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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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一金一银两双虎头鞋,摇摇摆摆地争相朝他走过来,口里依依呀呀唤着“爹爹,爹爹”。
许多年后,当总摆在花倾之桌案上的两只虎头鞋已被摩挲得毫无光彩时,他仍时常幻想两只胖胖的团子朝他走过来。死亦未必不幸,如果能见到想念的人。
是时倾之不会想到死,他只会想象着想象着,傻笑起来。
初尘偷偷叹了口气,心下五味杂陈,看着贴在她肚子上煞有介事地听胎音的倾之,嘴边带了淡淡的眷恋,低头顺了顺他的头发。将心事压下,初尘伸手翻出掖在枕头底下的两封信,道:“这是爹爹给我的信,你看看。”
倾之本觉得没有必要看,但想起植兰嘱咐他“你且顺她一顺”,便没拒绝。
初尘又道:“还有一封,是钰京来的,季妩的信。”
倾之一惊,转头见初尘手上那封信已经开了蜡封。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文案,感觉清爽多了↖(^ω^)↗
定期清理东西的毛病又复发了
省亲
作者有话要说:最劲辣的爆料:哎,听说了吗?夫人红杏出墙,怀的不是公子的孩子
【章三十二】省亲
季妩来信的内容倾之猜也知道,倒是傲参的回信令他大惊失色。倾之霍然起身,面色沉郁,额上青筋隐隐暴起,“什么意思?什么叫‘月后可从容出行’!”
倾之的反应早在初尘预料之中,她也不着急,沿好了边,贝齿咬断绒线,抬头对倾之道:“就是说一个月以后我就可以动身回渤瀛去了,沿途父亲会为我打点。你知道,渤瀛的商号遍布天下,这一路自然不会少了照应。”
倾之紧锁双眉,似仍不可置信。忽忆起傲参读着初尘的信时倏然间神色异常,还问他知不知道信的内容,难道说“你在给父亲的信上说了什么?”
初尘轻轻叹了口气,平静道:“我说钰京那边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若继续留在锦都,恐怕将来会连累渤瀛侯府。我不想如此。”
“无稽之谈!”倾之大喝。“好好好,”他来回踱步,“我知道薄清扬跟你说了什么,也知道你现在了解了季妩的态度,我什么都不想隐瞒你。可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该明白在我和渤瀛之间商晟保的是渤瀛,何来连累渤瀛一说?”
初尘等的就是这句话。“那你的意思,”她扶着腰起来,“是要我连累你了?”
事情说也简单:商晟在是否重用倾之的态度上暧昧不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渤瀛侯女婿的身份为帝君顾忌。真顾忌也罢,找借口也罢,初尘不离开倾之,商晟就不打算将倾之调入钰京、参与国政,倾之的后续计划也无法实施。除非发生了意外之事使商晟改变主意,用倾之而舍渤瀛。是以此事去则利倾之,无损渤瀛;留则渤瀛与倾之之间必有一方为她所累。如此,去留自明。
“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你连累不到我。”他还不至于窝囊到抛弃妻子!
初尘拉起倾之的手,试图平息他的愤怒。“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复仇和我之间如果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当时你不假思索地告诉我是复仇。那我今天再问你一次,”她看着他的眼睛,“复仇和我之间如果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倾之眼神闪烁回避,甩手道:“我不需要选,我都要!”
初尘摇头,“原本我把一切都想得很天真,我想嫁给最喜欢的人,一辈子跟他在一起。我想一直陪着他、理解他、支持他。我想等他做完他的事我们就隐居山林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可世事总是有得便有失,有取必有舍。我们喜欢的人不可能一直在身边,我们想做的事也不可能件件都达成”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他们还没到那一步,“我们”
“你听我说。”初尘握住倾之的手臂,阻止他说下去,“你先听说我。”
“好,你先说,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初尘莞尔。“我决定要走是深思熟虑过的,而且并非完全为你。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倾之蹙眉,初尘续说道,“渤瀛侯夫人殷绾并非我的生母,我的亲生母亲是凤都王颜白凤的妹妹,凤都二王之一的颜青羽。”
“什么?”倾之吃惊。初尘拉他坐下,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末了她道:“商晟不只是你的仇人,他也是我的仇人,我身为凤都王室后裔,报仇雪恨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我长到十五岁都是无忧无虑、懒懒散散,以至如今论武功,没有杀商晟的本事,论权谋,学不来尔虞我诈的手段,我拿什么去报仇,去复国?”
倾之握起初尘的手,“你不需要,让我来做。”他一个人的手沾血就够了。
初尘笑了,“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要走,你不要再留我。”
倾之顿时就火了,“怎么说来说去就是离不开一个‘走’字!”
