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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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时,宝龄定会觉得好笑,但此刻,她一直沉默,而邵九亦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用马车,两人只是静静地走着,对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邵九是不在意,而宝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知走了多久,刚才那一刻的翻江倒海的难受已慢慢地平息下来,可脑海里的疑问却一个都没有减少。
最大的疑问便是:阮氏给玉面虎的这笔钱,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一切不是她想象,那么,阮氏与玉面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是她心底那个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阮氏又为何要那样做?
她找不到一个理由,哪怕牵强一些的,亦找不到。
纵然是阮氏发觉了她与之前的顾大小姐不太一样,但,这也根本构不成理由。
“徐椿有没有下落?”不知走了多久,她开口道。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的嗓音是微哑的。
“已查到了他经常出现的地方,应该很快便有消息。”邵九侧过脸,眼睛微微一眯,“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找他?”
“我不知道。”沉默半响,宝龄苦笑,“只是觉得,也许会有用。”
之前看事情,她终究太过主观了,当这一切有可能被推翻时,她发现四周早已一片迷雾,像一团毛线,早已杂乱无比,若此刻要找线头,那么,便要像整理毛线一般,一根根地理清楚,从头开始。
一件一件事。
本来心中确定的事突然被打破,这一刻,之后顾府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她忽然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本来因为先入为主地确定了一件事,所以对之后发生的事都有理所当然的心态,但那件事忽然变得不可靠了,那么,之后的所有事,会不会从来便是另一种面目?
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有时便像这阳光,走得越近,越迷灼人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所以现在,她要从头开始,一桩桩的理清楚。从白氏的死开始。
此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入目便是一片枫林,红若火、艳若霞,她低声道:“邵九,你说,人心为什么这么复杂?”
“再过几个月就快入冬了。”邵九望着那片枫林,笑一笑道。
宝龄停下脚步:“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她,爹,她,宝婳,我以为,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像每个平凡的人家一样,可是现在,爹走得那么突然,她又”
“这里的枫林虽然很美,但很少有人知道,每年入秋,我都会来这里走一走。”
“我一直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为什么不能呢”前一世是,这一世,她以为可以,却没想到还是不能够。
到了最后,她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邵九眼睑微微一垂,敛去瞳孔深处那一抹流光,不紧不慢地道:“到了十一月,这片枫林就该落尽了,若想看到,便要等明年了,一年的时光,会发生许多事,但无论得到还是失去,时间一样流失,不会等人,何不乘此刻欣赏一番?”
宝龄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秋天的空气那么清爽,她忽然凝注。
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不知怎么,竟让她一颗心平静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会这样看似毫无营养的话,一抬头,天空中已是繁星点点。
壹佰叁拾叁、汤汁
直到深夜,宝龄才与邵九作别,各自回到那一墙之隔的府邸里。
厚重的大门从身后缓缓地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宝龄的心随着那声声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刚才好不容易才舒缓的情绪,又在这一刻沉重起来。
十月末的夜,已是寒冷,踏着一地的冰凉,她慢慢地前行,穿过那片小树林时,忽地看见一个黑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借着月光,她才看清那人亦是一袭白衣,只是与邵九不同,那袭白衣穿在他身上是一种温润的、透着书卷气的美,月光淡淡洒下来,在他四周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他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出了神,竟连她的脚步声亦仿佛浑然不觉。
当她停住脚步,正准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开时,他却终是抬起了头,唇角微微撩起:“回来了?”
声音有些微哑,不似他一贯的清润。宝龄错愕地望住他,因为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偶遇,反而像是在等她。
宝龄顿了顿,只微微点头:“怎么在这里?”
阮素臣嘴唇微动,目光流转,仿佛要说什么,却听他立刻接了一句:“宝婳呢?睡了么?”
