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肆-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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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看上去比二八少女还要娇美,可是这些人可真是促狭,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叫,叫人心中憋屈却无从反驳。
夕颜听了也不生气,只淡淡笑着:“崔公子所言极是,是夕颜任性了。便先上这道梅花汤饼吧。”
云仙却不罢休,嘟着嘴似生气又似撒娇地说:“把梅花汤饼和不老汤都上了吧。姐姐有家传养颜秘方,能够保持容颜不老,自然瞧不上店家这里的不老汤。我不过听了这个名字,心里就好奇的要死。如此便可怜可怜我们这么没见识的,让奴也开开眼界吧。”
旁边的一个凭栏远眺,身姿玲珑的妖艳舞姬此时半回转身体,笑骂她:“好个促狭的小蹄子,便是喝了不老汤,你也还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子。”
冉将军被她们闹得心烦,只得吩咐四郎:“好了好了,就先上汤水吧。”
不一会儿,槐二端着玫瑰火饼,鲜花藤萝饼和玫瑰肉糕等糕点,小水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得捧着梅花汤饼和不老汤送了上来。四郎转身从他们手里接过碗碟,一碗碗摆在客人面前。
梅花汤饼是在浸好的白梅里加檀香粉末,然后和面作成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铁凿凿出一朵小小的梅花。放入清水中煮熟后,再沥干放入撇清浮沫的鸡汤内。一个客人面前只有一小碗,里头不过两百朵梅花香饼。
这种梅花形面片汤,片薄、汤鲜,可谓形美、味美。
夕颜大家似乎十分满意这道汤,她用广袖半掩着嘴唇,文雅得尝了一块面片,随即用洁白的手绢轻轻擦了擦什么都没有沾上的唇瓣,赞道:“恍如孤山下,飞玉浮河房。”
冉将军也夹了一箸细细品尝,频频点头,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
坐在琴案前的云仙却推开送到面前的梅花汤饼,发脾气道:“我是个大大的俗人,喝不来这样加了檀香的汤饼!”她虽然在发脾气,神情却别有一种动人的娇俏,并不惹人讨厌。
于是冉将军便不以为意,反而笑着安抚她,并让侍立在旁的小歌伎给她端过去一碗不老汤。
不老汤也是一人一碗。
云仙便转嗔为喜:“这汤水叫不老汤,有什么说法没有。”
☆、76·不老汤5
“三钱生姜、一斤枣;
二两白盐、一两草;
丁香木香各半钱;
约略陈皮一处捣。
煎也好,烹也好,
红白容颜直到老。”
四郎刚巧出门去厨房传菜;旁边捧碟子的小水听了云仙的问话后;左右看看,忽然一本正经得背了这么一首歌谣。
“哈哈”雅间里的客人这才注意到这么个小豆丁;都被他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了。
说是歌谣;其实是不老汤的作法编出来的顺口溜,做菜的时候四郎教小水念来着。小水挺聪明,很快就记住了;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常常翻来覆去的念叨,他是孩子心性,学会了就喜欢四处炫耀。
周公子咬了一口黄衣少年喂到嘴边的玫瑰肉糕,似乎心情很好。他笑问一旁摆放杯盘的槐二:“有味斋里何时多了这么个玉童子似的娃娃?”
说着,他对小水招招手:“小东西,刚才都没看到你。快过来,快过来。”
小水先前挺得意,觉得自己是帮到了四郎。这时候却有些害怕,他抬头四处看了一圈,想要寻找四郎,结果发现四郎不在屋里,只好磨磨蹭蹭得走了过去:“客客人,有何吩咐?”小水模仿着四郎,一句话却因为紧张,说的磕磕巴巴。
“小东西,别害怕。”周谦之长相俊美,对着小水笑得柔和而宠溺,眼里是纯然无害的善意。
他旁边的黄衣少年上去把怯生生的小水拉到身边,捏着小水的包子脸:“这孩子生的可真标志。骨架也小,再过几年,退了婴儿肥,必然是个绝色尤物。周公子,你说是不是?”