相比倾之的愤怒,初尘只是淡淡道:“我意已决。”
“你”倾之几次想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又都咬咬唇咽了下去,来回踱步,试图找到说服她的理由。“你看自己这个样子,走得了吗?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他想以退为进,等孩子出世,牵绊更多,她便不会执意要走了。
倾之的心思初尘如何不知,目光柔柔地落在隆起的肚腹上,双手轻轻抚摸。良久,她道:“等孩子生下来,就更走不了了。”又道,“你放心,我已做好打算。出了锦都,我便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孩子出世之后再动身。”
倾之满腔气恼快要将自己炸裂,恨道:“我去钰京见商晟,杀了他一了百了!”
初尘摇头,“怎么说这样不顾前后的傻话?你有多少把握全身而退?又有多少把握大局不乱?”叹气,“若真能‘一了百了’那倒好了,可惜行刺商晟不是结束而是只是开始。就好比一间屋子,房梁旧了可以换,但若直接抽掉它,屋子会塌,住在屋子里的人难免非死即伤。所以行刺是下下策,这点你比我清楚。”
初尘言之成理,倾之无言以对,满肚子火气舍不得朝妻子发,只憋得自己来回踱步,桌案不顺眼,踢,花盆不顺眼,砸。初尘坐在床上看他发泄,默不出声。
当夜绾芳苑里“乒乒乓乓”地摔东西,外面也都有人听见,只是不敢过问。第二日倾之面带倦容、一早出门,初尘唤了人来,只是吩咐收拾房间。
众人看这满屋狼藉,便知公子和夫人昨夜定是口角了。接连几次,反反复复的争吵,反反复复的摔打,反反复复的狼藉和反反复复的传言:公子与夫人不和。
一个月后。
二十个武艺精湛的家丁被调来护送初尘回家,名义上说是省亲,可众人心里嘀咕: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哪有急在这一时省亲的?联系之前种种,似乎别有隐情。但还是说不通,莫说公子与夫人昔日伉俪情深,就是看在夫人怀着公子的骨肉的份上两人也不可能吵到水火不容,非要分开。况且单看公子为夫人准备的这四匹马拉的车,宽敞舒适,里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只差没把门前两棵夫人最喜欢的海棠树挖了带上,谁会相信他们感情不好?
据说后来最可靠的推测是夫人红杏出墙,肚里的孩子不是公子的,东窗事发后公子恼羞成怒、又爱又恨。是男人谁也不能忍受给别人养儿子的羞辱,但公子顾念昔日情义,给夫人留了面子,并不揭穿,只客客气气将她“送”回娘家。
对于这个版本,若倾之听到大约会一怒之下拔剑杀了出言毁谤者;但若初尘听到,大约会大笑三声,心情愉悦地赞一声,“真是比戏文还戏文。”
倾之就在楼上看着众人备车架、搬行李,只是无人知道他在那里。
小花儿推开门,“哥哥”
倾之转身,张开手臂,小花儿扑进他怀里,落了几滴眼泪,甩甩头在倾之身上擦干。“哥哥,你真不去跟小姐道别了?”小花儿仰头问他。
倾之抚着她的头发,良久,道:“不去了,我在这里看着你们走。”
小花儿心下有些失望,她仍是希望倾之能去劝劝初尘的。
“窈莹,”倾之道,“答应哥哥,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嫂子和侄儿。”
“嗯。”小花儿点头。又问,“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哥哥?”
倾之与初尘约定十年之期,可十年对于不理解这其中缘由,只是想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的小花儿会不会太久?“不会很久。”他对她说。
又抱了一会儿,小花儿才依依不舍地离了倾之的怀抱下楼去。
院中粟满等人正在往车轱辘上绑草绳,小花儿便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粟满干得卖力,一仰头露出张大花脸,险些没把心事重重的小花儿逗乐。粟满笑道:“小花儿妹妹,我们把绳子捆在轱辘上,车子就不会那么颠簸了。”
小花儿最不喜欢粟满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地套近乎,但念在他们考虑周到,还是不吝啬地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是个好办法。”
蹲在粟满身后的安子站起来道:“小花儿姑娘,你上车看看还缺什么,若没什么缺的东西,就请夫人出来,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小花儿转到后面,登上车去。
掀帘一看,小花儿不由“哇”了一声:那车子里面足有张大床的空间。膝盖跪在垫子上,软软的,用手翻翻,铺了五六层。小花儿爬进去,后窗下面是只大木箱,里面放着被褥、靠枕、衣物、汤媪、香炉等,两边各有一个矮柜,打开左手边的柜子,有书籍、瑶琴、竹笛、妆奁等,打开右手边的柜子,有各色水果、点心及配好的常用药材。小花儿伸手夹了块儿酥饼塞进嘴里,抬头又见顶上挂着个五彩风铃——不过后来初尘嫌“叮叮当当”响得心烦,便令她取下了。
收拾妥当,小花儿请初尘出来,扶她上车。倾之在楼上望着,见初尘六个月的身子已十分不便,心下五味杂陈。马车缓缓驶出绾芳苑的大门,再看不见,倾之也缓缓合了窗。独自在楼上坐了一日,直到入夜才姗姗下楼,一个人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忽然眼前一亮,他看见床榻上初尘留了一白一黄两双虎头鞋。
倾之奔过去将四只小鞋捧在胸口,才觉得空荡荡的心里有了着落。
载着初尘和小花儿的马车走得不快,约过了十多日才行到锦都边界。这日晃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下,安子在外问道:“前面就要出锦都了,夫人看是走官道还是小路?官道平坦,但绕得远,小路的话则要走一段山路,却近许多。”安子为人老成,想地也周到。
小花儿挑帘道:“安子哥说的小路是不是经过囚龙天渊的路?”
