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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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他娘和秀儿都皱起了眉头。
一郎正在床上和衣躺着,见文他娘和秀儿进来,赶忙起身说:“呀!娘来了!”
文他娘说:“俺说好了得给你新家温锅。”
一郎说:“什么叫温锅啊?”
文他娘说:“秀儿,和一郎说说什么叫温锅。”
秀儿打量着一郎,神情里的关注全写在脸上,却轻轻问了一句:“病了?”
一郎接下她手中的篮子说:“就是有点不舒服。”
文他娘上前摸了一把一郎的额头说:“也不见发烧啊?你是不是想自个儿偷会儿懒呀?”
一郎笑笑说:“多少有那么点。什么叫温锅?”
秀儿说:“中国人有个讲究,亲戚朋友搬了新家来看看,这就叫温锅。”
一郎说:“温锅就温锅呗。娘,还带什么东西来啊!”
文他娘说:“这些东西可都是有讲究的。秀儿,咱先把他这屋子拾掇拾掇吧,你看看天翻地覆的。”
秀儿已顺手拾起了沙发边上堆的几件衣服,说:“娘,俺把这些衣服洗了!”
一郎拦住她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文他娘说:“做生意你是把手,要说洗衣裳还得是你二嫂啊!我今天给你下厨去。”
文他娘进了厨房,一郎走到秀儿身边,声音低低地问道:“心里头松快点了?”秀儿点点头。
一郎说:“这两天我也琢磨过来了,分开就分开吧,要不你种下病那是一辈的事。”
秀儿也低着声说:“也是为了你好,做这么大的生意,啥样的好媳妇找不着啊!”
一郎说:“你老说为我好,为我好,可是我还想让你好呢!”
秀儿看一眼一郎,笑笑说:“俺知道啊。你病真没事?”说着探出手来想摸摸他的脸,文他娘提着个篮子又进来了,秀儿忙把手缩回去。文他娘说:“一郎,你知道篮子里那些东西都有什么讲究吗?”
一郎说:“先叫我看看有啥。”
文他娘说:“秀儿,你和一郎说,都什么讲究。”
一郎先从篮子里拿出块发糕,秀儿说:“看没看那发糕上点了大红枣,发糕加上枣,这是盼着你早点发财。”
一郎又拿出一匝新筷子,问:“这筷子呢?”
秀儿一笑道:“叫你快点发财啊!”
最后他又拿出一条鱼来说:“哟,还有条大鱼呢!这是什么讲究?”
他偏着脸笑嘻嘻地问秀儿。
秀儿说:“这你都不懂,富富有余呗!”
一郎笑着说:“二嫂真有学问,这把还来成语了。”
秀儿打一下一郎说:“娘,你看他还臊白俺!”
文他娘笑着说:“别说,我看你们俩一问一答的,还真和亲姊妹似的。”
一郎说:“小时候,我就叫她秀儿姐嘛!”
文他娘端着脸盆出去了,边走边说:“秀儿和谁都能交往好啊!你二哥要和你那么顺当就好了”
一郎在身后轻轻搂住了秀儿的腰,悄声问她:“往后还来吗?”
秀儿笑笑摇摇头,脸上透着既兴奋又羞涩的红晕。
吃饭的气氛有些沉闷。传文见爹拉着个脸,试探地说:“爹,车皮的事有着落了?”
传杰说:“上哪着落去?铁路上的事掐在日本人手里,连姚厅长都说不上话。”
传文说:“爹,那挖出来的煤怎么办哪?”
传杰没好气地说:“怎么办?堆露天地吹风呗!”
传文不高兴了,说:“我和咱爹说话,你老接什么茬?”
传杰说:“你左一句右一句的,你不知道山河矿叫车皮难住了吗?咱爹正为这事上火呢?”
传文说:“哟,你还知道疼咱爹呀?你要真疼咱爹,当初就不该押上四味楼开煤矿!”
传杰说:“陈年旧账,现在提还有什么意思?”
传文瞪着眼珠子说:“你说没有意思,我看有意思,现如今怎么样,骑老虎身上,下不来了吧?放着那些工人不干活不行,干了活挖出来煤运不出去又不行,叫我说,你这是把咱爹放火炉里盖上烤啊!”
朱开山吃着饭,冷冷瞅一眼传文说:“大冬天靠火炉近点,也不错啊!”
玉书说:“押上四味楼开煤矿,大嫂还赞成呢!”
传文一下子噎住了,想了想说:“不假,你大嫂赞成,可是她的心里头和有些人想的不是一回事。”
那文问传文:“我心里想什么,你知道?”
传文说:“你不用难为我,有的人是想把咱家往悬崖顶上带,你能这样想吗?”
