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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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想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京。
想问她想不想做一个掌握一切的人。
想告诉她,今日龙头节之比的真正意义,想说原本是要选拔一个优秀的少年,走进南齐最重要也最危险的枢纽之地,但最后,他看中了她。
他看见了她的无双心性和少见才能,那不该在安州这样偏远的南地被埋没。
然而最后一刻改变主意。
那一刻她被吊起的场景在眼前晃动,她脖子上的勒痕似也将他的呼吸勒紧。
他忽然心中一软,放弃了某种坚持。
丽京虽美,权力虽美,但繁华荣盛的背后,是更多的诡谲杀机,阴谋阳谋。
也许她不适合。
便让这朵带刺的冰花,在南国的风里慢慢融化,开出新的柔软吧
马车辘辘前行,午夜长街在车轮下铺开一道漫长的青光,车身渐行渐远,一直走进黑暗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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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刚跨进邰府,就知道今晚的落跑计划要夭折了。
邰府管家从大门就接了她进去,婆子又跟着接到后院,直接将她请到了邰柏的院子里,那里灯火通明,看样子人都在。
邰家有规矩,晚饭都是要在邰柏院子里吃的,男一席在外堂,女一席在内厅,如果人不多,少爷们不在,就归成一席。
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辰,难得人还这么齐全,太史阑嘴角慢慢勾起,知道前几天的怨气积累,再加上今天坏了邰世薇的好事,邰家上下的疑惑和憎恨,今晚终于要爆发了。
一进门,就看见邰世涛在少爷堆里,悄悄地给她打眼色,眼神忧虑。太史阑瞧了他一眼,觉得心情不错。
内厅里邰柏也在,和邰夫人一样衣冠齐整地坐在上头,桌上菜肴齐整,热气已失,小姐媳妇们却没有坐在桌边,而是按序坐在堂下,一个个腰背挺直,目光灼灼,尤以邰世薇表情最为兴奋,虽眼睛红肿,但一脸跃跃欲试。
“吃过晚饭没有?”邰柏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太史阑想象的问罪,只伸手指指桌面,淡淡道,“没吃的话,吃饱了再说话,免得人家说我家虐待女儿。”
太史阑瞟瞟那一桌丰盛的菜,坐下就吃,她先前拒绝了容楚关于用餐的邀约,肚子早已饿了。
在一屋子人虎视眈眈之下吃饭是需要勇气的,一般人都会在这种情形下手足无措,但邰柏观察太史阑良久,发现这个“女儿”,当真是旁若无人。
不是故作狂傲地旁若无人,而是好像真的没把周围那么多人当人
这种感觉让邰柏有些不舒服,心中疑惑更深几分,邰夫人瞟着他脸色,在他耳侧轻轻道:“老爷,您看她这模样姑娘们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邰柏脸色阴霾,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仆妇端了一盏热气腾腾的鸡茸鸭舌汤来,走过邰夫人身侧时,对她看了一眼,邰夫人点了点头。
邰世薇邰世竹等人眼底立即爆出喜色。
汤端到太史阑面前,别的菜都已经凉了,这热汤香气扑鼻,便显得分外诱惑,太史阑端起汤就喝——
邰世薇喜极忘形,屁股忍不住微抬——
“噗!”太史阑忽然一张口,满口汤水,都喷到了坐在她对面,正忍不住倾身的邰世薇脸上。
“盐放多了!”太史阑重重一搁汤碗。
她对面,邰世薇僵硬地站着,汤汁自她兴奋未消的脸上缓缓滴落,滑过眯起的眼睛、流过翕动的鼻翼、落入刚刚咧开的嘴角
所有人的脸,都瞬间青了
“放肆!”砰一声巨响,邰柏拍案而起,“世兰,你在做什么?!”
邰世薇立即“哇”一声哭出来,邰夫人急忙上前搂住她,其余人对太史阑怒目而视,太史阑端坐笔直,头也不回。
“我说盐多,”她端起汤碗,四面一晃,“不信?都来尝尝?”
所有人谴责的眼神立即变成了躲闪,邰柏咳嗽一声,勉强道,“盐多也不能这样对妹妹!”
“或许她也想喝。”太史阑盯着邰世薇,“这汤滋味不错,是吧?瞧,流到嘴里了。”
邰似薇立即惊慌地推开邰夫人,急忙找手绢擦嘴,擦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手僵在半空。
而四面早已鸦雀无声,人人尴尬,扭脸的扭脸,抠手指的抠手指。
邰柏又咳嗽,再开口已经转了话题,“世兰,为父有个问题不得解,今日特在此等你,想要问个明白。”
“哦?”
“自从那晚你庵堂失火。”邰柏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就没喊过为父一声爹爹。”
“哦。”
“大家都说你很奇怪。”邰柏额头青筋一跳,忍住怒气,缓缓道,“为父本来不信,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信——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第一卷此心倾第二十三章懿旨
“哦?”
