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医女-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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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进光为她拭泪,口中道:“是不是晟儿这个不孝的孩子又惹你生气了?”
瞿夫人有些吃力的摇头,她凑近瞿进光,轻声的说了一句话。
瞿进光闻言面色也是一变,他柔声安慰了瞿夫人,这才回头吩咐道:“你起来罢。”
瞿晟站了起来,走至榻边,问道:“爹,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处理?柳倾歌她确实是我姐姐。”
瞿进光眸色沉沉,恍若化不开的浓浓黑夜,蔓延开来得是令人心悸的冷意:“这件事情绝对要封锁,不能让别人知道。至于瞿雪——就是你说的柳倾歌,她自是不能在瞿府多待,多待一刻便会多一份危险。”
瞿夫人闻言,那眼泪便越流越凶,眼底成了一片黯然的死灰。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死死地攥住了瞿进光的衣袖,哀哀恳求:“不,不能当初我狠下心把雪儿送走,万般割舍不下。从此以后的日日夜夜,我都在为当年的事情后悔。可现在,好容易女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我们再不能赶她走了不能进光,你答应我留下雪儿罢,好么?”由于又气又急,所以瞿夫人说话断断续续,几乎有些接不上气,还没说几句就喘成一团。
瞿进光安慰般的拍着瞿夫人的手背,然而话语却是未有丝毫的退让:“不可,留下雪儿,就是害她。你知道,若是废太子或者是郑王知道雪儿留在瞿府,她就会陷入危险,懂么?”
“懂,我都懂但是,雪儿都离开我们那么多年了,进光,难道你就舍得她再次被我们赶出去么?你就那么狠心么?”瞿夫人大力喘息着,脸色愈发苍白。
瞿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岔进来道:“爹,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瞿进光冷声:“不需要你懂”他说到这一句,忽然看到门口处倚着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唇角颤抖,狠狠咬住下唇,手扶在一旁的门框上。
瞿晟顺着瞿进光的目光望过去,不由得轻声叫道:“姐”
瞿进光走了过去,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她半晌。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慢慢伸出手,像是要抚上柳倾歌的脑袋,可是那手伸到一半,却又被他不着痕迹的缩回去了。顿了顿,瞿进光才终于找回了一贯的冷静:“雪儿,你是雪儿么?”
柳倾歌不答,仍旧是狠狠咬住下唇,口腔中尽是一股子血腥味。她缓缓抬起脸,毫不躲避地和瞿进光的视线对在一起,咬着唇说道:“我只想知道真相。从今以后,我会依照瞿大人所言,离开瞿府。”
“真相?”瞿进光凄凉讽刺的笑出了声儿,声音一如既往的含着森然冷意,“真相就那么重要么?”
——若是这真相伤人呢?若是透过这真相,给你展现的全是人性的阴暗龌龊,你还会希望知道真相么?
柳倾歌点头,语声坚定:“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对自己曾经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那段记忆,像是被人硬生生抹掉一般,什么都没留下。”
“你的那段记忆,不是被人抹掉的,而是被你自己刻意的遗忘掉了。当时的情况太过复杂,若是说起来,为父担心你承担不住。”瞿进光转移了视线,从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瞿晟听后也来了兴趣,开口道:“爹,您就说罢。”
瞿夫人靠在榻角,身上还搭着锦被,面色苍白。她的一双泪眼只是瞅着柳倾歌,视线不肯移开半分去。
瞿进光拿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目视柳倾歌和瞿晟道:“雪儿,晟儿,你们也坐。——要说起那段过往,就不得不提起当前的政局形势。你们也都知道,郑王之母是丽妃,那位丽妃,是从宫外来的,据说曾经嫁过人也生过孩子,但陛下却是甚为宠爱她。当今废太子,他则是慧妃之子,而慧妃和你们母亲是亲姐妹,都乃当今卓丞相的孩子。后宫之中并无皇后,陛下子息单薄,所以慧妃和丽妃之争就摆上了明面。她们都相当太后,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但是最后,却是慧妃之子被立为太子,丽妃之子被立为郑王。不过后来太子被废,当然这也就是后话不提了。你们可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慧妃之子能当上太子?”
瞿晟插嘴道:“是不是因为慧妃使了什么阴谋诡计?”
瞿进光目光复杂的打量了一眼柳倾歌:“这件事,同雪儿有关。”
柳倾歌听得眉心一蹙,心头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升起:“和我有关?”