天渊是一种奇特的地貌。在不高的山上兀然塌陷,岩壁陡直如井,望之云雾缭绕,深不可测。传说曾有龙囚禁于此,所以称为“囚龙”。
“是啊。”快嘴插话的人是粟满。小花儿瘪嘴。
“那路我们来时走过,还算平坦,走小路吧。”车内初尘道。
初尘的选择并不怎么明智。由于前几日连下了几场雨,山上泥土松弛,滚下些石块把路堵了,大家只好停止前行,动手搬石。车正停在囚龙天渊旁边,小花儿问初尘道:“小姐,要不要下去看看?”那景象可谓蔚为壮观。
初尘想着来时和倾之在一起,她探头去看,明明离崖边很远,倾之就大惊小怪地一把拦腰搂了她,生怕她掉下去似地。这回没有他陪在身边,再好的景致也兴趣索然了。况且她六七个月的身子每日坐车也怪辛苦,正好趁车停下休息休息。“我不看了,你自己玩去吧。”初尘说着想要躺下。
小花儿扶初尘躺好,蹦跳下车——她这些日子可是憋屈坏了。瞅着大伙儿都在忙碌,她帮不上忙,便伸伸手臂抻抻筋骨,呼吸着山间清新的气息,欣赏风景。
天渊之下云海翻腾,青黄若隐,碧蓝若现,仿佛是颠倒过来的另一重天,不禁令人浮想联翩:渊底若也有人,他们看上面会是怎样的景象?或者他们的世界与上面的世界本就是颠倒的,他们不是往上看,而一样也是向下看?那当真有趣。
石头很大,几个壮汉都不能挪动,只好招呼所有人从两边一起推。“一、二、三;一、二、三”节奏好像拉纤的号子。随着零星碎石被抛到崖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惊飞起来,小花儿好奇,前跨几步。
“哎呀呀,你也不怕掉下去!”前一刻还指挥大家用力的粟满夸张地大叫。
小花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粟满抱住腰拖着倒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小花儿气恼,掰开粟满的手,转身怒喝。
“我”粟满看小花儿干干净净的衣裳被自己的脏手抹上手印,不好意思地用脏手抓抓头发,“我怕你掉下去呀。”
小花儿指着崖边,“你看,我离得还那么远呢,怎么就会掉下去?”她早就跟哥哥说过不能让粟满跟着,偏偏哥哥说粟满人机灵,路途遥远少不了他这样的人。可小花儿总觉得粟满对她,那话怎么说来着?对,有所企图!
“喂,不管怎么说我是好心啊,你不领情便罢,生什么气呀?”女人真是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你你”——你刚刚可是抱了我呀!
“你脸怎么那么红?”粟满好死不死地问道。
小花儿羞得要哭,粟满连忙去哄,众人都停下来看他们两个。说实在,不管小花儿心里多不情愿、不乐意,那真是一幅“打情骂俏”、妙趣横生的诙谐画面。
“去去!”粟满轰着众人去干活儿,转过身又一脸赔笑地哄小花儿。
瞥见旁边岩石上斜生出一簇粉色野花,粟满便想采了来讨好心上人。不想这小野花根扎得还很深,他猛一用力竟然“噼里啪啦”滚下些碎石。粟满下意识抬头,忽然间头顶罩下一片“阴云”,“飘”过他和小花儿上方,撞向马车。
“不要——”
粟满惊惧的喊声淹没在山石滚落和骏马嘶鸣之中,电光火石间大石撞翻马车,连车带马砸向崖底。队伍中的另两匹马受惊狂奔,一匹在撞了人之后失足落崖,另一匹顺着来时的方向跑没了踪影。碎石沿着山壁滚落,携带着大量瓦砾沙尘。石块越来越小,直到尘埃落定,山野间空余马匹惊栗狂嘶的回音。
囚龙天渊之深,是扔下一块巨石,都听不到落地声的。
“哇——”吓呆的小花儿猛地大哭起来,冲向崖边。粟满双臂钳住她,任她打他、骂他、咬他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