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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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崔破也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后,苦笑连连。虽则唐已尽废魏晋六朝的九品观人之法,但这依据世家门第品评人物的风气却是依然不得消散,便是连李伯元此等人物也是如此,遑论他人?今时之卢杞确然是深孚众望。又有这等显赫出身。纵然他是历史有名的奸相,现在也是无法分说地,这种憋在心里的郁闷,直让使君大人实在难过。
“去岁,我等出京时,朝野已是盛传杨师即将入相。这一载多来,却始终未见诏书下达,今次陛下突然擢拔卢杞入京,以先生看来,这其中有何蹊跷?”,抛开对此人地评述,崔破重新坐定后,缓缓发问道。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公子又岂会不知?自汴州之乱平定,当朝首辅常衮便突然失声,杨相又是只分理财事,说起来,朝堂之上如今便只以公子令伯为主,加之上有老令公及升平公主可为奥援、内有杨、卢等尚书足为羽翼,今时之贞元朝中,崔氏可谓是一家独大,今上乃为英主,岂能不加忌讳。‘诚宰相才也!’,只看这句考语,这卢杞入朝便必定是要进政事堂以分权柄的,此天家惯用手段,倒也并不稀奇。”,放下手中卷纸,李伯元淡淡道:“说来,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崔相虽无权臣之志,但一人独握朝柄大权,却已构成权臣之实,长此以往,恐有大祸临身!这卢杞人朝正可消此嫌疑,虽行事不免有所牵制,却是于全命安身上大有裨益,细思之,今上此举除掌控朝局均衡外,当亦含有保全令伯父的一份心思在。只此一点足可说明,崔氏一脉在朝中并未失宠,再说,今上欲行强兵富国,正是大需君臣、朝野合力之时。断然不会坐视党争消耗,以上观之,此事不足为虑,公子尽管做好自己的本份职事便是,又有何可忧心?”,这李伯元诚然老到,寥寥数语已将此事剖析地明白。
“树欲尽而风不止呀!”,听他这番话语后,崔破心底也只能如此叹道,李伯元所说诚然正理,但种种看法却是全然建立在这卢杞乃一精诚君子的基础上,然则使君大人却知此人最是一代奸相,历史中,自己的坐师杨炎便是直接死于其手,今日二人再次相逢,结果又将如何,实难预料,一旦此人惑君成功,只怕,愈想,崔刺史愈是心寒,只是这些心思却是无法与李伯元言说,他也只能匆匆回转书房,提笔修书回京,提醒族伯、坐师等人预做准备。
自江南西道鄂州动身,折而向彭泽之畔的江州.乘赣水行船一路放南,历洪州,于虔州弃舟,复越江南西及岭南道界线,过韶州南下,吹拂着信风带来的丝丝腥咸气息,当大唐御史台正八品上阶监察御史罗仪到达广州城时,时令已是大唐贞元三年十月间。
“公子,那人好黑,比咱们在长安看到的昆仑奴还要黑,他们是用墨染的吗?”,一主一仆刚刚行至城门,那小书童便蓦然惊讶叫道。
罗仪应声看去,却见城门洞中正走来一个全身漆黑如墨的瘦削卷发蕃人,他这黑,诚如书童所言一般,真是纯正无比,远比京中许多大户人家豢养的昆仑奴更要黑上七分,尤其是当他向守门卒展颜招呼时,那一口洁白地牙与身上地肌肤对比,直形成了一幅极具震撼性的画面。
此人经过这一对主仆时,见二人对自己好奇打量,倒也并无不虞之色,反是对之微微颔首一礼,这一举动却将那罗仪闹了个大花脸,忙忙也是拱手为谢。
“公子二人是远道而来吧!适才那人乃是从极远的‘黑国’而来,虽然长相怕人,但性情却温和的紧,小哥无须害怕;这还不算什么,稍待进城,二位必定还能看到‘金国’来人。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看二位远道而来,想必也是饥渴的紧了。莫如尝尝我这扶桑饮如何?噢,这个公子不感兴趣!那这里还有新罗炊饼、‘金国软饼’,要说这金国软饼。啧啧!那叫一个酸软香甜。最耐久放,正是为公子这等行客量身而制,诚为居家旅行之必备”正在罗仪主仆诧异观望时,身侧却凑上了一个年在十六七、身着短褐衣、犊鼻裤的推车少年,为二人略略解释了那黑国人地由来后,便当即开始推荐起他那车中炊饼来,只见他嘴唇翻动之间,真个是滔滔不绝、舌灿莲花
被纠缠的无奈,罗仪只能掏出十五文铜子。买了他一个居家旅行必备的“金国炊饼”才得脱身。却惹的那小童嘟着嘴嘀咕道:“金饼嘛!银饼嘛!要十五文才给一个。”
牵着坐骑径直往城门而去,正当罗仪登记过所之时,却听身后小童叫道:“哎呀!公子,咱们上当了,这饼有酸味,已经坏了!”