瞿进光点了下头,还是娓娓道来。他的声音很平缓,面部表情也不见什么大的变化,但是这一字一句听在柳倾歌心里,却如同是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最柔软的地方,痛得体无完肤。那过去的一幕幕开始在眼前轮番出现,急速倒转,晃得人一阵头昏眼花。心脏处震颤不已,心跳声也越来越紊乱,就像是一阵阵急促的鼓点,乱得毫无节奏。
脑袋几乎要爆炸开来,恍然间,她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她终于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忽然变成了哑巴,为何会被爹娘狠心抛弃于繁华的青城街头她全部都知道了!
怪谁呢?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注定?
瞿晟也不胜唏嘘,垂下眼道:“这么看来,姐姐还是必须离开瞿府。只有这样,她才能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不!”躺在榻上的瞿夫人忽然激动地叫了起来,目眦欲裂;她的双手狠狠地攥紧身上的锦被,状若疯癫,再也不复以往的高贵典雅,“不可!雪儿不能离开我身边不能!谁也不能让她走!”她忽然大力掀开锦被,从榻上奔了过来,脚步甚是踉跄不稳。她伸出手一下子把柳倾歌牢牢搂在怀中,一刻也不肯松手,唇角不时地哆嗦着,嘴里一直无意识的重复那几个字:“雪儿是我的,是我的我是她亲娘!她要留在我身边,她不能走”
柳倾歌吓了一大跳,忙安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劝慰:“娘,雪儿不走,娘放心。”
瞿夫人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轻轻抚摸着柳倾歌的头发:“乖,让娘好好看看你一晃都这么多年都没见了,我的雪儿,都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丫头了”一语未完,已是泪如雨下。
柳倾歌紧紧地搂着她,感受着这迟来的母爱,鼻子一酸,眼前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个场景,她盼了多少年?又期待了多少年?等到这一幕终于成了现实,她却觉得恍如梦中,一切都是那般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
柳倾歌终于恢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刻,她是瞿雪。
【柳倾歌番外】一
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我还很小,个头也不高。矮到仅仅够得上正厅的那张檀木大桌的桌面儿,伸出手去拿那牡丹长纹托盘里香甜的蜜饯吃。爹和娘都很疼我,因为我是他们的长女,他们那个时候只生了我一个,自然是宝贝得紧。
然而,最疼我的还要算是丫鬟衡秋了。自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陪在我身边,陪着我放风筝、吃糖葫芦、看戏班,做各种有趣又好玩的事情。印象里,她有一双很大的圆眼睛,水汪汪的,流转着深褐色的漂亮光芒。
爹忙于上朝和纷繁的战事,很久都不曾回一趟家。我每天眼巴巴的趴在窗棱前,看着从檐下滑落而下的晶莹水滴,那“滴答”声夹杂着雪水化开的声音,格外安静而孤寂。我掰着手指头,计算着爹回来的日子,每当这个时候,衡秋就会轻轻揽住我的肩膀,柔声道:“小姐,老爷会回来的,只不过最近比较忙而已。”
我点头,顺遂的离了窗棱那边,准备去看看娘。
令我意外的是,我去正厅的时候,正好看到爹回来了。我欢呼了一声,忙一个箭步奔了过去,扑进爹的怀里。爹爱怜欣喜的一把举起我抱在怀里,用青青的胡茬儿扎我的脸,逗得我咯咯直笑。
然而,我在兴奋之余,终于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是娘,娘她有些不对劲。她并没有像我那般欢喜,而是静静的待在一旁,素来端庄高贵的脸上写满了悲伤。
“爹,娘她怎么了?”我对着爹的耳边问道。
爹望了我一眼,眸光复杂,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在内;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他沉默了半晌,忽道:“雪儿,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可爹要去边关率兵打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太后说闻得你聪明伶俐,想让你进宫住段日子,如何,你答应么?”
我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娘和我一道去么?”
