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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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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亦不知今日如何会想这么许多,黑暗中听他这难得温软的声音,竟更觉难过,眼泪掉得越发厉害。

以前母亲在时,生活好歹有个慰藉,即便母亲对她严厉得不得了,但有人可以相依为命便已值得庆贺。等真正只剩下了自己,即使再用力地活着,本质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往常她都不让自己去想这些,毫无建树,想多了有害无益。

但此刻,她反反复复咀嚼这其中孤苦,竟察觉出了难过。

天亮了兴许就好,可这夜竟这般长。

沈英替她掖好薄被,和衣在外侧躺了下来,隔着被子轻轻顺她的后背。孟景春翻了个身,抬手便去抹眼泪,沈英却捉住她的手:“好不容易换上的衣服,这么一来又要弄脏了。”

他自案上取过湿手巾,替她擦干净脸,手轻轻覆上她眼睛道:“什么都别想,再哭下去眼睛也得肿了。”

他的掌轻覆她眼上,隔着单薄的眼皮能感受到那微暖的触感,竟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孟景春身子缩在那薄被里,双眼被覆着,似是沉进一个更安稳的世界,一直睡下去都不妨事。

更鼓声再次响起时屋外已是微亮,孟景春睡得沉沉,脑袋歪着,松松绑着的头发竟没有睡乱。与先前两次相比,这一回她的睡相倒是乖巧非常,一晚上动也不动,缩在薄被里安安静静地睡着。

沈英悄悄起身,放轻步子慢慢走了出去,将卧房门给带上,又嘱咐了府中下人喂药送食等事宜,他这才匆匆换衣往上朝去。

孟景春醒来时阳光已是刺眼。一整夜的雨下完,第二日却得了个大晴天,夏日的燠热像是又从地上泛起来,孟景春出了一身汗,将中衣都浸湿。

回想起昨日之事,她便又觉得头痛。依稀记得沈英寥寥几句话,她看看这周遭一切,心道原来都不是梦境。

她欲撑榻坐起来,胸腹后背却是疼痛难忍,一开口声音也是哑的。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中衣,松松垮垮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昨日帮她洗澡换衣的那侍女推门而入,漆盘里放着药碗与粥碗,却不会开口说话,只与她做了手势,便将漆盘放在案上,慢慢扶她坐起来喂她吃药。

孟景春一动弹便疼,便由得她。

她吃了药与粥便躺下继续睡,脑中依旧是昏昏沉沉。

夜晚时沈英似乎来过,但她亦记不清他是何时走的。她时不时发热,脑子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这样接连两三日后,她总算是完全退了烧,只全身还是疼。她将宽袖拉起来,手臂上的青紫淤痕倒越发重起来,也不知何时才能消下去。

她知这原先是沈英卧房,现下她霸占着倒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心中有些愧疚。她知沈英是为她好,可这情重得她有些受不起。这日她下床走动,被府中管事瞧见,那管事连忙请她回屋,说她身子还未好,得卧床养着,不宜多走动。

这管事姓牛,做事情细致得不得了,病中一切所需,都打点得好好的,毫无疏忽。

牛管事言辞恳切,她只好依言又躺回去。

牛管事这两日见相爷都在书房将就,早晨亦见他精神不好,便很是心细地又在东厢收拾出另一间卧房来,一样是按着沈英的喜好布置。

沈英回来见他又另收拾了卧房,便索性让人去官舍将孟景春的行李悉数搬了过来。

沈宅养了一只犬叫桂发,很是凶恶,那日孟景春的行李运到时,它便凑在那马车旁,似是嗅到了什么。待牛管事将那鹦鹉笼子拎出来,桂发便立时凑了上去,又扑又抓,吓得那笼中鹦鹉一通乱叫:“相爷、相爷!”

牛管事闻之陡然间黑了黑脸,拍拍桂发的脑袋,安抚一番那只惊慌过度的鹦鹉,拎着笼子往府里去了。

桂发不死心地跟在后头,牛管事回头看它一眼,它便安分些。

那鹦鹉仍是怕死了这只恶犬,缩在笼子里紧张地梳毛。

牛管事将那鹦鹉笼子放到了东厢的新卧房,行李也是一并都搬了进去,锁好门,桂发却仍是在房外不停徘徊,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牛管事走两步,回头看看它,怕它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来,便套了项圈将其拖到后院去拴着。

行李都被搬过来,孟景春却全然被蒙在鼓里。

搬行李那日,白存林还纳闷怎么孟景春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奇怪,问了问前来搬东西的小厮,小厮却一句话也不肯与他说,让他好生郁闷。

后来他又听闻孟景春查案遭袭,据说伤得不轻,都没法去衙门了,吓了一大跳。但他想去探望孟景春,却又压根不知道这小子现下在哪个地方养伤,一着急便去找了陈庭方。

陈庭方见他这着急样子,反应却是懒懒的。

白存林心道好歹是同科情谊,姓陈这小子竟这般冷血,真不是东西。

陈庭方却漫不经心回他:“人各有命各有归宿,白兄这般着急,在下看来却是白着急。”

