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第3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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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谢过王家人,邰世涛便抱起太史阑,准备上路,临行前他要给对方留下银票,王家人坚决推辞,王老汉不客气地把他们向外推,道:“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这点事要收钱咱们成啥人了?走走,你们走走。”邰世涛无奈,只得谢了,将银票收起,那王老汉忽然又眯着老眼,盯了邰世涛半晌,道:“你们是静海城里的人吧?”
邰世涛心中一惊,却听老汉道:“哎,你们城里人,经常能看见总督大人的吧?如果你们哪次见到总督大人,就帮我代句话,说鳝鱼村的老王一家人给她磕头,当初老海鲨鱼税逼得老王一家险些背井离乡逃难,她来了之后咱们才能活下去,这是活命全家的恩德,咱们应该上城给她磕头的,可是想着,跑去了人家也没空见。你要遇见,代咱说老王一家,谢她啦!”
老汉张开没牙的嘴,笑得愉悦。
邰世涛沉默,原本闭着眼睛的太史阑忽然张开眼睛,看了老王一家一眼。
“嗯。”她道,“她会听见,并同样感谢你。”
一刻钟后,他们到了车子边,邰世涛看看车厢,果然两座车厢的轮子都被损坏了,不过其中一辆损坏少,下掉的榫子找回来重新装上便可,另一辆轮子几乎已经毁了,外观却都看不出来。可以想象,如果冒冒失失驱车而走,不管用哪辆,都会在驶出不久后,发生翻车事故。
什么事就怕没准备,有了准备自然简单,他把两辆车换了回来,修理好轮子,又里外检查了一遍,才抱了太史阑上车。
盲少年自觉出去和车夫坐在一起,邰世涛才有空问太史阑昨夜到底怎么回事。太史阑淡淡说了:“我赢了他半招,把他逼出了窗子。”
“可是”邰世涛想说那半招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凭太史阑就是全盛时期也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那个聪明绝伦的家伙,怎么肯放弃那样宝贵的机会?
“这样的人,没有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骄傲。”太史阑道,“我说成那样,他不会再动手。何况我觉得他眼神寂寞。”
“眼神寂寞的人,结合他的身份,可以认为他在国内已经没有敌手。高处不胜寒,他内心里,对斗智的渴望,可能已经胜过了对生死的操控。”
“独孤求败。”太史阑撇撇嘴,“难得遇上敌手,这么杀了岂不可惜?”
邰世涛一笑,随即心中泛起隐忧——虽然锦衣人输了半招,但那只是姐姐利用她的天生异能,一时惊住了对方。之后又拿捏住了对方心理,将他逼走,可谓招数尽出不过如此。这种好运只能有一次,而下次,被激起好胜心的这位殿下,他那诡谲千变的智慧,又会带来怎样的出手
他还担忧着,为什么早该追上来的总督府护卫,没有追上来?总督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他注目太史阑看似平静的容颜,却也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和波澜,只是此刻,谁也不愿说破。
挣得此时生存,才能换取之后一方天地。
车行又一个白天,离黑水峪已经不远,过了今夜,就能看见黑水峪那个标志性的黑鱼礁头,而援海大军的驻地就在那附近,那里也是援海军和苍阑军的军事管制范围,只要进入那里,安全便得了保障。
但今夜,却是最难渡过的。
“进入黑水峪驻军地之前,有一个必经之道,就是这里。”邰世涛拿着先前和人买来的市面上的简易地图,指在图上一处狭窄的地方,“夹山山道。最好埋伏的必经之路。除此之外,都是视野开阔之地。我想对方不会放弃那最后的机会。”
太史阑点点头,邰世涛又道:“在夹山道之前,会经过最后一个村落华家村,这村很小,只有十来户人家,几乎不成村落。我们可以在那里补充一下食物,等到天亮再”
“穿村而过。”太史阑道,“不要停留。”她沉默一瞬,道:“我们没有时间。此刻静海首战失利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朝廷,我再不出面,必定引起朝中攻击,到时候,陛下会很为难”
邰世涛默然,这意味着太史阑几乎不休息赶赴战场,可是他也无法劝阻,都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走了这么远,没道理半途而废。太史阑早些出现就能早些安定战局,早些安定战局就能早些回府,早些回府就能早些控制事态,早些控制事态就能不被康王派系攻击,这都是性命攸关的事,苦,也只能受着。
他现在只无比庆幸自己逢上了这一系列的事,能陪着姐姐走这最艰难的一路。
