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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花氏孤儿-第7部分

小说: 花氏孤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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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雪城虽繁华不比帝都,妩媚不及彤梧,没有锦都的花明柳绿,也没有海都的四季分明,却不愧是北方重镇,帝国旧都:玄都王宫兀立高耸,遥遥可望,黑色宫宇,气派庄严;豪门大户,三两相接,东起街头,西至巷尾,院落深深,占地广大;玄都物产也十分丰富,更有别的地方少见的兽皮草药,价值不菲,冰雕糖人,新巧奇趣。颜鹊悠然漫步,不时停下来翻翻摊上资货,与卖主搭讪两句。

“抓住他,快!”

颜鹊正拿着个五颜六色的陀螺问倾之和行已是否喜欢,好不容易从宝贝徒弟脸上捕捉到一丝天真无邪的笑容,却被一阵骚乱打断,颜鹊皱起眉头,好生郁闷。

一逃一追,撞得路上人仰马翻。被追的少年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似是摔得极重,爬不起来,只能拖着身子向路边的雪堆爬过去。

追他的七八士卒,人高马大,明火执仗,当街殴打,那少年竟一声不吭。

“啧啧,这小子还真行,一个月,都跑了三回了。”路人低语。

“可不是。”

“也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不知是受了什么牵连。”

“几十年没听说过有能从黑甲军手里逃出来的,就他个毛小子,不是找死?”

“唉,爷娘造孽儿女担啊”



颜鹊前跨一步,不着痕迹的挡在行已和倾之身前——路人虽感叹少年身世可怜,却不觉得黑甲军执棍拿人有何不妥,他们初到丈雪城,人地生疏,还是少惹麻烦为妙,何况他们的身份,也惹不起麻烦。

“发生了什么事?”来人骑马,显然军阶更高。

其后一名随从介绍道:“这是从钰京来的邬蛰邬将军。”

士卒停了手,向来人拱手行礼,领头的上前一步,指着雪地里的少年,“邬将军,这小子逃跑。”

再看那少年,蜷缩在雪堆里,抱臂捂着头脸,血迹从他单薄的衣服里渗出来,染红了一片白雪,触目惊心。

“他是军奴?”邬蛰问。

“是。”

“为什么?”

“因为他爹犯了事,他被连坐。”

倾之一直看着少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僵硬的身体明显抽搐了一下。

领头没好气地瞪那少年一眼,转头抱怨道:“将军,这小子三天两头的跑,为了抓他,兄弟们可受了不少累,不如索性放了他,省得麻烦。”

“就是就是。”路人心声。

邬蛰不置可否,又问:“他父亲犯了什么事?”

“这个还真不知道。”

邬蛰翻身下马,走到少年身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捂着脸,蜷缩得更紧,不言不语。

“将军,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况后。”领头的道。

姓况后?邬蛰心猛地一跳,他高声问那少年:“你姓况后,是吗?”

良久,少年牙缝间挤出一个字——“是。”

邬蛰转身对领头的道:“好了,放他走吧。”

“将军,这”领头的虽是抱怨,却也没有胆子私放犯人。

邬蛰笑道:“月前娘娘诞下一子,帝国后继有人,陛下大喜,当即封太子,恩赦四方,凡因家人牵连充做军奴者一律释放,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原来如此。众士卒跪地,口谢帝君,贺祝太子。

邬蛰看一眼少年,叹了口气,并不强迫他谢恩,他上前对少年说了句话,话音极低,倾之竖起耳朵勉强听到“汝父旧交”几个字。

围观路人渐渐散去,摊主问道:“这陀螺您还买吗?”

“不买了。”颜鹊扔下陀螺,脸色阴沉着怒意——对商晟,他只有恨。

行已见那少年仍躺在雪地里,心生怜悯,欲要上前安慰,却被师父拦下。

颜鹊低声道:“少管闲事。”头前走开。

行已只得听从,可两人走了几步,却发现——倾之没有跟上!

倾之蹲在少年身前,少年仍是捂着脸,一动不动。倾之碰他一下,被他驳开。倾之不死心,又去扯他的手臂。

少年猛地坐起来,使劲推一把倾之,怒道:“不用你可怜!”

倾之毫无防备,两手反撑,蹲坐在地。

少年看清倾之,却是一愣,没想到被他推倒的竟是个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有点惊讶,有点委屈,不言语也似会说话,惹人怜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道歉的话,却仍充满了防备和敌意的冷漠。

倾之拍拍手上的雪,倒不急着站起来,爽然笑道:“无妨。”

少年惊讶的一脸不可思议——他,居然不是女孩儿!

看少年的错愕,行已就知道又是一个把倾之误认为女孩儿的。也真奇怪了,难道是因为他早知道倾之是男孩子吗,为什么他怎么看都觉得小公子英气勃勃?

