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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媚道-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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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皦生光茫然地睁大双眼,目光顺着狱卒所指,看见了木柱上那一块触目惊心的血斑,混沌的头脑却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想自杀吗?因为不堪折磨,所以才会产生厌世的念头?皦生光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偏偏记忆中却是一片可怕的空白。
  千万不能再自杀了,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哪怕再痛苦,只要有一线生机,都必须坚持活下去。
  然而残存在皦生光心中的几分意志,又能帮他抵御多久的煎熬?很快各种匪夷所思的折磨再次施加在他身上,周而复始,没有任何规律或章法,一面剥夺着他的尊严,一面蚕食着他的理智,一轮又一轮地将他逼向崩溃的边缘。
  渐渐地,他开始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悲观厌世,甚至为此绝食、撞墙,自残的行为一次比一次更严重,让狱卒不得不找来铁链将他锁住。
  他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头脑已经完全混乱,偏偏暗无天日的囚禁还在继续。能够早日被提审,已经成了皦生光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念头与自己原先的打算早已背道而驰。
  而地狱之外,人间即将迎来张灯结彩的新年。
  时近春节,这些天朱蕴娆已经能够下地稍稍走动。晌午的时候她正坐在庭院里晒着太阳,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飘进院子里,像一曲生机勃勃的欢歌。
  忽然一阵亲切的乡音传来,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咯嘣”、“咯嘣”声,瞬间吸引了朱蕴娆的注意。
  “啊,那是我最喜欢的琉璃咯嘣!”她兴奋地叫起来,立刻伸手往荷包里摸银子,一旁的连棋可不敢让她随意跑动,慌忙自告奋勇地揽下这跑腿的差事。
  朱蕴娆怕连棋没见过这种北方的玩具,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你认识这东西吧?可别买错了。”
  “放心,十年前我家老爷在京中做官时,我跟着公子来过一趟北京。”这时连棋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嘻嘻地回答,“我家公子也买过这玩意儿,当时他可喜欢得很”
  话音未落,这时出门办事的齐雁锦恰好走进院中,好巧不巧,手里正拿着一只葫芦状的琉璃咯嘣。连棋一眼见了,立刻拊掌笑道:“这下可巧,我也不用出去跑腿了。”
  “巧什么?”齐雁锦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朱蕴娆面前献宝,欲讨爱人欢心,“娆娆,你可认识这个?”
  “当然,这可是我们山西的东西,”朱蕴娆骄傲地接过齐雁锦递来的琉璃咯嘣,将那琉璃吹成的极轻薄的玩具捧在手心里,怅然道,“小时候,爹爹每年过年都会给我买一只,可总是一会儿就被我吹破了。他嫌费钱不肯给我再买,我只能看着哥哥的琉璃咯嘣干羡慕,那时候我就在想,等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多给他买几只。”
  说着她便将琉璃咯嘣细长的吹口含进嘴里,咯嘣、咯嘣吹了几声,清脆的响声明快动听,可惜朱蕴娆还是掌握不好用气,没几下就把手里的玩具吹破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喃喃念起儿时的童谣,泪珠不知不觉便滑出眼眶:“琉璃咯嘣嘣,打了歇心一阵阵”
  彩云易散琉璃脆,她的嘴里说不出文绉绉的话,可是因为失去宝贝而受伤的心,却是一样的疼。
  此刻齐雁锦默默凝视着朱蕴娆,忽然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旁若无人地低下头,用舌尖舔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娆娆,这个仇,有我替你报

  第五十六章 司狱官

  连日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让皦生光形销骨立,瘦脱了人形。
  他的意志在日以继夜的困苦中渐渐沦丧,最后彻底变成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然而就在他全然陷入绝望,自以为永生不见天日的时候,紧锁的牢门却被狱卒霍然打开,一道凶神恶煞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快出来,司狱大人要提审你!”
  混沌的头脑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几乎同时,两道眼泪顺着皦生光高耸的颧骨缓缓流下——这一遭提审,是不是意味着噩梦终于到头?
  于是带着对解脱的渴盼,他拖着无比沉重的枷锁,就像一只完全被驯化的动物一般,乖乖跟在狱卒身后往刑堂走。这一路他走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狱卒,自己又会被丢回牢房里去。
  漫长的囚禁和折磨弄垮了皦生光的身体,他立身不稳、步履踉跄,因此刚进刑堂便诚惶诚恐地跪下,昔日一肚子的狡诈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诚恳。
  一线希望已在眼前,恍惚的神智将刑讯与救命稻草混同起来,让皦生光甚至对刑堂上将要审问自己的人,产生了一种仰望恩人般的敬意。
  这时刑堂里的灯火半明半灭,堂上人端坐在背着光的暗处,面目模糊。
  皦生光身上的枷锁已被狱卒摘去,他谦卑地跪在堂下,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因为看不清堂上官吏的脸,心中反倒越发敬畏。
  短暂的沉寂之后,黑暗中的人影终于打破了沉默,神祗般肃穆地开口:“皦生光,你可知罪?”
