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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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询问地看他。
“小子竟然也看出了西番攻打那兰山是虚招,也怀疑北严可能有险,他在上府兵大营不能随便出营,就旁敲侧击地问我。”容楚淡淡笑,“天纪家那位少帅怎么没羞死?连个初出茅庐的新兵都看出了西番的真正意图,他还守在那兰山!”
“那您打算怎么回复?”
容楚微微阖上眼睛。
眼前晃动少年倔强的面容。
那是他离家那天,大半夜地来到他的别业,急速地敲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国公,我不去光武营了!我要从军!我要救姐姐!”
也是从他口中,他知道了太史阑的遭遇,一路追了过去,临行前少年要跟着一起,他拂开邰世涛牵着他衣袖的手。
“你去是一个累赘。”他不客气地道,“你又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保不准还影响我从西局手中救走她。”
彼时少年热泪在眼底打转,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声音冷酷,“记住太史阑对你最后说的话,在最有用的时候再去见她!”
“我要从军!我自己去!”少年昂起头,眼底燃烧着怒火。
“没有光武营的推荐,你只能进下府兵营,而上府大营内的军官,才能算高级军官。”他冷然道,“你从下府兵小兵做起,一步步走到上府兵,你算过要多少年?你打算七老八十才见她?”
少年一下子放开手,似乎被那个漫长的年月数字所击中。
“你去。”那晚他的声音魔咒般在夜色中回荡,“不要觉得被举荐羞耻,不要想着只靠自己力量不求他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顺风船你坐,有康庄道你走,为什么要傻傻多花几十年时间和努力去等一个一样的结果?依靠别人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永远依靠别人。我给你一条路,你给我走出更宽的道;我给你一座靠山,你自己再建座山——给太史阑靠着,一生无忧,才是你该做的!”
“那好!”那少年声音比他更大,近乎于吼,“那你现在帮我保护她!等我建座山,让她一生靠着我!”
容楚轻轻一笑。
我帮你保护她,然后等你抢回来?
好可爱的小子。
“回信给他,就说无妨,西番就算有异动,也不可能穿过天纪和上府大营进攻北严,让他安心在营。”
护卫微微有些诧异,但仍毫无表情地道:“是!”
怒马如龙,飞驰而去,将刚才的回忆和答复,都踏碎在烟尘里。
夜风掠动容楚飞起的长发,其间眼神似笑非笑,针尖一般锐利而亮。
给她建座山么
等你给她建座山,我必已成为覆盖她的天!容楚翻云覆雨,将两大军一行省都玩弄于股掌的此刻,太史阑也在北严城头,迎面了三日以来的又一场更为浩大的攻击。
城内粮食还可以勉强支撑,青壮临时编成的队伍也可以派上用场,太史阑连日连夜在城头,对方渐渐知道她的重要性,时时不忘对她进行凶猛攻击,但她身边有个李扶舟。
个人武力虽然不适宜对战千军万马,但是有李扶舟在,再凶猛的箭,再狠毒的矛,都无法近身她三尺之地。
一切都很艰难,但还在艰难的支持,有坚毅如山石、似乎永远不会崩溃的太史阑在,哪怕已经过了三天,所有人都觉得,还可以再继续坚持下去,但只有太史阑李扶舟等寥寥几人知道,最糟糕的情况来了。
武器不够用了。
两边现在都杠上了,西番军的主帅其实大可以一把火烧了外城,内城也会有池鱼之殃,然后西番绕城而去,照样可以南下或往北延伸战局,可是西番主帅可能先夸下了海口,如今得不到彻底的胜利,便无法和西番朝廷交代。
所以双方便在这窄窄的内城前,像两头牛一样角对角抵住了。
“太史姑娘!库里只剩两万枝箭了!”鏖战中,王千总奔上城头大喊。
“太史!弓箭手们的弓又坏了十几个!”花寻欢抱过来一大批残弓,哗啦啦堆在地下。
连续不断的射箭,终于让这些本就超龄服役的弓提前崩毁。
太史阑嘴唇紧抿,现有的武器,不够再支撑一次进攻。
她回身看看城头下——即使现在战争如此火热,城头上依旧在施工,武器出现匮乏的消息一传来,太史阑便下令,在北严内城主城门城头上扩建戍房,组织一大批工匠,临时制造和修理箭枝。
这个决定引起很多人的诧异和嘲笑,临时造箭怎么来得及?修理就更荒唐了,修过的箭能射吗?没听过战场上临时修箭再用的。
不过现在太史阑在北严是一言堂,没有人敢于违背她的意思,按照太史阑的吩咐,戍房里面还有一间小房,钥匙在太史阑一人手里,用途不明。
“武器不够,就借。”太史阑笔直地立在城头,忽然跨前一步,走到城头风灯下。
一直在她身侧的李扶舟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而底下西番军队看清楚出现的是她,立即疯狂地射箭投矛,各式长短武器,暴雨一样射过来。
西番最近盯上了太史阑,特意安排了一队超强箭手和投矛手来应对她,只要她出现城头,迎接的必然是暴风骤雨式的攻击。
哒哒连响,落箭如雨,西番人体质强健,名箭手更是不同凡响,很多箭落在了接近城头蹀垛的城墙上,插在墙缝里,还有些甚至越过城头,直扑太史阑,不过都被李扶舟手挥目送,送出千里之外。
“你疯了!”被吓了一跳的花寻欢等人急忙蹿上来,把太史阑向后拉,“你又不是不知道西番现在盯上你,还敢走到灯下!”