应声而起的是一片哗然哄笑声。就连那正埋头登记地城门吏也忍不住抬头笑道:“你这小童子莫要冤枉了他,这劳什子的金国金饼,甜里透点酸,就是这古怪味道,坏倒是没坏地。”
“闭嘴!”,转身呵了书童一句后,罗仪道:“家童不曾来过广州,少见多怪,倒让军爷笑话了。”
“呵呵!如今外乡人来咱这儿贩运海货的多,这事儿每天都用,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们今番却是运气好,赶上了难得的好日子!”,不同于别处,广州地这城门吏守也是极为和气。
“什么难得地好日子,还请军爷明告!”,罗仪跟上一句问道。
“明日是海关寺远洋船舶出海的日子,这是我大唐开天辟地头一遭,你说这是不是好日子?倘若机缘好,还能见到刺史大人!你说这是不是好运气?”,同当日鄂州驿馆的老朱一样,这守门吏在言及本州刺史大人时,语声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之意。
“承教了!”,匆匆办过进城诸项细务后,主仆二人入内而去。只隔两岁不曾到此,当罗仪再次踏进此城时,简直怀疑自己还是不是身处其地,今日广州之繁华,较之以前真有不可同日而语之感,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仅有大唐各地商客,更赫然引人注目的是那往来不绝的蕃邦异人,天竺人、大食人、真腊人、新罗、扶桑人,还有那狮子国人也便罢了,不过短短数百步距离,罗御史已是两次见到金发碧眼、身形高大的“金国”人,街道两旁,依着坊墙叫卖各种海外奇货的商贩可谓是多不胜数,将城中地气氛渲染地益发热闹不堪。
因已决定“微服巡行”,罗仪便不曾直投驿馆,反是寻了一家幽静的客栈住下,进食休憩,静候明日这“好日子”的到来,只是那随行的小童却是于一旁不断嘀咕这杀千刀的老板,仅仅一件普通房舍,也敢要这等高价!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当精神饱满地罗仪在老板的指路下到达城南港口时,此地早已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似乎广州满城人都拥了出来为这一支特殊的船队送行般。
下启春州、上接潮州之余绪,南海在广州城外形成了一个“几”字形的凸入,两岸陆地夹持着一汪碧蓝的海水,遂使岭南首府所在成为了一个最能躲避风浪的天然良港,而此时这港口之中,赫然是千帆竞立,雄壮异常。抛开前面那艘艘挂有蓝白相间“天方”旗的大食商船不算,近岸处最耀眼的当数那一溜并列的二十二艘镞新万六石远洋海船,高大的船身、坚厚的船体、亮灼的漆色,当然,最为振奋人心的还是每支主桅杆上那两面烈烈拂动不休的巨旗,一旗是以大红为底,这片耀眼的血红,愈发衬的那一金漆篆书的“唐”字是如此的夺人眼目!在这主旗之下,更有一面绣有枪盾两样物事的副旗乘着海风展动不休。这火暴的气氛,这极其震撼力的巨大船舶,再应和着那烈烈展扬的旗,纵是罗仪这般的冷脸儿,心下也忍不住泛起一阵莫名的激动。
“你看、你看,正中间船尾处的那个白衣汉子!那就是咱家大毛他爹,这天杀的,今天穿上这一身还真是好看!”,罗仪身侧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牵着孩儿的二十余岁健妇第四次说出同样一句话来,而她手中所携的幼儿也不断的以手指着那船,奶声奶气的声声唤着“爹爹”。
随着十二面巨鼓一声擂响,各支船舶上精神饱满的水手们当即应声下船,挺胸凸肚的排成一列,等待检阅送行。
隆隆雄壮的巨鼓声中,广州刺使崔破亲自导引着须发花白的岭南经略使第五琦大人,并岭南道武事总管护军李将军一体来到。在三人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后,鼓声方歇,在万众齐声的欢呼中,老而弥坚的第五琦大人率先上前来了一段华彩美章的祷文后,便令赐酒;而在他之后的护军将军却全然是另一种风格,只见他上得台来,径直擎出一寒光四溢的匕首,割血直入瓮中,待血、酒交融之后,方才宏声道“我岭南汉子傍海而生,是好男儿也自当奋击远洋,博他个富贵荣华!赐酒!”,一时间,这简明刚烈的作风又引来一片连天彩声。
众目睽睽之下,第三位的崔使君却是下得台来,俯身拈起一把浮土,复上行细细撒入那第三尊酒瓮中后,方才一声朗吟道:“‘宁思故国一两土,莫恋他乡万两金!’众好汉,我广州合城父老等着你们回来!赐酒!”
三盏酒尽,高台上的崔破赫然掷出手中海碗,暴喝一声道:“擂鼓,起航!!!”
卷四 龙腾四海
第二十章(上)
秋风起渭水,落叶满长安。
金秋十月,岭南道广州固然仍是一片盎然绿意,而千里之隔的京畿皇城却早已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衰瑟景象。
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在这个深秋的早晨,长安城外、灞桥之畔的十里长亭处,却有数个着朱披紫的当朝权贵正于此地等候一位远来的行人,他们这轩昂的气势、铺排的阵仗也使许多行客惊异的同时,不断诧异低问:“除皇亲国戚之外,本朝尚有何人能得政事堂三相并六部尚书冒霜亲迎?”
