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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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之间,张嫣思绪翻动终究是受了他的全礼,没有回避。
那些前尘往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她的阿翁在被罢黜为侯之后,散尽门下宾客,孟舒也已做了十年的汉臣,与她这个故赵翁主,早已经没有什么联系,却在此时此地,以此敏
感身份出现,以翁主此称呼之,所为何来?
“孟伯伯是怎么知道我的踪迹的?”张嫣浅浅微笑,漫不经意的问道。
“惭愧,娘娘潜居于云中治下半载,孟舒竟是一直不知,直到月前,侯爷派人到云中知会于我,我才知道此事。”
“我阿翁?”张嫣面容怔忡,很是讶异。
她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是。”
“你是说,”张嫣的杏核眼眸微微的眯起来,“当日之事,也是我阿翁的意思?他希望”
张嫣住了嘴。
“娘娘蕙质兰心,”孟舒笑,有些了然,“本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原来如此。
合该如此。
真正的阿翁,本就是这样子的。
身为一个男子,费尽心力,推自己的女儿出来做皇后,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雄心?而纵然是被先帝废黜为侯,但张敖毕竟曾是一国之王,又怎么会不残留一丝势力?半年之
前,张嫣悄悄从未央宫中遁走,天子广撒人手查访张嫣的下落,当时,张敖可能也命人查访,也可能没有再费那个事,但当刘盈从甘泉宫离开的时候,一国之主的行踪,可能能瞒
过天下,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知道的。至于张敖究竟是从鲁元那里知晓,还是根本就来自于刘盈本身,她此时并不知道。重要的是,在此之后,他便派人通知旧日部属,素以忠义
著称的故赵国宾客孟舒。
她只是,被阿翁这些年来的闲适无争,和表现出来的一片爱女之情,给迷惑了,以为他会甘于她退出之后此时的政治地位。却忘记了他也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政治意图和抱
负的男子。
那么,阿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翁主可想过,”孟舒语重心长的问,“当年侯爷为什么一力促成你做皇后?”
“自然,”张嫣紧了紧下颔,“当初匈奴冒顿单于求娶于我,”阿翁不希望我去匈奴受苦,同时太后娘娘提出这门婚事,他便顺水推舟。“阿翁从小一向疼我,在他看业,
只有大汉皇后的桂冠,才配的上我。”
“侯爷自然是疼爱女儿的,”孟舒笑的狡黠,“可是,仅仅如此么?”
还有什么呢?
那是她的嫡亲阿翁,自然不可能有伤害她的意思。孟舒也说,他在闵家的东山别庄里安排了人手,不会让她真正的受到伤害,闵家,只是一个跳脚板,或者说,是催化剂,
他们真正的意图,是为了延缓自己离开的脚步,并且,让刘盈对自己积蓄了一定时间的感情爆发出来。
张嫣一时觉得怔怔的。
阿翁,他竟是相信刘盈是爱自己的么?
他一直就觉得,自己和刘盈之间的舅甥关系不是问题,只要她嫁进未央宫,终将成为真正的皇后,能够得到刘盈的感情,并且育下子女。而大汉的下一个皇帝,会有张家的
血脉。
也只有为了这样的前途,他才肯甘心蛰伏。
“翁主,你出生的时候,天下已经将平,没有见过你先祖父的风采。当年故赵景王极盛时,门下有宾客上千,汉九年,贯高谋反,我与田舒自秃发以相随,尚有一干宾客留
在赵地,相机以动。”
孟舒的声音絮絮,一点一点的将从前阿翁没有告诉过她的事情在她面前揭开。
“他们都是故赵王一系,对你父你祖忠心耿耿,只是因为时运,从此泯然于众人。你阿翁也不甘心。从镇守一方的诸侯王到无权无势的彻侯,你阿翁怎么能不苦闷,而我们
这些昔日的赵王宾客也不愿意就此沉沦下去。我们也不甘心,翁主,你真以为,你做不做皇后,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么?当然,今上仁厚,又有长公主在一旁抚持,纵然你不做这
个皇后,宣平侯府也不会遭什么大难,可是,翁主,数十年后,天子龙奴宾天,张家将有什么下场,翁主,你真的仔细想过么?”