那文说:“你绕了半天弯,净是废话!”
传杰说:“大哥,有话你就明说,何必这样,你不就是说我要把咱家往悬崖顶上带吗?”
连生子也不高兴了,朝传文说:“爹,俺三叔有那么坏吗?”
朱开山说:“生子,你三叔有多坏,爷爷说不好,可是爷爷愿意站在悬崖顶上看风景。”
传文自知没趣,嘟哝着说:“我也就是打个比方呗。”
那文高着声说:“要说呀,俺家传文也对车皮的事上心呢!依我说,实在不行啊,咱是不是找找一郎?”
传文直瞪瞪地冒出一句说:“找一郎干什么?”
那文拐他一下说:“你这个脑瓜子,忘了,才刚你说一郎是日本人,又做生意,肯定和铁路上的日本人有交往,叫他去说一说,赶趟车皮的事不就办下来了?”
传文半明白半懵懂地点着头说:“是啊,是这么个关节,我也这么想。”
那文说:“爹,三儿,你们看看传文这个主意行不行?”
传杰说:“爹,也有道理啊!要不,找一郎问问?”
朱开山思量再三说:“问问也好,兴许就有下一出戏了。”
文他娘说:“你说什么呢?”
朱开山笑笑不语。那文拽起传文说:“走,咱这就问一郎去。”
一郎接了传文的电话,思来想去,去找了森田。
石川说:“一郎,你知道满铁是个独立的系统,是帝国在满洲的派出机构,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森田总裁不好答应你的请求。”
一郎说:“老前辈,山河矿已经实在没有办法了,再说朱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就帮帮这个忙吧!”
森田说:“要说这个忙我森田不该帮,也许你知道,甲子沟煤矿是森田物产首先发现的,可是山河矿却把它夺去了。照一般人看来,我森田应该怀恨在心,应该落井下石,可是,你这个老同乡,一辈子不做这样的事,一辈子不做和中国人作对的事。小同乡你这个忙,我帮了。石川,你挂个电话,和满铁的说一说,请他们务必给我森田一个面子。”
一郎说:“森田前辈,太感谢了!我一定叫山河矿的人也登门来感谢您。”
森田说:“山河矿的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一郎说:“知道一点。”
森田沉吟半天说:“不要叫他们登门感谢,你反倒应该告诉他们,你找过我,我没有答应。”
一郎说:“为什么?”
森田说:“这些年来日中两国兵戎相见,战事不断,中国人每每败北,于是,他们对日本有一种情绪,不信任,甚至仇恨。其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国也能像日本一样富强起来。对吗,小同乡?”
一郎似懂非懂道:“老前辈,好像是。”
森田说:“我森田在哈尔滨也多少有些名气,如果你和山河矿的人说是我森田帮了他们的忙,他们又会怀疑,我森田在打他们的主意。”
一郎说:“不至于吧?”
森田说:“不要怀疑了。”
一郎说:“那,您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呢?”
森田说:“还是那句话,日本想帮助中国富强起来,再说朱开山是你的恩人,你是我的小同乡,我要帮着你报答朱开山一家的恩情。”
一郎说:“老前辈,非常感谢。”
石川打完了电话,过来说:“总裁,满铁那面答应了。”
森田说:“好,这我就放心了。小同乡,以后,山河矿还有什么事你尽管来说,我都会帮忙。”
一郎说:“老前辈,让您费心了。”
森田说:“只是记住,不要和山河矿的人说是我森田在帮他们。”
一郎说:“晚辈明白,也一定做到。”
2
朱开山、传杰、绍景还有一郎边喝边聊。
朱开山问一郎说: “车皮的事是森田物产帮的忙吗?”
一郎说:“哪呀,我求过他们,可是他们说满铁是独立的机构,有自己的规矩,别人插不上话。”
朱开山说:“那你是找了谁啊?”
一郎说:“天津的一个朋友,他在满铁有熟人。”
朱开山说:“哦,是这样。”他举起杯说,“一郎,为车皮的事,咱爷俩干一盅。”
一郎说:“爹,这是俺应当的。”爷俩将酒喝了。
绍景说:“一郎,要是没人告诉我,真看不出,你是日本人。”
一郎说:“日本人本来就和中国人长得差不多!”
绍景说:“不一样。”
传杰说:“就是说话不一样呗,人家说日本话,咱说中国话。”
绍景说:“不对,日本人的礼数特别多。见了面,不鞠躬不说话。早上见了,一哈腰,生人相见了,又是一哈腰。”
朱开山说:“对咱中国人就不是这样了,就不讲理了,又抢又夺的。”
一郎笑笑说:“爹,日本人也不都是那样。”
绍景说:“是啊,也有好的,我在奈良读书,日本的老师和同学也没少帮我。”
传杰说:“爹,当一郎的面,这么说好吗?”