“你以为搪塞就能躲过今日?”邰夫人接话,唇角一抹冷笑,“我家世兰,温婉贤淑,恪守妇道。当初宫中选秀,正因为她才貌俱全又婉顺贤德,才得以中选,光耀门楣。先帝驾崩,她自宫中归乡修行,在后院庵堂足不出户,不见外人,不惹是非,向来为我邰家上下所尊重赞誉。而你——”她上下打量太史阑,“行止粗俗、毫无大家闺秀之风;不尊长上,全无谦虚自省之德。欺凌姐妹,擅自外出,身为先帝废妃,竟于市井无故争风,陷我邰家于欺君大罪,你怎么可能是世兰!”
“母亲说得对。”邰世竹立即道,“姐姐往日温柔可亲,哪里是这样的!”
“她哪有世兰姐姐一半风华美德!”邰世薇嚷。
“是啊,怎么看怎么怪异。”又有人帮腔,“就是看脸,觉得也是不像的”
“她绝不是世兰!”一堆人神情激动,“世兰逢人就笑,哪像她从来不笑!”
“世兰乐于助人,她却伤害妹妹!”
“世兰谦让有礼,哪像她粗蛮霸道!”
太史阑静静听着那些人关于邰世兰的描绘,那是个完美、贤德、温柔、可*集合人间一切优点的女子,她们对她*戴、怀念、崇拜、敬慕绝不允许任何人来诋毁她的声名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前,那晚墙头下,挣扎的人体、尖厉的讥嘲、披散的长发、青紫的伤痕一闪。
等到人们停歇,她才淡淡道:“那又怎样?”
室内一静。
“对,我确实不是邰世兰,我也幸亏不是。”太史阑眼神讽刺,一捋衣袖。
众人眼光落在她手臂上,肘间一片淡红如胎记,众人目光立即转向邰夫人,邰夫人眼底茫然,她是继母,哪里知道邰世兰肘间有没有胎记,但此刻她怎肯认下太史阑,立即道:“你果然不是世兰!世兰肘间没有胎记!”
邰柏长吁了一口气,他隐约也记得女儿是没有胎记的。心底的担忧瞬间散去——这样的世兰,是会为邰家招祸的。幸亏她不是。
随即他便眉头一皱,“你不是世兰,那世兰去了哪里?你给我老实招来,否则便将你送官!”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太史阑瞄都没瞄他一眼,“死了。”
“是你杀的?”半晌邰柏才震惊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太史阑注视他有些发青的脸,也许,这位做父亲的,对邰世兰还是有几分感情吧?只是,也有限得很。
“我不会和你说,我只打算在大堂上说。”她端坐不动,对邰世竹点点头。后者脸立即白了。
“我邰家是安州总管,我家就是大堂,打断你的腿,自有分晓!”邰世薇阴恻恻地道。
“你可以试试。”太史阑脊背笔直,“我今天刚赢了你。”
众人脸顿时白了一大片,这才想起,今天龙头节斗艳,这个女子已经见过晋国公,这回要想私下处理,晋国公问起来只怕要惹麻烦。
“虽然这人居心叵测,但是将女子送官,也毁人一生,父亲三思。”邰世竹立即开口。
“此事事关我邰府声誉,送官不宜,我邰家诗礼传家,自然也不会滥用私刑。请家主慎重。”众人立转口风,纷纷赞同。
邰柏环顾四周,夫人和小姐们的脸色让他猜到了什么,顿时眼神发直,邰夫人拉了拉他衣袖,两人转入屏风后,半晌邰柏出来,老脸发黑。
“你既不是世兰,自然不能留在我府,请你速速离开,并发誓此生不得将在此之事泄露半句!”
这就是最后的处置吗?
太史阑无声抿了抿唇。
邰世兰你真不值。
她站起身,拍拍衣角,偏头对外厅看了看,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一个小脑袋执拗地往这边扭着,若不是被人按住,他大概就要奔过来了。
太史阑眼神微软,抬手,隔空拍了拍。
一个安慰的姿势。
厅外,邰世涛眼睛忽然湿润。
太史阑起身,走过沉默的人群,她没想到邰家人如此退让,白瞎了她酝酿半天的杀气。
不过邰家人最好现在就去祈祷,以后和她不要江湖再见。
人们目送她离去,抿着唇,眼底闪动着奇异的光,邰世竹等人眯着眼,眼神里充满被压抑住的杀机。
先放她走,再杀了她——
眼看太史阑将走出院子。
忽然前方一阵喧闹,随即有急躁的脚步声响起,直奔后院而来,人影一闪,邰林抢入,急声道:“圣旨到!哥哥快接圣旨——”
好一阵慌乱。
排香案,铺红毡,邰柏带着他有品级的夫人跪接圣旨,其余人黑压压地跪在后头,太史阑远远站在阴影里,此时人人心中不安,不知道夜半旨意会是噩耗还是喜讯,也没人理会已经被驱逐的她。
“着令所有归乡原先帝宫眷,一例由朝廷公车接送入京,择吉日入胜陵,永侍帝侧。其所在母家,赏黄金千两,有职者皆升一级,子孙中择一人恩荫”
满地的人愣愣地跪着,手指抠在冰冷的砖地上,不知疼痛,只觉得麻木,眼前似有一个黑沉沉闪着血光的词,劈天盖地砸下来——殉葬、殉葬、殉葬
“臣领旨。”邰柏愣了半晌,才不知是喜是悲地,抖着手,接过了明黄绸卷。
“嗯哪。”传旨的太监没有表情地笑了笑,拉长嗓子道,“恭喜邰大人,升官得赏,子弟承恩,太后对你们可当真恩重。哪,赏也领了,令千金呢?想必在家庙清修?太后说了,接旨的宫妃,须得立即由我等护送动身,劳烦邰大人,将令千金请出来吧。”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怎么?”太监眯起眼睛,眼神中厉色一闪,“她不在?”