“回去吧。”
走出大门,张嫣轻轻道。
车声粼粼,马儿碌碌的拉着安车向平南街方向而去。
“翁主。我们一群老人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孟舒适才在中堂之上粗犷的声音响在张嫣耳边,“侯爷说,你只是年纪还小,你是故赵景王孙女,素来聪明。只要想通了那一
点,你会做的很好的。”
如果说,这趟城东之行解决了她心中存了许久的一个疑惑,那么疑惑解开之后,她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背上更沉重的包袱。
然而,她靠在车壁之上,轻轻闭上眼睛。
不知怎么的,在知道了闵家之事背后的内幕之后,这些日子积郁在心中的气却渐渐散了。
一九七章抉择
张嫣当然不会以为,做不做皇后,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如果说是她的条件特殊,她也不至于敢不顾一切的就这么任性离宫出走的。
她的皇帝夫君同时是她的舅舅,而太后吕雉是她的阿婆。刘盈生性宽仁,且在夫妻之间是对自己有愧的那个,不会追究自己;而阿婆就算对自己恼恨,亦绝不至于牵连到阿
母和弟弟身上,张家也不会因此遭遇大祸。
历史早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的改变了轨迹,她相信,只要刘盈不会放纵自己抛弃朝政,吕后便也决不至于能够轻易的从儿子手中将朝政把持过来,作为外戚,吕家
人的势力与野心不会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信平侯府,信平侯俯只要后世子孙安分,一直这么平安的富贵下去,也是可以预见的。
至于百年之后,百年之后。
一个家族的命运,又岂是那么好计算的?秦始皇有吞吐八荒的气慨,子孙又安享了几代富贵?
这么些年,阿翁在侯府,只是偶尔看看书,作作画,与阿母平和相守。她也从不知道,阿翁手中还握有这么大的一支势力,而她以为,她已经计算了所有因素,却在回头的
时候愕然发现,她还是小看了父亲的雄心,那是属于男人的雄心,属于一个为了一个特定目的而一直抱成团的政治集团的雄心。
她本来以为已经消失的雄心。
輧车车帘垂下来,挡住天光,张嫣垂眸,思绪纷纷乱乱的时候,听得马蹄声在车外过了又回,停在车外唤道,“是涉君妹妹么?”
张嫣怔了怔,打起帘子望出去,笑道,“是赵家表哥?”
“果然是淑君妹妹——我刚刚从一旁经过,见到车旁的则然兄,猜着是你,才折回来看看。”阳光斜斜的照下来,将赵覃的脸色染了一层淡淡的金,朗朗笑道,“说起来,
当日我行止不慎,惊吓到了妹妹,还请妹妹恕罪。”
“表哥说哪儿的话。”张嫣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表哥救命之恩,还未当面谢过。”
“淑君,”赵覃踟躇了一下,“你最近还好么?”
张嫣的脸忍不住染上淡淡红绯,有时候想,也许反而是自己太在意的缘故,才在别人根本是无意提及的时候,忍不住想起自己与刘盈身上,未免尴尬。
“还好。”她含蓄的答道。
“那就好。”赵覃勒住马缰,放慢了速度,随在张嫣輧车一旁前行。
“算起来,到北地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北地虽然好,不过,除了丰沛和长安,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上这么长时间。”
輧车帷幕动荡,掩映着张嫣明艳的脸庞,唇角微微扬起,“那你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她的声音很轻,“说不定,很快不可以回去了。”
“是么?”赵覃却偏偏听见,望了张嫣一眼,笑的颇有含义,“如今,你没有什么不爱听的话了吧?”
张嫣抿唇,“表哥就爱说笑话。”
“是啊,”赵覃不以为意的笑,“说不定,我真的是很爱说笑的。可是淑君,我还是有些话想和你好好说说。”
他的目光悠悠向前望去,“这些年来,我在江湖行走,看贯了男痴女爱,我觉得,表舅他真的很爱你。”
她抿了抿嘴,不在意的笑了笑。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事吧。
这样的笑意落在赵覃的目光里,唇角也就翘起来,似乎,有情的人终于走到一起,这样的结局,旁观人看了,也是会快乐的,忽的悠悠道,“娘娘,其实也很爱表舅吧?”
张嫣的笑意缓了缓,神情微微怔忡,“表哥为什么这么说?”
“淑君可曾发现,你连对我这个八竿子才打的着的表哥都客客气气,可是偏偏对表舅,却是什么忌惮也没有。似乎怎么能削他的面子,你就怎么来。”
“我们总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放肆,若不是你笃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又怎么会这样对待他?”
是这样么?张嫣问自己。
离开长安之后,她已经太久让感情主宰自己了。到了如今,一个接一个的事情发生,让人目不暇接,来不及反应,她想,她应该停下脚步,冷静下来,仔细的,好好的,想
一想。
“淑君妹妹可知道,”赵覃却没有给她思虑的时间,继续在她的心湖投下石子,道,“当日在沙南,你出事的时候,表舅他为什么不在城中?”
