?”
“公主殿下?!”宫里谁人不知,公主殿下有太后娘娘撑腰,又被皇上捧在手掌心,闯再大的祸也不过就是禁足几日了事。皇上竟会对公主动这么大的火?
安福顺缄口不语。
毁了祭典不是小事,公主也是鬼迷了心窍,这一回就看她的造化了。
第二十七章 解药
祭典一案以未追缉到凶手告终,稍有眼力见的人却注意到,平遥公主在这当口领了一顿板子,又被关了禁闭专人监视着,每日卯时上祠堂抄经书。
碍于皇室颜面,惩罚也只能私下进行。这已是最轻发落,太后娘娘这回也知道公主犯的是不可轻饶的大错,即便心疼也只得忍了,只偷偷往昭和宫送了不少补药,以安抚她这个骄纵惯了的宝贝公主。
此事是平遥公主牵的头,谢绫充其量算个从犯。公主派人假扮刺客毁祭典,传出去还不成了举国上下的笑柄,因此谢绫胸有成竹,朝廷必会压下此事。
苏昱却不这样想。他查出是谢绫帮着苏沐儿胡闹,又惊又怒。在他眼里,她表面上无法无天,心里却精明得很,哪条底线不能碰,全都被她算计好了。可这么大一滩浑水,又无甚好处捞,她竟也有那个胆子去趟。
直到听到毓德宫通传,说瑾妃得了“怪症”,他才了然。
他还以为她如今多稳重多有心眼,没想到还是少女心性,睚眦必报。瑾妃招惹了她,她竟甘冒如此风险,也要扳回一城。
他怒气未消,又觉好笑。于是第二日早朝,便颁了条新禁令,主要思想有二:其一为开源节流,戒奢从简,其二为整肃风气,禁赌禁嫖。
谢绫不开青楼,但开了不少地下赌场。因此明面上四季居作为打雅字招牌的酒楼,受的影响不大,背地里却闷声吃了个暗亏。
兰心将这消息颤巍巍禀报给她,没想到谢绫悠哉悠哉地翻着账簿,对此视若浮云:“他要真一点不生气,那才是大麻烦。不过是损失些银子,都是小事。”更何况这条禁令还伤到了她的死对头,渺红楼。她不痛不痒,却总有人会被伤到痛处,她其实乐见其成。
兰心唯唯诺诺地点头。奇了怪了,教训一个小妃子,真有那么大作用?小姐竟能为此心情大好,连银子的事都不在意了。
竹心闻此,却仍是神情凝重:“小姐,皇上颁下禁令绝非一时兴起,不能掉以轻心。”
“哦?怎么说?”谢绫抬头斜睨她一眼,手中的账簿依旧翻着页。
“奴婢行刺公主时,与沈漠将军交手,发觉沈将军的身法极为眼熟。”她低下头,沉声道,“小姐还记得吗?您在京畿道上遇刺时,那个刺伤小姐您的黑衣人使的功夫,与沈将军如出一辙。”
谢绫手中的动作陡然停下,嘴角一绷:“确认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
※※※
三日之期又至,谢绫收拾了药箱,熟门熟路地跟着秦骁进了宫。吃一堑长一智,她特意挑了未时三刻,日光昭昭的时候,不怕苏昱暗地里再出阴招。
有了上一回的虚惊一场,柳之奂不放心她,坚持一定要把她送到宫门口才罢休。
谢绫倒是无所谓。她未再乔装,大大方方穿了条淡紫的烟罗绮云裙,没有宫装的庄重繁复,略施薄粉,倒见出素净清逸。
太液池边,苏昱在水榭间置了一软榻小憩。经安福顺轻声提醒,他才醒过神。
睁开双眸的第一眼便见到谢绫。身后是太液池的澹澹水波,身畔一丛垂丝海棠开得正好,淡粉的小巧骨朵沾着风泪,映着她的眉目,竟似画中人般不真切。
他总觉得,眼前失而复得的这个人,只是南柯一梦。
见她好端端地这样站着,不知怎的,连原本的怒气都忘了一瞬。
谢绫被他这样敛容看着,却不自知地攥紧了拳,心内一片肃然凝重。她早就知道,派人刺杀她的,多半便是眼前这个人,可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便一直选择性地遗忘这件事。但如今水落石出,她原本已松懈了不少的戒心又油然而生。
苏昱收回目光,淡淡道:“过来。”
语调虽不见柔和,却没有本该有的严厉。他本想趁此机会在她面前立立威风,好叫她以后不敢如此随心所欲地胆大妄为,却还是没能冷下脸。
谢绫却不再如从前那般随性,连步履都显得拘谨不少,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坐上早为她备好的软凳,规规矩矩地给他施针。
苏昱左右仔细瞧了瞧她光洁如初的脸颊,轻声道:“伤好了?”