又是一阵安静,半晌,跪着的邰家老少,原地转身,齐齐抬手,指向了太史阑所在的那个角落。
“她在,在这里。”
第一卷此心倾第二十四章大杀四方!
人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太史阑被这一群人指住,怒火却嚓一声便烧了起来。
她冷峻,素来不欢快也不暴怒,但此刻盯着那群人,就像看见人间最为卑劣无耻的生物,化着似人的妆,披着道貌岸然的衣,吐着忽真忽假的言,戴着随时变幻的面具,手舞足蹈,为害世间。
一刻前拼命否认她是邰世兰,迫不及待将她驱逐;一刻后拼命推翻前一刻的认定,要用她的命来换取一家的安宁和荣华。
在她们眼里,她和邰世兰,是人,还是可以随意牺牲的货物?
“您原来在这里。”那太监眯眼瞅着太史阑,邰世兰是皇太后亲自加注,表明要重点看押的殉葬人,这太监在宫中见过邰世兰一两面,此次亲自来就是为了验明正身。
此刻随意一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
“太后旨意,但凡永侍先帝于地下的宫妃,无论有无封号,皆升品级二级。封四品安州总管邰柏女为宝林,邰宝林,请吧。”
他身后一队侍卫奔来,太史阑转身便走,这厅堂她记得还有个后门。
然而刚刚奔出两步,她脚一顿。
厅堂后门,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排邰家护卫,将门堵死。
邰柏在她身后,凄声道:“女儿,抗旨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认了吧。”
太史阑咬紧下唇,一言不发——此时辩解否认也没有用,邰家上下绝对会众口一辞咬定她是邰世兰的。
“不!”忽然邰世涛冲了进来,大叫,“她不是”话音未落,已经被邰林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远远地犹自听见他咿咿唔唔的挣扎之声。
邰夫人在向那太监解释,“小儿有些浑浑噩噩,请公公见谅”
身前护卫堵得水泄不通,身后皇家侍卫步声已近,当先一人喝道:“邰宝林!”伸手就去抓她的肩头。
太史阑咬牙,衣袖一动,人间刺落入掌中,手指一弹,“回魂”金色的刺尖露出指间。
“回魂”可令濒死的人短暂回魂,那么,对完好的人,是否也有特别的效果?
太史阑没有把握,但现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只能冒险一试。
身后人伸手抓来,劲风猛烈,她头一低,忽然冲了出去,一头撞向堵在后门的护卫,人未到,金色刺尖一闪!
“哧”一声微响,刺尖入肉,鲜红血珠一绽。
堵在太史阑正对面的人忽然一僵。
他原本是狞笑看着太史阑自投罗网的,谁知那女子冲来,头一抬,一双眸子野豹般亮烈,他一怔,随即便觉眼前金光一闪。
金光一闪未消,很快,便有无数的金光在眼前闪起,像天地飞出无数金蛾,又或者又升起无数新的太阳
“呵呵呵呵”被刺中的男子忽然发出一阵怪笑,身子往前一窜,扑向太史阑。
太史阑低头一让,那男子也不知道收势,正扑在太史阑身后追来的侍卫身上,随即尖声大叫,“抓住了!抓住了!”
他满面潮红,鼻翼翕动,唇角泛出微白的沫子,便如发了羊癫疯般兴奋绝伦,搂着那皇家侍卫直蹦,那侍卫呆在那里,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而其余邰家护卫,早已看得呆了。
太史阑便趁这前后都呆住,堵门的空隙让出的一刻,大步冲出!
砰一声,站在门边的一个护卫被她撞跌,这才反应过来,惊声大叫,“她跑了!她往后院跑了!”
“啪。”他脸上瞬间挨了一巴掌,邰柏脸色铁青,“还不追!她进的后院,跑不掉的!”
一条灰影掠了过来,一根苍白柔软的手指点了点,还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骤然分开,那发疯的邰家护卫软倒在地,皇家侍卫愣在当地。
灰影落地,赫然是那传旨太监。
“有意思呵呵有意思。”太监笑吟吟对身后侍卫点了点下巴,“还不都去侍候邰宝林去?”
邰夫人悄悄走近丈夫身侧,低声道:“得抓住她,不然”
“她跑不掉的”邰柏注视着地上那护卫,眼底忽然涌上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