太史阑被拉走之前,探身从城墙上拔下一根箭,看了看,箭矢基本完好,箭杆被坚硬的城墙砖震出裂缝。
而底下城墙上,还插着更多的箭和短矛。
李扶舟一直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需要这些箭?”
太史阑点点头,却又道,“太冒险。”
李扶舟笑了笑,忽然腿一抬,越过城墙。
他颀长的身子跃起的那一刻,身姿流畅如飞云,又或者是一只穿入天光的雁,翅尖载着夜色靛蓝的光影,高处的风呼啦啦散开他的发,露出的半张侧影眉目美妙。
所有人情不自禁抬头,目光沉醉。
李扶舟一个跃起,更快地落了下去,他在城墙上游走,玉色的手掌轻轻巧巧一圈,便带起一大片插入墙缝的箭和矛。掠起的袍袂飘飞的影子,遮没这一刻城头的月色。
西番兵也看傻了,等他们想起来操弓射箭,李扶舟已经抱着一大堆断箭残矛往城上掠来,掠到一半他似乎看见什么,身子忽然微微一斜。
“唰!”底下反应过来的西番主将,终于亲自出手!
这人臂力可怕,现在南齐军民都知道,此刻见他还是出手偷袭,不禁又惊又怒,大叫小心。
太史阑上前一步,探头对城下看,底下黑沉沉的,没看出李扶舟到底要干什么,只看见飞矛闪亮的光影,倏地飞至——
随即她就被花寻欢和苏亚狠狠拉了回去。
飞矛呼啸,城墙上人人拎着心,城墙上李扶舟却没有改变他的初衷,还是斜着身子,双脚踩住城墙缝隙,单手抱着一大捆箭矛,另一只手,飞快在城墙某处掠过。
“铿!”飞矛在他后颈处出现,雪亮矛尖,死神之眼!
李扶舟收手!转头!缩肩!上身骨节咔咔瞬间微响!
“啪!”
飞矛擦过他的侧脸,钉入他肩侧墙头,溅起青灰色城墙砖碎屑,紧紧贴着他的肩。
如果不是那一缩骨,只怕此时琵琶骨已经穿了。
城上人紧张得停了呼吸,李扶舟自己还是那温淡从容的样子,笑了笑,看一眼那飞矛,轻轻一吹。
几根断发从矛上吹落,悠悠同化在黑暗中。
李扶舟一瞬间似乎有些出神,随即一笑,顺手把这只矛也拔了,夹在腋下,跃上城墙来。
城上欢声雷动,李扶舟落在太史阑面前,将那堆残箭放下,太史阑正要问他是否安好,李扶舟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忽然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朵花,笑道:”送给你。“
城上欢呼声一静。
太史阑迈去的脚步一停。
城头上女子们眼睛一亮。
那朵花,看不出什么品种,玉白色,六瓣,中间托着淡绿色的蕊心,那种玉白很少见,不是常见的花那种单薄而柔软的白,亮而冷,瓣叶微厚有质感,望去如玉版,线条明朗,有亭亭之姿,却无媚态。整朵花看在人眼中,只觉得清而亮烈,姿态峻拔。
在这硝烟弥漫血迹斑斑的战时城头,此刻这一朵花的干净、清丽、洁白、静谧、越发鲜亮而风姿独特。于烽火之间的不协调中,反生出极度的诱惑来。
“刚才看见了这朵花,忽然觉得一定要采下送给你。”李扶舟擎着花,送到太史阑面前,最后几个字声音更低,“它让我想起你。”
太史阑听见身后有唏嘘之声,沈梅花似乎在吸鼻子。
刚才,他冒着生死之险,就是为了摘这一朵花?
对面,拈花而立的男子,风神温润,笑意款款,那朵花绽放在他玉色的指尖,和谐温存得似乎可以走到亘古。
“好!”一阵寂静中,不知道谁大声喝彩,“才子配美人,鲜花识芳华,李先生,还不快为太史姑娘簪上!”