谢绫淡淡嗯了声。
她不说话,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未给他。苏昱沉默地任由她落针,忽然道:“出了气,满意了?”
“”谢绫微不可察地一愣,装聋作哑道,“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连称呼都规矩了。
苏昱觉得可笑,他还没有动怒,她却疏离起来了。他沉下声,脸色有些难看:“天目藜芦,扶芳藤,菟丝子。你告诉我,要再加什么,才能变成遇水不化的毒药?”
她用花粉植芯配成的药粉,竟被一样一样验了出来。谢绫耸耸肩,索性把话挑明:“毒药我不懂,解药倒是有,只可惜要看给谁,要看怎么给。”
言下之意,她是不肯放过瑾妃了。
苏昱蹙起眉,不容轻狎:“不要过了火。”
他在她面前很少摆出这等厉色,谢绫心中惊愕,却偏要逆着他的心思:“连给你解毒,都需要条件。难道我还要为了别人,把解药双手奉上不成?”
“你还欠我两个条件,这便是其中一个。”
谢绫听他乍然提起,脸色一沉。她当初答应下那三个条件,也是迫不得已,事后更是追悔莫及,唯恐他狮子大开口,提些无理的要求。如今他轻易用了一个,要做的事也无需太大代价,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她却无端地有些恼怒:“你想好了?”
苏昱颔首应道:“是。”
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握,僵持了片刻,才取出一个瓷瓶,冷冷挑起眉:“拿去。”她心中生起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故意道,“我给你不是因为你拿条件来换,而是另有一事。愿不愿意与我做个交易?”
第二十八章 交易
苏昱不去接瓷瓶,静静候着她的下文。
谢绫其实也是临时起意,但话既出口,语气端得分外郑重:“听闻今年的春闱主考是丞相大人,可有此事?”
为防舞弊,礼部尚未放出主考官的消息。她消息灵通,苏昱并不惊异,便点头默认。
谢绫底气十足地一笑:“只要把主考官换成内阁首辅杨大人,这桩交易便算成了。”
春闱将近,温相做了主考,之奂若是及第,便成了他门生。此间牵扯良多,谢绫一直都很想找门路解决这桩糟心事,但苦于主考官乃是御笔钦定,她再神通广大也左右不了。恰好有此机会,也算歪打正着。
苏昱默了半晌,不置可否:“你何时把手伸到科举上来了?”
“这是我的事。”谢绫认真侍弄着金针,一五一十地将筹码摊明,“你要是答应,我还可以附赠你个解药以外的好处。江南那边,我答应过不再为祸,但积弊已深,朝廷下拨的银子根本到不了灾民手中。我却可以乘地利之便,安恤灾民。”
这条件足够丰厚,若不是为了之奂,她定不会做这赔本买卖。谢绫有八成自信,他必会答应。
但苏昱却仅是一语带过:“国事不可交易。”
针尖一顿,谢绫出乎意外地抬眸,不能置信:“当真不可?”
春闱主考看起来是个没油水的差事,实则却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年是他御极以来的第一次科举,百废待兴,朝中急需人才,以新换旧。官做到温相这份上,钱财已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培植势力、拉拢人才。春闱聚集了不少世家子弟,又是朝中新秀的崭露之机,温相既已把主考的位子收入囊中,若贸然换人,岂能不生出芥蒂?