张嫣回过神来,不以为意答道,“他有他的事,我又不可能真认为,他就应该一直围着我转。”
“说的也是。”赵覃呵呵笑道,“那一天,表舅听说云中卜家有一苑神骏的胭脂马,想着要买回来送你,于是亲自登门求购,这才离了沙南城。”
“真的?”张嫣愕然。
“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赵覃微笑,明亮的目光投到她的面上。
张嫣心境起伏,不知不觉间是有些痴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倔强的别过头维持拒绝,还是退一步弯下腰去接受,到如今为止,她并没有特意的去想过,只是,两种选择在心中搭了一座天平,在不经意俯首的时
候,才发现,放在另一边之上的砝码,似乎已经越来越重了。
重的,她好像已经有些撑不住,也许,只要再加上一只轻微的鹅毛,她就会坍塌。
“淑君,”赵覃送张嫣到门前,告辞的时候,留了最后一句话,“我是不知道,你和表舅,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谁对谁错,可是,我想,如果退后一步就能得到幸福
的话,你千万不要为了执着的执着,而丢掉自己的幸福。”
抓紧自己的幸福么?
她并不能肯定自己的幸福是什么?她只是,忽然生出了一种蓬勃的冲动,很想飞奔到刘盈的面前,去看一看他的样子。
她一路穿过门庭,穿堂,沿着庭中甬道,急急的向中院奔去。
刘盈所起居的庭院已经在望,几个小厮候在树荫之下,似乎在随意的闲聊着什么,是她所不认识的人。
“夫人。”管升见是她,连忙迎上来,毕恭毕敬。
张嫣停下脚步,娴静的站在游廊转角,问道,“你主子现在在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管升将腰弯的很低,好像根本不曾直起来过,声音带着讨好,“云中都尉大人上门求见,主子便在里头堂上接见了他。”
梨树枝叶的阴影落在她明艳的侧有上,静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伺候着吧。”
她回到自己的寝院。
这时候想起来,当日,刘盈那样急着带自己回长安,不是没有充足理由的吧?
在沙南县动用了天子的权威之后,皇帝御驾在外的消息,就再也无法捂下去了,他必须在动荡还没有传到长安的时候,赶回去,而他,已经实在为自己耽搁了太久,久到了
,她觉得,这实在是个梦的地步。
“青葵,”她吩咐道,“我想要沐浴,你帮我去打些热汤。”
青葵脆生生的应了,不一会儿,便将水桶提进来。
张嫣站在屏风之后,解开衣带,露出肩头一片雪一样的肌肤,上头有淡淡的青紫痕迹,一朵一朵,像桃花盛开。
“大娘子,”伺候张嫣梳妆的时候,青葵终于忍不住出口道,“吕郎君,住进这宅子,已经有好几天了。”
“嗯。”张嫣应了一声,复又抬起杏核明眸,“你想说什么?”
青葵咬了咬牙,釜沉舟,“奴婢是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从小,娘亲就教育奴婢说,女子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找个好男人。大娘子玉洁冰清,和吕郎君这样没有名分的
纠缠在一起,算是什么事情?若吕郎君真的对大娘子有意,就应该先从宅子搬出去,然后请家中长辈上门提亲,三媒六聘的来迎娶。”
镜中,张嫣沉默了良久。
久到青葵以为她生气了,怯怯道,“大娘子,我说错了么?”
“没有。”张嫣低头微笑,拍了拍青葵的头,“青葵是个好孩子。”
她转头,从支摘窗望出去,云中的天青气朗,一轮金乌悬在中天之上,没有一丝云。
“今年是癸丑年,四年前,冬十月的时候,我在我的阿翁阿母的操持下,嫁给了他。”
“娘子已经嫁人了么?”青葵愕然,“我不知道,只是,”她讷讷,“若娘子早就嫁了吕郎君,那为什么,这些日子——”说她跟吕郎君没有关系。
张嫣微微抿唇一笑,回想过去的是是非非,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讲述:“我十三岁的时候嫁给他,到如今也有四年了,这四年来,他待我好,也不好。我出来的时
候,真是伤心的不得了,打定主意再也不回去了。”
可是,后来他追出来,找到了她。
命运总是有太多的变数,在幸福里躲藏悲伤,绝望处却又蕴含着希望。我们总要去试一试,才知道转过转角处,有什么样的风景。
“青葵,”张嫣看着她,忽然道,“我把你送回到你阿娘身边,可好?”
青葵面色大变,“大娘子,你不要我了么?”
“我不是不要你,而是”张嫣失笑。
“青葵,有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