太史阑的头发最近已经长长了,她想还剪成短发,却没空,却也绝不会挽云鬓,都是高高束着,导致北严城内现在以此为流行,很多姑娘束高发,穿男装。
“簪花!簪花!”城头上战斗此时正告一段落,士兵们刚死里逃生闯一口气,见着这一幕都沸腾起热血,大声呼喝,声浪渐渐连成一片。
“快呀,犹豫什么!”史小翠不知什么时候转到李扶舟身后,拼命捣他的腰眼,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模样。
而沈梅花在太史阑身后,恨恨踢她的脚跟,一边嘀咕“好白菜都叫猪拱了”,一边推她,“接呀,接呀。”
城头上人人含笑,目光发亮,李扶舟眼睛也亮,却又温柔如海。他含着笑,手慢慢抬起。
太史阑忽然伸出手。
在他的手落下之前,接过了花。
随即手一垂,毫不犹豫,把花别在了自己衣襟上。
她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决断干脆,几乎众人都没看清楚李扶舟刚才想要做什么,只看见太史阑超级主动地接过了花。顿时觉得此情此景甚美好,果真郎情妾意,都发出一阵激越的欢呼。
李扶舟的手,却在半空细微不可察觉地顿了顿,随即收回。
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神色,只唇角浅浅笑意,似乎略有惆怅。
太史阑已经转过身,面容平静,眼神里也有深深的,难以辨明的东西。
她目光一扫,众人便想起此刻是在何时何地,赶紧住了声,各自做事去了。
花寻欢等人佩服地看着太史阑——她就有这本事,瞬间让人感觉到她的威严和压迫,让人不敢造次。
“我需要一个偶人。”太史阑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一个很像我的偶人。”
李扶舟此刻神情也很平静,立刻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要草人借箭?”
太史阑觉得这个词很好,李扶舟智慧果然不可小觑,唇角微微一弯,“不能是草率的草人,必须要有能工巧匠。”
“说到这个我倒有些惭愧。”李扶舟笑道,“我家族在前朝,曾有家将擅长各式傀儡制作,栩栩如生,甚至可以上阵作战。后来用不上了,也便没有再流传下来,那位老仆曾经要教我,但被我拒绝了,早知道便学了,今日也可以派上用场。”
太史阑瞟他一眼,心想能用上家将的家族?这能是普通的江湖大豪吗?
她脑海中忽然掠过一样东西,随即四处寻找一下,发现那个小偷龙朝,果然又不在城头上。
前日这人似乎就自动请缨,带领自己的混混属下们,在城内维持秩序,一直没和她照面。
他在避着谁?
“我去城下一趟。”她简单地交代一句,拔脚便走。没多久在城中找到龙朝,这人正靠在人家大门口,用一个梨子逗一个小孩,那小孩抢了他梨子就跑,跑到一边格格笑着咬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叫。
太史阑过去一看,那梨子居然是假的,木头刻的。可是刚才连她都没看出来。
龙朝笑得在地上打滚,一点也不以欺负孩童为耻,太史阑过去,踢了踢他的脸。
“起来。”
“干嘛?”龙朝天不怕地不怕,就有点怵太史阑,连忙向后退。
“给我刻个偶人。”
“不会!”龙朝将小刀一扔。太史阑注意到,第一次见他,他挂在腰带上的那个精致木偶,已经不见了。
她也不动气,双手据膝蹲下身,看着龙朝的眼睛,“嗯,行,那跟我上城作战。”
“不要!”
“不要你参战,给我掠阵。”
“不要!”
“有人保护你,李扶舟。”
“不要!”龙朝的声音像惨叫。
这一声出,两个人都静了静,太史阑唇角弯了弯,龙朝嘴角抽了抽,随即双肩一垮,喃喃道,“遇见你,我就只有完了的份”
太史阑盯着他眼睛,“做个偶人来,像我的。”
“能不要太像么?”龙朝神情顾忌。
“可以。”
“立即给我做出来。”太史阑大步走开,走过街角时,忽然道,“做完了你去城南大牢,负责看守那里的囚犯,那里你什么不想见的人都见不到。”
龙朝立即舒了口气。
随即他站起身,掸掸华丽而破旧的袍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城门的方向。
龙朝的速度果然很快,一个时辰后,一尊太史阑木偶已经搬上城头,和她一般高,手臂和腿还可以活动,穿上她的衣服后,和真人果然有几分相似,虽然容貌刻得僵硬了些,但在黑暗的城头,倒也不大看清楚。
龙朝那个猥琐的,不知道是报复还是咋的,送上来的木偶是光身子,好在他胆子还没大到敢于刻出太史阑木偶重要部位的地步,木偶身材平平就是个木头人,不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木偶胸部位置,正好有两个木料的天然漩涡图形,远远看起来就像胸。
一堆人围着木偶啧啧称奇,发现这一点后,都不敢表示出异样,装出一脸木然,太史阑远远在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众人以为她没发现,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她对苏亚道:“通知一下龙朝,城南监狱西大牢那边锁听说上锈,让他去换一下。”
苏亚也便去了,这事儿也没人在意,不过很久之后,有人听说,龙朝在做城南大牢牢头时,去西大牢重犯区换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