车子辘辘而行,在天黑之后到达华家村,果然这个村落住户很少,只有稀稀落落几间房屋坐落在道路两旁,不远处就是一个坟场,荒烟蔓草,看起来很是荒凉。
这边一路没有城镇集市,虽然从前面村子走时食物已经带够,又和王家媳妇买了几件干净衣服。邰世涛却希望有些热水给太史阑洗洗,让她在床上稍微躺躺,也好恢复下精力,迎接之后夹山道的埋伏。
他提议找个地方要点热水休息一下时,太史阑也没有反对,她说到底还是月子中的人,虽然有好药不要钱一般吃着,支撑着身体,但终究还是受创太重,一生中最虚弱的状态,马车躺一天,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她怀疑将来自己怕要留下很多后遗症,比如头痛,迎风流泪,骨头痛等等。
这地方也没处挑,所有房子都黑着,似乎人都睡了。邰世涛随便找了一座院子去敲门,门里没有动静,他又等了等,在准备敲第二次门的时候,太史阑道:“走吧。”
邰世涛也就打算算了,正要转身,门忽然开了。
他第一眼没看见人,不禁一愣,忽然听见脚下有人咕咕哝哝地道:“谁呀”
他一低眼,才看见一个童子站在门口,正迷迷糊糊揉眼睛。孩子矮,所以他第一眼没看见。
看见是孩子,邰世涛心中一松,连忙温声道:“你家大人呢?我和我姐姐行路经过此地,错过宿处,想来你处借宿。”
“娘在镇上帮工,每旬末才能回来,爹爹出去打猎了,我等他回来吃饭。”这童子看起来七八岁,说话语声含糊,但倒还伶俐。拎起手中油灯照了照邰世涛,又看看他扶着的太史阑,犹豫一下道,“你们进来吧。爹爹说,遇事要给人方便,咱们这里靠近夹山道,时常有人不愿夜过那里,都在咱们村里投宿。每次爹爹都让进的。”
油灯摇晃,灯背后孩子脸容模糊,神态却很天真。邰世涛心中怜惜,摸了摸他的头道:“那谢了。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那孩子嘻嘻一笑,古灵精怪地道:“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提了灯带他们进门。
太史阑倚着邰世涛,原本心中有些犹豫,不想进门,但大门开着,里面三间屋子也开着门,一览无余,真真是没有人的。
他们四个人,不敢进一间只有一个孩子的屋子,说起来也太草木皆兵了。
邰世涛得了太史阑默认,抱她进门,在那个简陋的院子里,四人看见一大堆的泥土,孩子道:“爹爹准备打砖胚,再盖一间小房子,过了年,捞只猪崽来养着。我七岁了,可以帮爹爹养猪。”
四人都看见墙上挂着不少风干的猎物,廊檐下还有成串的晒干的玉米,看得出这家人很勤劳。
众人眼光一掠而过,跟着进了屋子,孩子晚饭已经做好,份量当然只是两人的,所以众人都拒绝了孩子关于吃饭的邀请,只和他借炉子,好烤烤干粮烧烧水。
孩子便道:“没有炉子,可以用大灶,旁边就有柴禾。”
邰世涛蹲在灶边好一阵子,都没能将灶点燃,反而被烟熏得不住咳嗽,那孩子过了一会探头进来瞧,嘻嘻笑着,邰世涛给他笑得正不好意思,那个盲少年来了,轻柔地笑着,道:“你哪里懂这个,放着我来吧。”
他走过来,接柴禾的时候,手指碰着邰世涛的手背,邰世涛慌忙将手一缩。
随即两人都一僵。
邰世涛脸慢慢红了,正要道歉,少年已经收回手,垂下脸,坐在了灶口的板凳上开始烧灶。
火光微微地起来,映亮他苍白的脸,他垂下的眼睫细密,看不见眼底神情。
邰世涛有些尴尬,知道此举难免伤害了这敏感少年的自尊心,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道歉,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烟气淡淡的冒出来,和这山间的岚气混合在一起,发一点幽青色。窗外小孩在玩两块火石,火石撞在一起,答答声响,听来枯燥。
两个人都有点心事,都在恍惚,邰世涛站了一会,觉得站不住,只得讪讪胡乱扯个理由出去了。
他出门时看孩子玩火石玩得专心,火石冒出淡淡的烟气,也没打扰他。那边盲人少年静静地将装在袋子里的面饼和馒头拿出来烤,又烧了一些热水。
邰世涛把太史阑扶进里屋休息,自己站在里屋和厨房的中间,好两边监视着。
他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动,转身去瞧却又没瞧见,院子里空空的,除了那泥土就是那孩子在玩火石。还晒着几件衣服。
也许是风吹动了衣服,他想。
那盲少年着实是个细心的人,又给太史阑熬了粥,太史阑却有些发烧,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几口粥,馒头饼子和烤热的牛肉都没动,邰世涛见她又发烧,心中着急,尽顾着找药拧手巾给她降温了,也没吃,剩下的食物便由那少年和车夫一起分吃了。
过阵子便听见有人敲门,邰世涛闪到门口一瞧,那孩子蹦着去开门,迎进来一个男子。
邰世涛警惕地看了一眼,随即愕然,来者穿一身破旧宽大的短打,身材瘦弱,手中拎着几只雉鸡和兔子。
邰世涛以为这家男主人既然打猎为生,必然孔武有力,没想到这身板弱不禁风,比书生还不如。他仔细看了一眼那男人身材,确定他和锦衣人实在没有任何搭调的地方,微微放下了心。
那男子看起来身体也不是很好,微微咳嗽着,放下猎物。问那孩子:“门口的马车怎么回事?”