颜鹊淡然的抬头望天,心想:十年之后,这可是绝对谈资。

娇生惯养,细皮嫩肉——这是少年对倾之的评价。

少年勉强站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角血痕,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我们送你吧。”倾之对这少年似乎格外热情。

“少管闲事!”少年拖着伤腿,走得一瘸一拐,却十分坚决。

见少年走远,颜鹊刚想上前“教训”倾之几句,没想到后者倒先转过头来,低声道:“师父,我们跟过去。”

颜鹊眉头一蹙,真有些怒了,“师父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师父说什么了?”倾之眨眨眼睛,甚是无辜。

“”冷静,沉着,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颜鹊告诫自己。

“师父,你看,”倾之指着地上的痕迹,认真道,“我们跟着血迹走,肯定能找到他。”

颜鹊脸色一沉,“我们找他作甚?”

倾之理所当然道:“他刚被释放,住哪里,吃什么,还有没有亲人?师父难道一点不担心吗?”

颜鹊哼了一声:还真不知道,他的徒弟居然有这么副悲悯心肠。

倾之正色,“师父,人在危难的时候会更加感激帮助他的人,我们不做这个施以援手的善人,难道等着别人去做吗?”

看来白夸那小子心善了,颜鹊心思一转,问道:“怎么说?”

倾之看着师父,眼神里是胸有成竹的笑意,“听方才那位邬姓将军说他与少年的父亲有交,想必是要帮他。但邬将军使命在身,不可能立即腾出手来关照朋友的儿子,而我们可以捷足先登,抢在他之前帮助那位姓况后的小兄弟。”

“然后呢?”颜鹊挑眉,“于我们什么好处?

好处?不浓不淡又稚气未脱的两条眉毛往眉心一蹙——被师父问住了。

不过“目见之下,至少没有坏处,有没有好处,还要看我们是不是积极争取。”倾之见颜鹊沉思,趁机问道,“师父同意了吗?”

颜鹊睨一眼倾之:这小子

三人寻着血迹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少年,倾之在前,颜鹊、行已在后,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暗暗跟踪。跟到目的地的时候却是日暮苍山,城外十里,乱葬岗。

残阳,残雪。

少年抬眼望向千万无名孤坟,茫然矗立,不动不泣。



行已碰碰倾之,小声问他:“那位老伯跟他说了什么?”——他们跟随少年到了城外的村子,见一位长者与少年说了两句,那少年便疯了似的跑到了郊外。

倾之离得近,听得清楚。“老伯说三天前他娘被葬在了乱坟岗,不过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被发现的时候,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风也苍白。

行已静默;颜鹊仰天一叹,白色雾气将悲伤无奈扩散到寒冷的空气中去。

“娘——”少年猛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泪水飙飞。

那震天撼地的一声呐喊似抽尽了他全身气力,少年失力地向前跌去,“通”一声跪倒,双膝双手硬生生着地。乱石瓦砾,刺痛骨肉,双拳锤地,血肉模糊,可这些又怎及心伤万一!

少年趴在地上,将头埋在臂间,天上地下似乎只剩声声哽咽。

“娘”

“娘”

“娘”



颜鹊上前,轻轻抚上少年的肩,安慰他道:“别哭了,你娘也不希望你如此。”

少年一惊,抬头看见了两个陌生人和白天遇到的男孩子,他腾地站起来,身形一晃,行已上前扶他,却被他猛力甩开。

少年后退几步,警惕的与陌生来人保持距离。

“怎么是你?”他直接问倾之。

“我们跟你来的。”倾之如实相告。

“跟我来做什么!”少年的身体在褴褛的衣衫下微微发抖,是遭冒犯的警戒。

倾之无视少年的防备,走前几步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关切道:“本来我们只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亲人,有没有安身的地方,没想到”

“现在你们知道了,可以走了!”他无意接受任何人的施舍,何况是陌生人!

“我也没有娘了”倾之望着他,眸如星辰。

少年一愣。

“我是师父捡来的孤儿。”一双眼睛似要滴出水来。



“哼!”少年别扭的别过头去。

同病相怜,命运相似,少年对倾之已无敌意,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但他仍不喜欢面前的男孩子,倒不是说看不起男生女相,而是一想到第一眼看见倾之,误认为他是女孩子时那一瞬间的心动,他便恼羞成怒,继而迁怒倾之。

行已在周围拾了些干树枝,升起一堆篝火,四人围坐,背后鬼火,闪闪灭灭。

“我叫况后去罹。”少年道。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玄都,去到很远的地方,那之后,他只回来过两次,最后一次是在六年前,我已经不太记得父亲的模样了”他顿了顿,努力回忆,却仍是徒劳,“我只记得临走那天,母亲给父亲包好了包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父亲抱起我,对母亲说‘三年’,他说‘三年之后,全家再不分开’。”

“他没有回来?”行已问。

“不,他回来了,”去罹望着天,平静道,“却是一具尸体。”

柴火噼噼啪啪,火星蹦跳。

“因为父亲有罪,我便被他们拉去做了军奴。”

“什么罪名?”