  “学生知罪、知罪!”皦生光迫不及待地回答——如今地狱就在背后,他不敢说错一个字。
  堂上的齐雁锦目睹意料之中的反应,嘴角挑出一丝冷笑,终于翻开了手中的案卷:“很好,现在我就听你供认罪状,如有半点不实,你就继续回牢里待着。”
  “是,是,学生肯定说实话!”皦生光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这人看一看。
  “我问你,三年前你卖给林乡绅的那对玉杯,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我从古玩市肆里买来的,价钱只要二十金。”皦生光没想到司狱会问这等陈年旧事,同时,他麻木的头脑也失去了往日的判断,只能努力将诈骗的过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生怕错漏一个细节,“我骗林乡绅那对玉杯是宫里流出来的宝贝,他信了,给了我五十金。没几天我就和东厂的许校尉串通好,让他押着我和一个宦官找到林乡绅,谎称我卖给他的玉杯原是宦官从宫里偷出来的,如今事情败露,宦官必须将玉杯赎回去。那林乡绅早已将玉杯送出去做了寿礼,如何拿得出来?为了息事宁人,他前前后后又给了我一千多两银子,用来打点官衙。当然,这些银子最后都被我们几个瓜分了。”
  “那么两年前,你用一本诗集讹诈了郑国舅,可有此事?”
  “有,”皦生光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干涩的喉咙因为不停说话而发痒,忍不住咳了好几声,“当时一个姓包的商人托我代纂诗集,我瞧不起他附庸风雅的嘴脸,便在一首五律诗里故意放了一句‘郑主乘黄屋’,事后就用这句诗敲诈了他五百两银子。当时因为立太子的纷争,朝野上下都在非议郑贵妃,我就想趁机也从她这头捞一笔,料定风口浪尖上,那郑国舅必然不敢把事情闹大,便壮着胆试了试,敲诈了他一千两。”
  皦生光的供词与案卷上的记录完全一致,齐雁锦确信他讲得都是真话,目光却阴鸷下来,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一个多月前,你在官道上惊扰沈次辅的车驾,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敲诈沈次辅。”皦生光老老实实地招供,完全没有听出堂上人发颤的嗓音,“我掐准了沈次辅的行踪,故意带着一个孕妇去冲撞他的马车,让她当场小产,借此勒索沈次辅。因为妖书一案,如今京城风声正紧,连沈首辅和朱大学士都受到了牵连,只有沈次辅还没有落下把柄。我挑这个时候下手,沈次辅惧怕朝中弹劾,必然不敢落个欺凌百姓的恶名,只能乖乖就范。”
  卷宗瞬间从手中滑落,齐雁锦狠狠握紧了拳头,面色铁青地怒叱:“一派胡言!小产这种事,人命关天,那孕妇岂肯陪你去做?”
  跪在堂下的皦生光吓得浑身一颤,赶紧替自己辩白:“大人明察,学生所言句句属实。那孕妇当然不会自愿去做,所以我让同谋提前骗她喝了堕胎药,之后再领她上街,算准了时机将她往马车上推的”
  原本端坐的人这时霍然站起身,皦生光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看到那陷于黑暗中的身影正在簌簌发抖,好半天才听见他问:“你的同谋一共有几个人,都是什么身份?”
  “只有一人,就是粉子胡同秀春楼的马虔婆。”皦生光嘶哑着嗓子回答,“十月我因事离京,在回北京的路上,在一间客栈偶遇那孕妇,见她容貌绝色又是孤身一人,便动了算计她的心。恰好那天我曾在路上碰见了正在投店的马虔婆,与她聊了几句,得知她要往扬州采买姑娘,于是当晚我便找到她,与她合谋赚这妇人到手,事成之后她会给我三百两银子。”
  齐雁锦咬着牙听他供述,气得浑身发冷:“那么后来,你们为什么又改了主意?是不是因为知道她怀了孕?”
  “也不是,青楼里对付怀胎的办法多了,哪怕最后生下来,那孩子也是有用处的。”皦生光不敢隐瞒,气喘吁吁地解释,“我们之所以改了主意,是因为那孕妇手里的路引出自巡抚衙门,怕她和官府的人有牵扯。以她的姿色,做粉头必然会成为花魁,将来迟早要接触到权贵,倘若她挟恨报复,我们反受其害。偏偏她又有身孕,没法卖给富家做妾,我才临时有了这个主意。”
  于是这一刻,血淋淋的真相曝于眼前,堂上的齐雁锦终于从暗处缓缓走出来,面若冰霜地现身于灯火之下,冷酷、威严,浑身挟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他改换了装扮,身上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手持一根铁棍,一步一步走向皦生光,金属的棍子摩擦着地面,拖出一道刺耳的噪音:“很好,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当时你推她,用的是哪只手?”