小水听不懂什么叫绝色尤物,这时候被人掐着脸,就有点不知所措。白嫩包子也不知道反抗,只会傻乎乎地愣在那里。
周公子并不接话,不知道他是如何动作的,小水一下子就被抱去了他腿上坐着。小水虽然成天糊里糊涂的,但是第六感十分敏锐,面前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给他一种十分危险又十分熟悉的感觉。他本来胆子就小,因为是水鬼,眼里总像是泪汪汪的。
黄衣少年讨了个没趣,却不敢和客人置气,依旧面色如常地笑着打趣:“周公子你可要温柔一点,这孩子都要被吓哭了。真是惹人疼爱的小家伙。”
周公子从面前的盘子里挟起一个玫瑰火饼,喂到小水嘴边,温柔地哄劝着:“小东西,饿不饿。”
小水虽然有些害怕,可是他还没有吃过今天四郎新做的这种糕饼呢。这时候糕饼送到了嘴边,食欲战胜了恐惧,忍不住就接过来“啊呜”咬了一大口。
“还喜欢吃什么?嗯?”仿佛害怕吓到怀中的玉娃娃,周公子的声音更加轻柔,依稀纷飞的柳絮从人面上拂过,“慢点吃,别噎着。”
小水吃着嘴里的,看着桌上的,就像一只小松鼠,两腮鼓鼓的还没咽下去呢,目光又飘到了那盘芋饼上头。
芋饼是把生芋捣碎,和糯米粉做的饼,里面的馅料是用乳滴熬的焦酪,奶香浓郁。
小水是孩子脾性不知饥饱,四郎做好后只给装了一盘,就不许他再多吃了。此时小水见四郎不在,偷偷对着那道焦酪芋饼吞了好几次口水。
周公子是个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赶忙示意黄衣少年把那盘糕饼端到自己面前。见到是糯米糕点,周公子手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的挟了一个喂到小水嘴边。
“你也吃。”小水是个体贴的孩子,但是对人间的礼仪懂得并不多,忽然把自己吃到一半的焦酪芋饼送到周公子嘴边。
周公子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就着小水咬过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
周公子身边的几位歌伎娈童见了这个情景,都互相使着眼色,捂着嘴嘻嘻笑。只有黄衣少年皱起了眉头。
“小水,下来!”四郎端着菜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这幅场景,皱起了眉头。
小水立马从周公子怀里像一条小鱼般滑了下去,跑到四郎身边抱住他的腿。
周公子的脸色不知怎么变得异常苍白。黄衫少年担心地看着他问:“周公子,你怎么了?”
周谦之用手捂住胃部,摆着手:“无妨,老毛病了。”
黄衣少年嘟着嘴,像是气愤又像是撒娇地说:“你明明吃不得糯米糕饼,怎么那孩子喂你你就吃?”
夕颜大家一直游离于宴会热闹气氛之外,此时却有些漫不经心的接口说道:“这孩子活泼可爱,周公子想必喜欢的紧。”
冉将军一直在旁边向夕颜献殷勤,听了这话便皱着眉头沉下脸来:“真是没规矩。”
小水虽然可爱,但毕竟只是食肆的伙计。在冉将军眼里,不过是个来伺候的下人,而周谦之不仅是他最得力倚重的幕僚,还是有味斋的贵客。一个下人爬到贵客身上吃东西,不仅把糕饼渣掉了一身,还害的客人胃疼,落到冉将军眼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再结合刚才蔷薇露的事情,他心里不由对有味斋大为不满起来。
四郎听了这话,瞪了脚边的小水一眼,然后赶忙上前给冉将军赔罪:“孩子还小,有些不懂事,原是我们大人没有教导好,请冉将军责罚。”
说完这句话,见上头半晌没人回话,四郎忍不住抬起头朝着冉将军那边看过去。原来夕颜大家正在冉将军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而冉将军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当然,这幅场景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四郎惊讶是夕颜大家身后居然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个古怪的老婆婆,而且两个人比刚才贴得还要进!地上的影子几乎融成了一个!
雅间十分明亮,那两个连在一起的影子显得十分古怪,鹤发童颜的老妪也显得十分怪异,可是客人们没有一个表露出丝毫异样。
大概发觉四郎看到她了,那个老婆婆和蔼可亲的对着四郎不断点头微笑。屋子里的灯火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不像个活人,倒像是香烛店里用纸扎出来的纸人!
“四郎,这一道肉菜色如琥珀,制作时用的纯正三白酒吧?”一直默默品茶的崔公子四郎新上来的菜品,忽然说话打破了席间诡异得气氛。
四郎回过神来,笑着应道:“崔公子果然见识不凡,这道琥珀肉是用纯正的三白酒一碗,与三钱盐同煨而成。因为这回运来的三白酒酒味纯正,所以没有加水。”
崔公子点点头,又夹了一片百果蹄放入口中:“嗯,外皮糟的十分入味,肉中填了核桃,松仁唔,这十分柔韧的是什么?难道是肉皮?”