爹垂了眼,片刻之后重新抬起:“不,就雪儿一个人去。”
我还没开口,旁边的娘已经忍不住抢先说道:“进光,不可,雪儿还这么小,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去宫里?!即使宫里的慧妃是我的亲姐姐,但是毕竟她已入宫多年,谁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是不是还顾念着我和她的姐妹亲情。而且,这次你去边关打仗,太后此举摆明了就是陛下默许,想将雪儿扣为人质留在宫中,防止你在外发动兵变。”
“是,你说得对,说得都对,”爹抱着我看向娘,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阴郁的光芒,“可是皇命难违,除非我们自寻死路。”
娘身子一软,幸好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一旁的椅子扶手,要不然只怕就摊在地上了。她眼中绝望之意更甚,哆嗦着唇半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毕竟年幼,对爹娘所说之言似懂非懂。但是一想到要许多日子见不到娘,心头便觉得空落落的,恍如置身于半空中,既够不着天也触不到地,茫然一片。想了想,我还是对爹道:“那爹要多打胜仗,早些回来。”——我只知道,如果爹能早些平安凯旋,我就能早一日见到爹和娘了。
爹静静的看着我,渐渐地眼含热泪,坚定地答应:“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很轻,叮嘱道:“雪儿要在宫里乖乖的,别让你娘担心。”
我大力的点头。
爹派人喊来衡秋,口中道:“小姐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在宫里能好好保护小姐。”
衡秋忙跪下磕头,声音隐约带了些许颤意:“老爷放心,小婢定会好好保护小姐的。”
于是在一个明媚的早上,我进宫了,衡秋作为贴身丫鬟陪我一道。除此之外,这一天也是爹出征的日子。
在冬季,能够选得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真心不容易。我坐在马车里,伸手挑起车帘,衡秋顺着我的视线一道往外看。旌旗飞扬,战马嘶嘶,数以万计的军队严阵待发,即将奏响出征的号角。在队伍的最前方,我看到了爹。随即目光就像定在那里一般,再也挪移不了半分去。
一套铠甲披身,一柄长剑在手。
不愧是大将,脊背笔直地挺立于马上,另一只手扯着马缰绳。他的眸光开始灼灼燃烧,里面焕发着对胜利的渴望一览无余。他持剑高举击空,声音似平地而起的一声惊雷,蕴含了无穷的斗志昂扬:“出发!”
将士们一同开始怒吼起来,声音震彻云霄。站在最前方的将领,一饮而尽海碗里的酒水,随即往地上用力一摔,豪情万丈。
旌旗猎猎作响,随着冬日的烈风而展动不休。战马嘶鸣,恍若激人奋进的战鼓一般,听到耳里,格外令人热血沸腾。人人整装待发,准备妥当。待得一声绵长的号角吹响之后,大军井然有序的开动。
我放下车帘,内心激荡,半晌都没说话。手掌心紧紧攥着一物,渗出了隐约的汗意,几乎快把那东西浸湿。此物是娘给我的,是一支小巧的梅花簪子,她千叮万嘱要我把这个带上,不可丢失。若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情之后,千万要拿着这支梅花簪子去寻慧妃。
衡秋见我不吭声,以为我是担心爹的安全,于是便在一旁柔声劝道:“小姐无须担心,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打胜仗班师回朝的。”
我敷衍着点了下头,心情却仍旧是变态平静不下来。
终于来到了皇宫。皇宫位于青城最为繁华之地,单从外面看,翘角飞檐,琉璃金瓦,处处都彰显出了皇家的贵气和霸气。进了里面一看,宫殿森严林立,门楣阁宇众多。大理石铺地,汉白玉作柱,紫檀木为梁,龙凤呈祥,华狮蹲兽,勾勒出一种庄重华贵的氛围。
我第一次见到了太后。
天家威仪,不敢抬头看,只是躬身跪下,行大礼。朦朦胧胧间,只隐约通过眼角余光看见了一个年岁较长的女子,头戴太后专属的凤冠,坐在上头。
她说:“你就是瞿雪罢?来,抬起头,哀家看看。”
她说:“唔,是个不错的孩子,长得很漂亮,很干净。”
她说:“哀家年纪大了,总不喜小孩子吵闹。所以,你就居于慧妃的重华宫罢,等哀家什么时候想你了,让慧妃带你来见见。”
于是就在这么三言两语之间,我的命运就被决定了。我被送到了慧妃处,她正是我娘的亲姐姐,和娘长得很像。衡秋时时刻刻和我一道,寸步不离。
这位慧妃,倒也是温婉和顺的性子,平日里说话声音很轻,就没见她发过火。她有一个儿子,叫做轩辕楚欢。那小子年纪也还小,长得虎头虎脑,时不时的到他母妃这里来骚扰我一下。不是抢我糖吃,就是要求我给他绣一条帕子。
慧妃虽然温婉,但是我不止一次看到,她那双秀丽的眉皱了又皱。
通过询问轩辕楚欢,我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原来,是因为丽妃的缘故
丽妃也有一子,名为轩辕楚清,年纪很小派头却很大,一年四季都板着脸,整个人冷冷淡淡的。慧妃和丽妃都想要扶植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但是陛下目前还未露任何口风。大人的想法真是复杂。我用力地甩甩头,这些事横竖同我无关,我想这么多做什么?
轩辕楚欢有些恨恨的补充道:“这还没什么,最要紧的是,那个丽妃居然又有身孕了。这下可把父皇给高兴坏了,我和母妃的日子只怕更为难过。”
我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
那时的我却并不知,这些事,有朝一日真的恍如鬼魅一般,纠缠在了我身上。仿佛是挣脱不开的噩梦之网,漆黑沉寂,缓慢收拢。
那一日是正月十五,青城才下过雪,处处都成了一片粉妆玉砌的世界。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宫楼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