  皦生光怔怔地望着齐雁锦,没有开口回答,右手却下意识地抬了一抬。这时迎面忽然刮来一道冷风,紧跟着左耳边传来一阵剧痛,他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齐雁锦伸脚踩住了自己的右手。
  “大人,大人”皦生光目光呆滞地嗫嚅,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雁锦手里的铁棍便带着一股邪风挥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他右手臂正中的关节上。
  只听喀嚓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皦生光耳中,而他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脱离了骨骼的支撑,竟然自发地向肩头收缩,整条手臂比从前活活短了有四、五寸。
  一阵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惨痛,让皦生光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人废掉,他躺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冷汗瞬间如雨,浸透了他的囚衣。
  这种断人手骨的方法,最快速也最有效,齐雁锦完全是第一次尝试。他没料到人的骨头会那么硬,竟然震得铁棍嗡嗡作响,几乎将他的虎口撕裂。于是他喘了一口气,用铁棍指着皦生光乱挥的左手,哑着嗓子警告他:“你再叫疼,我就打断你的左臂。”
  皦生光顿时倒抽一口气,硬生生地将惨叫封在了喉咙里,只是惊恐地瞪着齐雁锦,浑身战栗。
  “听着,你若再敢对我撒谎,我就照着这样,一次断你一根骨头,”齐雁锦气喘吁吁地盯着他,低声道,“十一月月初,你为了敲诈内阁大学士朱赓,撰写了一篇《续忧危竑议》,印出来丢在他的府邸门前,从而一手策划了妖书案,可有此事?”
  皦生光张着嘴巴却叫不出声,只能拼命地摇头,这时齐雁锦却将手里的铁棍高高举了起来。
  皦生光被吓得魂飞魄散,无论怎么摇头也不能阻止齐雁锦,直到最后一刻才像意识到了什么,万念俱灰地点了点头。
  这时齐雁锦终于停住手,满意地看着仰躺在地上的皦生光,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很好,记住你现在招认的所有罪状,今后若有改口或者抵赖,我会再来找你算账。”
  他信誓旦旦地放话威胁,令皦生光浑身一激灵,空洞的眸子里再度盈满恐惧。
  然而齐雁锦已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当啷一声丢掉了手里的铁棍,转身缓缓地走出了刑堂。

第五十七章 除夕夜

  与此同时,地牢的另一端照旧传来犯人受刑的惨叫,齐雁锦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继续往外走。及至走出地牢时,他恰好看见一名与自己相熟的锦衣卫,正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迎面走来。
  齐雁锦低头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目光被她天真无邪的眼神一撞,不由望着自己的朋友问:“这孩子是谁?”
  “说来话长,”那人见了齐雁锦,忍不住对他大吐苦水,“这不日前沈次辅被弹劾,康御史在他府上搜查时,抓回了两名可疑的门客吗?哼,没想到那两个老家伙嘴巴倒紧得很,硬是打死也不肯招。就那个达观和尚,昨天已经死在牢里了,司狱大人怕再闹出人命,决定先让那个沈太医歇口气。这丫头是沈太医家奶妈子的女儿,据说一向很得沈太医的喜欢,也许大人疏于防备,让这孩子见过什么也未可知,因此我才带她来盘问。”
  齐雁锦闻言点点头,伸手抚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脑袋,低声道:“不要太为难她。”
  “这我自然有数的,”那锦衣卫连忙应道,“我总不至于拷打一个小孩子嘛。”
  与此同时,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也来到北京城下,在接受盘查时摘下风帽,露出一张色如春花的脸。
  来人正是刚刚从武昌脱身的陈梅卿,守城的士兵看了路引上书写的身份,不消片刻便恭敬地放行:“陈大人,请。”
  陈梅卿微微颌首,还了一礼,随后再度登车进城,命车夫前往吏部刘尚书府。
  这位吏部刘尚书,正是前任山西巡抚刘仪清,曾经对陈梅卿青眼有加。陈梅卿打算先在尚书府里落脚,随后再着手寻找自己任性出走的妹妹。
  一想到朱蕴娆,陈梅卿就忍不住坐在车厢里长叹了一口气。当日楚王府叛乱平定之后,他花了好一番心思才劝服楚王放弃这个女儿,从武昌脱身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临汾,结果却只见到忧心忡忡的父亲。
  唉,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叫他操心呢?
  就在陈梅卿沉吟间,原本匀速行驶的马车却猛然一停。他措不及防差点栽倒,刚回过神,就听车夫在外压着嗓子提醒了一声:“大人,刘府只怕去不得了”
  陈梅卿闻言一惊,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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