“家里有客呢!”那孩子唧唧呱呱地说了,又拖着他要带他去看,男子轻轻道:“安置好了就行,别打扰客人。”
邰世涛看着更增好感,只是看那孩子牵他父亲袖子的姿势,总觉得有点别扭。
那男子进了堂屋,就着油灯吃饭,邰世涛远远看见他下筷很快,看来是饿了,将那些粗砺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邰世涛想着先前那锦衣人的风神尊贵,再次觉得果然是不搭调的。
男子吃完,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竟然换了一件儒生袍子出来,虽然很破旧,却洗得干净,带着孩子在堂屋里读书。
父子俩头碰头读得认真,根本没有任何打扰客人的意思,邰世涛反而觉得安心。看着父子俩头碰头读书写字,又觉得温馨难得,想起自己那个冷漠疏离的大家族,忽觉心酸。
一时触景生情,心情低落又宁静,忍不住站在门口,认认真真听那父子低声读书。
听了一会儿,他便觉得有点奇怪,似乎这对父子所读的,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诗书典籍,而且发音似乎有点古怪。
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知怎的浑身却提不起力气,心情懒洋洋的,身上也懒洋洋的,连意识也懒洋洋的,像泡在温泉里,周身筋脉骨骼都在放松,而意识在渐渐混沌,渐渐混沌的意识里,只留下那些低低的,有节奏的,带着一点古怪频率的诵读声
他站在门口,斜对着堂屋,身子半侧,眼角的余光扫到太史阑,她闭着眼睛,呼吸平静了下来,似乎也退烧了,进入了睡眠。
然后他就看见油灯下,那辅导孩子读书的男子,忽然偏头对他笑了笑。
隔着还有距离,这笑容显得遥远,却又似有三分熟悉。
他迷迷茫茫地看着,又扫了太史阑一眼,太史阑似乎睡得更香了。
男子转回头,收拾了书,那孩子跳起来,站在一边,微微弯着腰。
这便显得有点古怪了,不像父子相对的姿势,倒像上级和属下。
邰世涛脑海中忽然掠过先前的一副场景,男子刚刚回来,孩子拖他进屋,语气很亲昵,身子
身子却远远避开。
而孩子抱住大人,应该是整个人抱住手臂向里拖,那孩子那孩子却只拈着他衣袖!
这姿势是因为畏惧?还是尊敬?但不管是畏惧还是尊敬,都不像当时语境之下应有的动作!
这些念头闪电般从邰世涛脑海中闪过,他似乎清楚了什么,转瞬却又迷糊了,反而转身,一步步向太史阑枕边走去。
脑海里刚才那些模糊的字眼在飞,在荡,在四处闪烁迷离,搅得他头脑昏眩,那些字眼慢慢凝聚成三个字,“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他一边走,一边开始摸刀。
床上太史阑也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一反手,从腰上摸出了人间刺。
那边堂屋下,男子悠然负手站着,看看厨房,又看看西屋,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冷而空的笑容。
那孩子头垂得很低,恭敬垂手站在他身后。
那男子笑容缓缓展开,人也在慢慢扩展,咔咔一阵骨骼微响,他整个人的身躯都舒展开来,顿时从刚才的弱不禁风的瘦鬼,变成了锦衣人的修长玉立身形。
他淡淡地看着已经着道的邰世涛和太史阑,从从容容,丝毫不着急去收取胜利果实。
急什么呢,赢定了的。
太史阑和邰世涛再小心,看见只有一个孩子都会失去戒心。当然他们会审慎地不吃不用这里的任何东西,但是很不幸,这里的食物才是解药,可是他们敢吃吗?
弱不禁风的男主人是第二层麻痹药,他为了维持缩骨,耗费了一半功力。
“父子围坐读书声”是杀手锏之一。他观察过那个少年,这种面相的人,家世豪贵,却不得亲情,这孩子又眸正神清,非薄凉之人,很明显会对幼时缺少亲情照拂心有所憾,那么这样一副温馨场景,一定能够吸引他注意聆听心生向往,心神一入音咒,便会被自然控制神智。
当然还有别的杀手锏,比如烤火的柴禾是一种特殊的木,本身无毒,但那“孩子”玩的“火石”却不是火石,只是一种带毒的石头,那种石头相互击打时冒出的烟,和那灶膛里冒出的烟混合,便带了毒,那毒细细密密渗入在空气里,再渗入到那些烤熟的食物中。
他的杀人手段,包括天时、地利、易容、缩骨、相术、毒术、音咒、控魂以及心理战术集合了人间一切智慧大成。
普天之下,向来无人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