“老薛,你那探子不会错吧!卢杞真是今早就到?别让我等空等一场才是!”,长亭之内,礼部尚书杨炎边吁气呵手,边面露不豫之色道。
“他的行踪是皇上亲自掌握的,每日都有回报,定然是不会错的了,你杨礼部我虽不惧,莫非还敢跟三位相公玩笑不成?”,传闻沸沸扬扬的都说要入相,却被这样一个人物给搅了,薛尚书岂能不知杨炎心中的愤懑,是以对他这把无名火倒是并不介意,只笑意晏晏的回说道。
闻听这句玩笑话,端坐石几上的崔佑甫面色丝毫不为所动,纵然是在这枯坐等人之时,他依然是挺腰如松、气度沉凝。身居枢要之地、入相几近三载时光,这位奉儒守官之家出身的当朝宰辅,那一份养气功夫是愈发的精进了。
与他对坐的刘晏刘相公却似是没有听到这话一般,手中犹自捧着叠厚厚的公文,一目三行的审阅,不时自身前的石几上取过笔墨落笔批复,也不过柱香地时光,这公文已是愈来愈少。而他这般“工作狂”的模样想来众人早已是知之甚深。是以也并无人讶异。
而在二人上首处的首辅常衮,更是如同睡着了一般的闭着眼睛,也不知薛尚书这句话他到底听清楚了没有。两年光阴,这位权倾天下的政事中枢再没有了半分昔日阴鸷果决的模样。普通的衣饰、一夜染霜地花白须发,满脸深深地褶纹、时时微闭的眼眸,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终生怀才不遇的乡野老塾师,配合着形貌的变化。这两岁之中。首辅大人的行事也直有天翻地覆之变,从以前的处处揽权到现在万事“好好”两字,这巨大的变化曾引起京中各部司官员种种不同的揣测,最终都因为查无实据而偃旗息鼓,也正是这种变化,使他虽仍有“首辅”之名,却再不得百官敬重,人人都将他视作个庙里的老爷一般,虽然名头吓人,却终究是管不了事的。
至于其他四个几个散坐着地各部尚书。虽闻言想笑,却终究还是顾忌上官在此,尤其崔相又是个最重“大臣之体”的,是以也便强行按下。
“他卢杞不过是一地主官,那里就值得动这般大阵仗来迎”。一个探头了望之间,见灞陵桥侧依然并无人迹,不耐深秋风寒、心下又是百不乐意的杨炎垛脚抱怨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公南,不得妄言!”,还不待杨礼部一句话说完,早为崔佑甫截住话头道:“方今,陛下有贞观之志。我等今日往迎卢大人,亦有为天下表率,申明朝廷求贤若渴、尊纳人才之意:再则,卢大人之先祖怀慎公、先考弈公皆是一代人杰,只此二公面上,我等迎迎也是应当。况且更有一份同僚情分在?公南还需少安毋躁才是!”寥寥数语间,崔中书已是点出这三层意思,宰相气量,确也非凡。
“来了,来了,卢大人到了!”,随着一个家丁的通报,众人各自起身出亭,往桥侧而去。
“噢!这名满天下地卢大人怎么这生丑法!还好是据门萌得官,否则,只怕是连吏部关试也过不去。”,看着那悠悠自灞桥而过的两骑瘦马蹇驴,素来气量并不宽广的杨炎还是忍不住小声鄙视了一句。
若只论形貌,这跨着一骑瘦马的卢杞,实在是对不起他那响彻天下的名头,瘦小的身个儿、局促的五官,让人看来实在是太不顺眼,这便也还罢了,更不该他那脸上有大块的靛蓝胎记,为他整个面容散蒙上了一层诡异地幽蓝,望之愈发丑陋不堪。唐人选官科试过后,更有吏部“关试”的二次诠选,而这吏部关试“身、言、书、判”四项,第一讲究的便是个“身”字,即入选者需是仪表堂堂。如此替天子恩抚一方时,方不会坠了朝廷威仪。直这卢杞相貌,若非得官恩萌,恐终唐一世也难有出头之日。今日前来迎候之人,多是仪表堂堂,杨炎更是天下知名的“美男子”,加之心结多有,难怪要瞧不上这丑形恶相的卢大人,不过适才他那一番话语,却也不为虚妄。
“凤翔卢杞拜见诸位大人!”,因旧官已除,而新职未拜,是以这卢大人下马见礼时,便以籍贯自称,只是这等称呼听在杨大人耳中,未免觉得此人乃是以家世炫耀了。
扭头微微一瞥,见常衮没有半分要说话的意思,刘晏遂哈哈一笑,上前虚扶道:“凤翔卢家诗书名世、忠义传家,大人更是深孚人望十余载,清名达于天听,今日得见,幸甚何哉!来来来,我为大人引见诸位同僚。”
众人见礼中,这卢杞竟也是个崖岸自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