朱开山笑了说:“爹是叫那些没良心的日本人气糊涂了,一郎,爹错了,来,咱爷俩再喝一盅。”
一郎赶忙起身举杯说:“爹,您老太客气了。”
传文进来问:“爹,还要点什么不?”
朱开山说:“老大,你也坐下。”
一郎说:“对了,你们别光谢我,车皮的事,大哥不和我说,我还不知道呢。”
绍景说:“三哥,刚才你我就应该请大哥进来呀!”
传杰忙搬了把椅子过来,说:“大哥,刚才我忘了,实在对不起!”
传文轻轻哼了一声说:“你是咱家老小,大哥能和你计较啊!”
传杰赔着笑给传文斟上酒,说:“大哥,敬你一杯,幸亏那天你想起一郎了,要不到现在车皮的事,恐怕还悬着呢!”
绍景也举杯说:“是啊,这头一杯还得记在大哥身上。”
传文喝了杯中酒,一抹嘴说:“老三,煤矿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带上大哥一个呗!”
传杰说:“那咱饭庄和货栈怎么办?”
传文说:“咳,那点事,你嫂子就照看了。”
朱开山说:“老大,你这个话可就错了。饭庄和货栈是咱们家的根本,换谁来管,我都不放心。矿山是开起来了,可是这一出一出的事情,不得不叫我这么想,矿山将来是怎么个局面,真不好说!你把饭庄和货栈守住,就算哪天矿山有个闪失,咱全家也有个退身之路。一句话,叫你管饭庄和货栈是爹把全家的命根子交给你了。”
传文说:“爹,你真这么看吗?”
朱开山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老大,你可不能三心二意啊!”
传文高兴了说:“爹,俺知道哪头重哪头轻了,您老放心,俺肯定把饭庄和货栈办好了!”
传杰在开采工地上跟一个把头说着话。绍景一脸的不悦,大步过来,拽着传杰就走。
传杰问道:“什么事啊?”
绍景说:“你家老爷子又领工人们吃酒呢!”
传杰说:“大中午的吃什么酒?”
绍景说:“他是请昨天的夜班工人。”
饭堂里,一溜摆了好几张大桌子,满桌的饭菜,桌子边,工人们吆五喝六地吃着喝着,一个个脸放红光。
朱开山见传杰和绍景进来,招呼他们说:“还没吃吧?坐下来,和工友们一块喝两盅!”
传杰看了看满饭堂的工人,冷着脸说:“吃得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休息了,晚上还得上班呢!”
绍景说:“今天喝,明天喝,还有力气干活吗?”
工人们纷纷起身,悄悄出去了,传杰到朱开山身边说:“爹,你请工友们吃饭,俺不反对,可也不能这么昨天请了,今天还请的。”
朱开山说:“我自个儿掏钱,又没动矿上的。”
传杰说:“不是钱的事,咱这是开办实业,不是交朋为友。”朱开山说:“怎么不是交朋为友?工友,工友,就是一块干活的朋友,你不把他们当朋友,他们能实心实意地给矿上干吗?”
传杰说:“叫工人们好好干活,可以用别的办法。”
朱开山说:“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工友们心交心。工友们夏天泥里水里,冬天顶风冒雪,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容易啊!你这半辈子光做生意了,不知道底下人是多么艰难!”
传杰说:“和工友们心交心,对!但是,终究咱这是矿山,他们是干活的,得有规矩,叫他们好好干活不光得交心,还得讲究个章程,用章程来奖励,来处罚。”
朱开山说:“章程,什么章程?你们的章程就是不愿和工友们和和气气地吃顿饭!那好,我也不吃了,你们俩吃!”说完,他掀了桌子,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传杰来到朱开山房间外,敲了敲门,喊道:“爹,咱该走了,时间不早了。”
文他娘打开门说:“你爹正生气呢!”
传杰说:“为昨天的事?”
文他娘点点头说:“你进去劝劝他。”
传杰随文他娘进来。朱开山坐在椅子上,眉毛拧成个疙瘩。
传杰说:“爹,咱该往矿上走了。”
朱开山说:“你自个儿去吧!”
传杰赔笑说:“哪能啊!国不可以一日无君,家不可以一日无主,咱山河矿也不可一日没有总经理呀!”
朱开山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总经理啊?”
传杰笑着说:“怎么没有,正想和你说件事呢!”
朱开山说:“什么事?”
传杰说:“咱上了车再说,好不好?”
文他娘也跟着劝道:“他爹,你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传杰和绍景才多大,不是说要你给他俩做个榜样,但至少不能和两个孩子治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