“是秘制的蹄筋宰碎混在里头。”四郎面带笑容,态度周到。
白果蹄是用极肥大的猪蹄,煮得半熟后剖开,挖去直骨,填入核桃肉、松仁以及秘法腌制过的碎蹄筋,然后用线扎实。入锅煮得极烂后捞起来后,连皮糟一天一夜,之后切片装盘。
崔玄微端起小碗,喝了一口梅花汤饼后,叹道:“自从汴京城一别之后,四郎做的菜叫我魂牵梦萦,这真是多亏冉将军,才叫我得偿所愿,一饱口福。”
冉从长出身草莽,对着崔玄微这类士族贵公子时,天生有一种既轻蔑又羡慕的微妙情怀。看到崔玄微对有味斋如此推崇,想来对自己的招待十分满意,心里不由得意。
他不紧不慢得喝了一口新丰酒后,才放下香橼杯哈哈大笑:“玄微公子谬赞了!我江城人杰地灵,有味斋也算不得最佳,下回我再请你去望江楼正店”
崔公子把玩着手里的香橼杯,似乎对冉将军的提议不太感兴趣:“多谢冉将军款待。不过,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有味斋的菜色,那么别家再好也难以入口了。”说着玄微公子随性得用手托腮,似有意似无意得赞了句:“四郎心思向来巧妙,最合吾意。”然后就用自己杯子倒了酒要敬四郎。
四郎十分感谢崔公子帮他解围,人家敬酒自然不能不喝。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酒量并不太好,接过杯子只浅浅抿了一口便递了回去。虽然只是喝了一小口,新丰酒的辛辣也一路从唇齿弥漫到喉咙。
崔玄微从四郎手里取回香橼杯,一仰头把杯中的残酒都喝了下去。
四郎面不改色地攥紧了崔公子刚才递过来的东西,偷偷笼在袖子里。
夕颜听了崔公子的话,忽然开口说:“的确,若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别的再好也是枉然。崔公子真是性情中人。”说着,她抬头打量四郎,笑叹道,“这样的风姿绝世,清澈干净的少年,若是进了教坊,我们这些人可都被比下去了啊。”
云仙本来就是以性子直爽泼辣为卖点,这时候一点不含糊的打趣崔玄微和四郎:“姐姐也许还好,我们这些俗人可就真是被衬成庸脂俗粉了。有味斋里想不到暗藏了如此多的美人,依我看,崔公子魂牵梦萦的可不只是有味斋的菜色吧?”
四郎被说的很不自在,幸好崔玄微不接她的话茬,让旁边侍女给自己满上酒杯,一仰头又喝了下去。他喝酒的姿态也十分好看,随性里带着优雅,仿佛从娘胎里带来的贵气,旁人在他身边,无意之中就被衬得黯然失色。
云仙和旁边的黄衣少年嘀嘀咕咕几句,两个人就过来,要拉四郎和小水去席上坐。
四郎刚想要拒绝,崔玄微皱起了眉头:“胡老板还有事情要忙,请先下去吧。”
周谦之也笑着把那个黄衫少年拉了过来,亲手喂他吃了一块鲜花藤萝饼:“那孩子又不会伺候人,你把他拉过来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偷懒吧?”
四郎趁着他们说话间,急忙拉着小水出了房间。
踏出雅间房门时,四郎隐约听到冉将军似乎多喝了几杯酒,粗着嗓子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夕颜:“如此良辰美景,夕颜,你便清歌一曲如何?”话虽然说得客气,依旧带着十足轻慢的态度。
四郎听了心里便想:看来这冉将军对夕颜大家也并非传言里那样痴迷啊。
不知道夕颜回了一句什么,雅间里再次传来冉将军豪爽的笑声。四郎拉着小水走到楼梯时,听到房中果然响起一个女子的清唱声: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才唱了两句,就被冉将军喝止了。之后夕颜便按照贵客的意见换了一首曲子,唱的居然是小水刚才念得那首顺口溜,也难为她听一遍就记了下来。
夕颜大家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略带沙哑的嗓音仿佛带着小钩子一样,这首小调被她演绎的妙趣横生里多了几分妩媚俏皮。最后一句“红白容颜直到老”按照格律重复了三遍,仿佛在诉说着所有女人共同的渴望。
冉将军这回听得击节赞赏,连连叫好。
四郎走下楼梯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沙哑妩媚的小调中仿佛浮起那些女孩男孩们的脸,沉默地、讨好地、用尽心机地演绎着恩客们想要看到的悲欢离合。
这么一想,夕颜开始唱的那首歌的确非但不合时宜,还有矫情的嫌疑——因为客人们只想看到那浮华欢快的假象,并不想知道这些风尘歌舞伎们面具下的辛酸和真实吧。
四郎来到一楼大堂,聚集在这里的粉丝们大多看过自己心中的男神和女神后便离开了,唯独刘青云依旧坐在大堂里,痴痴地听着楼上传出来模模糊糊的歌声,似乎愁肠百结,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
看着刘青云,四郎叹了一口气,回身向着二楼雅间望了一眼,发现那个跟在夕颜大家身边的老婆婆不知怎么的走出了房门,又站在二楼扶手前。虽然她十分矮小,驼着背还没有扶手高,但是四郎依旧看到她透过雕花的空隙对着自己点头微笑,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一直裂到了两只耳朵边。
可惜四郎已经转身离去,并没有看到这幅情景,只有他身边的小水不停回望,对着二楼不甘示弱得咧着小嘴,也露出嘴里几颗米粒大小的乳牙来。
☆、77·不老汤6
一条小径在苍茫的暮色中伸展。
小路尽头便是烟雨楼;这座名满天下的窟门前是一大丛玫瑰。玫瑰花开得艳丽张扬到了极致,仿佛是用鲜血浇灌而成,在夜雨晚风中好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