他这仙人一般的话说得轻巧,白存林可不爱听,便自顾自地去向旁人打探了。

然他在京城到底是没什么人脉,打听了好几日,却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便只好作罢。

在孟景春养伤的这短短十几日内,京城的事情亦不算少。万蒲楼的三当家宋定宽竟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扣的罪名是怂恿朝中官吏参赌,挑唆其买卖官职,末了还加上了一条谋杀官吏未遂。

白存林自作聪明地一联系,便料定这宋定宽便是指使歹人暗袭孟景春的那个,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他见不着孟景春,却也能想象孟景春那小人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有多可怜,实在是作孽!宋定宽这腌臜玩意儿真不是东西!

他恰有同科在刑部做事,便与那同科说,宋定宽这样的,必然要大刑狠狠伺候,弄得他生不如死才好。那同科见他如此咬牙切齿,懵了一下,道:“怎么连白兄都这般愤慨先前上头已是有人叮嘱过绝不让这厮好过,现下压根已动不了刑了,再动恐怕就得咽气了。”

白存林:“”

紧接着便是万蒲楼的案子仓促地做了了结,二十余名朝中小吏被捕审问,伏法认罪后全部流放。

孟景春身困相府,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全然不知这阵子外头发生了什么。

外伤已是好得差不多,却仍得接着服药。张之青来过几趟,都是诊完就匆匆走了,连句多余的话也不与她说。

孟景春只指望快些好起来,她便能尽早离开,不叨扰沈英了。

又过了几日,沈英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沐,早早地便被屋子里的那鹦鹉叫声给吵醒,他便起了床,提着那鹦鹉笼子往另一间卧房去。

孟景春仍是睡着,沈英将鹦鹉笼子悄悄放下便又去伙房端了粥过来。

孟景春听闻动静,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眼。往常这时候沈英定然已是上朝去了,没料今日此时却出现在房里。

她一愣,沈英却已是端着碗坐下来,不急不忙地递了杯水过去让她漱口。

孟景春乖乖照做,沈英又拿过碗,挖了一勺子粥,将调羹递至她唇边。孟景春愣了愣,忙伸过手道:“下官自己来”

沈英便将碗递给她。

笼子里那鹦鹉,梳毛梳得无趣了,张口便喊道:“相爷!相爷!”

孟景春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摔了手里的碗。

【三三】空心树

沈英伸手稳稳托住了那只端着粥碗的手;一句话也未说。

孟景春刚要开口解释,沈英却将调羹递到她嘴边:“先吃粥,快凉了。”

孟景春闷闷吃下一口粥,想开口,调羹便又喂至嘴边,只得继续吃。

她好不容易得空问了一句:“这鹦鹉如何会在这里”

沈英回:“不接过来难不成让它饿死在官舍?”

“唔。”孟景春又吃了一口粥;急急忙忙咽下去,又道:“下官今日就将它带回去罢;叨扰相爷许久了实在是”

调羹又是喂至嘴边,沈英容不得她再说下去。他瞥了一眼那只鹦鹉;只道:“我瞧它倒是住得乐不思蜀。”又转回头,看着孟景春吃粥的样子,道:“你呢?”

孟景春又吃一口粥;差点噎着:“下官、下官还是回官舍罢。”

“恐怕你想回也回不了。”沈英又喂了一口粥给她,接着道,“官舍交租银的日子已过,你这月未交,吏部的人恐怕以为你不住了,便将行李都清了出来,好让给旁人住。”

孟景春瞪大了眼:“那下官的行李被搬到哪里去了?”

沈英又将调羹递了过去:“你说呢?”

孟景春被一口粥堵得说不了话,心里却将沈英这个厚脸皮的从头骂到了脚。说什么吏部的人清她的行李,分明就是他自己搬过来的!当她是傻子么?吏部的人才不会因租银拖了几日就清空屋子,身为一国之相,竟编出这种鬼话来骗她一个八品小吏!

孟景春灰了张脸,将粥咽下去。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沈英起了身,将那碗放回案上,开口道:“不高兴了?”

孟景春赌气一般跳下床:“高兴,不用交租银了。”

沈英蹙蹙眉:“伤都好了?”

她闷闷回:“自然全好了。”

孟景春说罢便要往外走,沈英将她捉回来,拉起中衣袖子瞧了瞧,连手上的瘀青都还未完全消下去,她竟还好意思说全好了。

孟景春将手缩回来,那身宽松的中衣罩在她身上委实太大,袍子都拖到地了。她又皱皱眉头,道:“相爷将下官的行李放哪里了?下官要去寻件衣裳穿。”

沈英声音淡淡:“这件不好么?”