她倒想得轻巧。
苏昱懒得与她讲大道理,眉目染了分笑意,嗓音刻意地轻浮:“你若以身相许,兴许可以。”
谢绫沉睫,目光一寸寸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她一直觉得,这张脸清隽得恰如其分,多一分便太过冷清,少一分便显得羸弱,如此透着若有若无的温和,恰能藏住眼中的心机。可若单看他的笑眸,这双眼其实算得上风流。
尤其是,言语这样孟浪的时候。
她习惯了他心血来潮的调戏,但这样直白放浪的话却还是第一次。不知怎么的,她并不觉得被冒犯,反倒来了兴致讥讽他,嗤笑道:“你不拿国事交易,倒很看得起皮肉生意么。”
寻常女子听到这样的话,再豪放也该面颊泛红,她却镇定地寻着他言语里的破绽,不依不饶地嘲弄他。苏昱莫名地觉得异样,心中隐隐约约起了薄怒,反倒隐忍着笑出了声:“也要看你做不做这皮肉生意。”
换作平素,这样的话已足够让她觉得轻侮,一言不合便会拂袖离去。可对眼前人,她总有股不甘示弱的执著,大大方方地点了头:“买卖不赔本,自然做啊。”她忍着心中的不快,风轻云淡地朝他一笑,仿若在讥嘲他眼力太浅薄,“只是这桩买卖,还不够这个本。”话锋一转又把谎圆住,免得他真来一招顺水推舟。
那股异样愈加升腾起来,隐忍的怒气压在胸中激荡着,撞得他心口发疼。她的言下之意是,只要条件够丰足,她也不是不能做这买卖?对她而言,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易?
她真是要气死他才甘心。
风过池水,太液池上荷叶轻摇,水榭边的海棠枝微微颤动,佳景如画。苏昱本在施针,正是体虚的时候,又经了风,掩口连连低咳,也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被她气得急火攻心。
谢绫见此情景,却有种得胜的快意,如水清洌的眸子里尽是沾沾笑影。但快意在心里倏忽而逝,他咳得狠了,她身为大夫又忧心起来,皱足了眉头,下意识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下次不该贪图景致来池边,还是得将看诊的地方搬到殿内去。”
言语间显然没将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一时急怒平复了些,苏昱放下虚掩在嘴边的拳,换了个姿势躺下去:“医者如此,在何处问诊不都一样?”
他刻意扭过头不去看她,面朝着水面,可那水中却有她的一剪倒影,引得他情不自禁地去看那倒影。
谢绫以为他是在挖苦她医术不精。可他的挖苦来得太莫名,让她无从猜测,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没有干干脆脆地给他瑾妃的解药,所以他生气了?
她不免忿忿,立马收回了手,把方才取出来的瓷瓶放进他手里,冷言冷语:“你不乐意做买卖便罢,这解药我还是给你。还望你叮嘱那位娘娘,我与她已然两清,还望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再做让我为难的事。”
最后自然又是不欢而散。
临走前谢绫替他又开了张新方子,把祛毒的药分量减轻,多加了一味苦黄连。她叮嘱安福顺按照新药方给他定时送药,每日多次,务必细水长流地喝,决不能猛灌下去,并且一定要看他喝完才罢休。
做完这些,她才解气似的背起药箱离开。
没想到冤家路窄,她刚走到御花园,又碰上了熟人。
瑾妃因脸上的红肿未消,戴了个斗笠遮住面容,轻移莲步款款而来。但凭她身后的阵仗也能认出来,不是她又是谁?
安福顺立刻远远地跪安:“奴才参见瑾妃娘娘。”
谢绫却没心思与她周旋,定定地站着。
不仅谢绫觉得晦气,连瑾妃的脸都有些扭曲。爹爹送来家书,暗示她染上的怪症很有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给她下毒,还嘱咐说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要她万事小心。一介女流,有什么好小心的?连公主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只是个商贾。
瑾妃迎着谢绫的方向走过去,擦身而过时不禁出言讽刺:“陛下让你在宫闱之中随意走动,可曾也准你不向人行礼了?”
谢绫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欠下身子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