去罹拾起一根木棒,拨弄篝火,良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是潜入锦都的玄都密探。”

潜入锦都的玄都密探?

颜鹊一个战栗,看向行已和倾之,行已紧攥着树枝的手在微微颤抖,而倾之,眼睛一眨不眨,如盯上了猎物,伺机而动的猛兽。

去罹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三人异样的情绪,续说道:“听说锦官城沦陷前,锦都王将他的两个儿子送出城外,父亲和两名手下前去劫杀,并且亲手杀死了锦都王的大儿子。”

颜鹊心惊:原来是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面白如鬼的黑衣人,忘记那只长弩,忘记在他面前,花璟安一箭穿心!

杀气,已弥漫了行已全身:身边的人,就是仇人的儿子,杀,或不杀?

乱葬岗

【章五】乱葬岗

明月东升,惊了栖树的老鸦,哑哑哑哑。

“那该是有功啊。”倾之抱不平道。

行已手中的树枝“啪”的掉了,砸得火堆里另一根短枝跳得老高,在火里蹦了几个跟头,搅起一团火星。他看向倾之,篝火映照下的脸,泛着忽明忽暗的金色,深黑的眼眸,被火淬炼得毫无杂质。

颜鹊缓缓地咽下一口唾沫,喉结滑动。他常常觉得,有些时候不得不重新审视倾之,可每次似乎都还不够——为什么一个十岁多点的孩子竟可以在杀兄仇人的儿子面前表现得如此冷静,不动声色!

去罹无从知晓颜鹊、行已翻如波涛的心绪,也没有意识到一场潜在的危机已被倾之一句话淡淡化解,他哼笑一声,“是啊,该是有功!”

“可他们说因为父亲贪功心切,没有及时联系城外黑甲军接应,才导致锦都王的小儿子逃脱。不能拔出后患,贻害无穷,是父亲不可赦之罪!”去罹脸上是深深的不屑,他不屑于这样的理由!

“就因为这个,他们把你充作军奴?”倾之满是同情。

“是。”顿了顿,去罹道,“这是玄都的规矩,有重罪不赦者,本人已死或在逃的,其子其孙充作军奴,以儆效尤。”

“那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倾之怜道。

十几岁的孩子,夏挖沟渠,冬固城墙,那苦岂是旁人可以想象?

“我受多少苦都无所谓,可是母亲”

去罹坚毅到执拗的性格,怎么会喊一声疼,叫一声苦?只是那眸子却在说到母亲时倏然黯然,他抹了把脸,不想被人看见流泪。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他们带回了父亲的尸体,当日又将我带走,母亲一日之间连遭重创,从此一病不起”喉间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

倾之静默一会儿,问道:“那你是因为挂念母亲才逃跑的?”

去罹点点头,“有个同乡告诉我母亲病得很重,我担心母亲才设法逃跑,可没想到”他紧咬着干裂的唇,不知痛地咬出血来,“没想到,还是迟了”泪水不自已地滑出——为什么,为什么母亲那么急着与父亲团聚,都不肯见他最后一面?为什么!

倾之绕过静静燃烧的篝火,跪在去罹身边,伸手擦干他脸上的泪痕,唇角的血迹,轻声安慰:“别哭了,我娘刚走的时候我也常哭,可我现在都不哭了,因为有回梦里娘跟我说,她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保护我,她还说她和爹爹在天上过得很快乐,要我也快乐”

去罹抬头望着满天星辰,泪水倒流,却茫然地找不到爹娘的眼神,他想问倾之,却见那个声言“不哭了”的孩子已经满脸泪痕而不自知。

去罹轻轻擦干倾之的泪,点头道:“好,再不哭了。”

颜鹊看着被倾之一点点感动的况后去罹,忽觉心惊,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面的行已——倾之在行已面前哭的那一场,是出于真情,还是做戏?

倾之破涕为笑,转过头来央道:“师父,让去罹哥哥和我们一起回客栈吧。”

颜鹊皱眉,心结难解——毕竟他是况后去罹的杀父仇人。

无视师父警告的眼神,倾之又劝去罹:“去罹哥哥跟我们回去吧。”

去罹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剑客,可惜他从小没有机会得到父亲的指点,方才从倾之口中得知他的师父赵却游侠天下,剑术了得,去罹已然动了心思——父亲蛰伏锦都,为的就是立功扬名,他如今父母双亡,了无牵挂,惟愿有朝一日扬名天下,以报双亲生养之恩。拜师学艺,机不可失,只是此时虽有倾之盛情相邀,其他二人——去罹的目光掠过颜鹊和行已——似乎都没有表示。

“不用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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