孟景春撇撇嘴:“有什么好的。”

沈英转过身去,这般舒服的好料子自己都未穿过,全是新的才拿给你穿,竟还嫌弃起来了。心中这般嘀咕着,却是推开了门。

天气好得让人犯懒。沈英走在前头,孟景春便在后面跟着,走了几步沈英头也不回地与她道:“往后你便住东厢那间屋子,鹦鹉若想带过去便带过去,管事说近来桂发总是惦记着它,你小心些,别让桂发吃了那鹦鹉。”

“”

“东厢那边虽然暖和,却也别忘了关窗,会着凉。”

孟景春跟在后面点点头。

沈英又道:“往后有空教那鹦鹉说些别的。我瞧着也不是很笨,好好教也不至于只会说那两句。”

“”孟景春脸乍红。

沈英领她进了东厢的卧房,指了指角落里那两只大箱子道:“均在里头了,衣服自己找了换罢。”

孟景春忙走过去,打开一个箱子翻了半天,抓抓头发又开了另一只箱子翻了半天。

沈英站在门外道:“你统共就那么几件衣裳,竟还挑不出穿哪一件?”

孟景春心说这哪是衣服的事情,那一千三百两银票去了哪儿?

她遂问道:“下官的行李全都在这儿了?”

沈英给了她一个很是肯定的答复,又问她:“什么东西丢了?”

孟景春自然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银票去了哪里,哑巴吃了黄连般地将郁闷咽回了肚子里。

后来想想却也释然,左右是横财,那自然有横财的去法。不是自个儿的东西,总归在手里拿不久。

何况菽园也已经落在了沈英手里,她即便有钱亦是买不回来。只是沈英为何要买这宅子,她心中倒是存了疑。那一日陈庭方说兴许沈英与孟家有什么渊源,如今想起来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当真是记不得许多事,亦无从求证,只能暂时作罢。

又在府中歇了几日,她琢磨着得去衙门了。但官袍已被扯烂,总不能随随便便套件外袍便往衙门去。

她正苦恼,当晚沈英却带了个包袱回来。她拆开一看,里面躺着套崭新官袍,便高兴接下了。

第二日一早,更鼓声刚过,天才微微亮,她睡得正香,沈英却已是过来敲她的门。

她闻声,卷着毯子坐起来,揉了揉眼道:“下官再睡一个时辰去衙门也不迟的,相爷若要上朝还是赶早罢”

说完便直直倒下,搂着毯子接着睡。

沈英又敲了敲门:“城西不比官舍,去大理寺要远得多,你若走过去恐怕连点卯都赶不上。”

孟景春闻之立刻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套上官袍便往外走。沈英见她这迷迷糊糊的模样,却也没说什么,只由得她去。

孟景春匆匆洗漱,匆匆吃饭,末了要出门时,却被沈英拖住。

沈英将她胡乱套上的官袍理平整,这丫头连左右交领压反了都不知道,过得真是马虎凑合。

孟景春低头揉揉鼻子。

沈英道:“新官袍,好好穿着,别再弄坏了。”

孟景春点点头。

沈英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启了启唇,一个字也未说出口。他松了手,只道:“走罢。”

孟景春这才闷头爬上马车,缩在角落里继续睡。

这时的城西街道空荡无人,孟景春合眼假寐,马车穿行过清寂将醒的街道,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各种感官都异常敏锐。

赶早上朝也有好处,能体会这人世难得清净,且还是在这清醒的晨间。

到大理寺时,衙门里还没有人,沈英未下车,只叮嘱她傍晚离了衙门别一个人走,管事届时会来接她。

孟景春自从夜遇过歹人,胆子也是变小了,应下后便匆匆下了马车,一个人往衙门中去。

她许久不来大理寺,同僚们见了自是嘘寒问暖一番,她便只道身体已然养好,无大碍了。

倒是徐正达这只老狐狸,见了她跟见了鬼似的,也不同她说话,自然也不分派事情给她做,让孟景春无所事事了近乎一整日。

最后孟景春自推丞大人那儿接了个小案子打发时间,看完案卷天色已昏,同僚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她这才走到门口,等着牛管事。

京城夏日短,这天气已是渐渐凉了,晚上更甚。牛管事来得有些迟,与她解释道,自己先去了政事堂,结果相爷有事耽搁了,得晚些回去,便交代先接孟大人。

孟景春表示了然,便上了马车同牛管事一道回了府。

伙房的晚饭已是做好,孟景春面对着一桌子的菜心中慌慌。自她来后,伙房像是换了厨工般,每日饭食都能翻出花样,让人总有期待。

一盏灯火苗轻晃,孟景春索性伏在桌上,脸贴着桌面,看着门外头发呆。其实她饿得很,但沈英还未回来,总不能先开吃,末了将剩饭剩菜留给他。

她看着外头一株大树走了神,忽然开口问旁边的牛管事:“这棵树许多年了么?”

牛管事便回她:“许多年了,以至于这树都已经被虫子蛀空了。”

孟景春略惊讶:“蛀空了?”可看起来长得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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