眼眸在瞬间黯淡下去,像是漫天的星子隐落,阮素臣终是笑一笑,淡淡道:“在姑母屋里,屋里太闷,我出来走走。”
还是习惯叫姑母啊。但此刻,宝龄无暇顾及这些,飞快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屋了。”
转过身,脚步却蓦然顿住,只见几棵树的距离之外,宝婳不知何时来了,一袭鹅黄色的薄衣,随风舞动,额前的发丝亦是被风吹乱,有那么一瞬间,宝龄竟有种看不清她神情的错觉。
宝婳已走到她跟前,莞尔一笑:“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有事么?”宝龄心不知怎么一跳。
“还不是娘担心你,叫人送炖品去你屋里你又不在,问招娣也不晓得你去了哪里,娘不肯睡,等到现在,我只好出来看看。”宝婳过来拉宝龄的手。
宝龄心轻轻一颤,对了,她怎么忘了,这几日,阮氏总是叫厨房炖滋补品给他们喝。之前,她便喝了好几日的祛湿汤。
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好不容易将那感觉压制下去,宝龄见宝婳目光又落在阮素臣身上,“素臣,你也是担心姐姐,才出来看看的吧?”
阮素臣睫毛微微一颤,宝龄也是一怔,却见宝婳脸上似乎并没有一丝异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手的温度冰凉入骨,让宝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接着,宝婳已笑了:“都回来了,咱们还站在园子里做什么,娘屋里暖和着呢。”
宝婳拉着宝龄,轻轻一扯,宝龄有片刻的迟疑,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
从钱庄出来之后,她曾有那么一刻不想回来。或许是还未想到如何面对,或许是下意识地逃避,所以才到了此刻回来,但它的理智很清楚地告诉她自己,逃避永远不是办法,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瑞玉庭里果然如宝婳所说,温暖如春。虽才十月,并未算入冬,但因为阮氏身子的关系,早已燃起了壁炉。
窗户都紧紧关闭着,屋子里弥漫着暖香,阮氏披着外衣,坐在圆桌边,见了他们,急切地道:“宝龄,你这是去哪了?怎么也不讲一声?”
阮氏眼中的急切显而易见,那语气听起来,便是一个母亲埋怨女儿晚归的感觉,虽是埋怨,但还是带着笑意的。若是在从前,宝龄也许早就走过去牵住阮氏的手,说些叫她宽慰的话。
但此刻,她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浮起一丝笑意:“叫娘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阮氏温和地笑笑:“娘不是管着你,只是你日后要去哪,先知会下人一声,娘也好晓得。”又朝贾妈妈道,“大小姐回来了,东西端来吧。”
阮氏招呼他们坐下,四人便围着圆桌坐下来。不一会儿,贾妈妈端着三盏炖盅上来,一一放在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宝龄望着跟前炖盅里那乳白色的液体,有片刻的出神。
“是冬瓜薏米瘦肉汤,喝了去火,对皮肤也好,我本叫人端去你屋里,你又不在,所以叫贾妈妈在锅上热着,等你回来再喝。”
乳白色的浓汤里似乎还飘着零碎的瘦肉,香气四溢,宝龄凝视那碗汤一会会儿,忽地移开目光,笑道:“咦,宝婳的汤颜色不一样呢。”她凑到宝婳跟前,神色如同孩童一般,“宝婳,咱们换来喝喝可好?”
宝婳一愣,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蹙。
与此同时,阮氏已开口道:“怎么能换来喝!”
突然提高的声音使得众人都吓了一跳,阮素臣正在喝汤,手微微一颤,才搁下炖盅,宝婳盯着阮氏,目光中仿佛有一丝若有所思。
只有宝龄,望着阮氏微微一笑:“娘怎么了?”
阮氏眼疾飞快地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很快却不着痕迹地笑道:“不是一种汤,自然不一样,这些汤谱,都是我叫人按着你们的身子准备的,你自小容易上火,所以炖了冬瓜薏米瘦肉汤,宝婳体虚,她的是乌鸡人参汤,是益气补血的,若是换来喝,对身子没好处。”
宝婳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听阮氏说完,唇边带着一丝浅笑:“娘说得对,姐姐,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替换的。”
宝龄握着炖盅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秒,阮氏已柔声道:“好了好了,都趁热喝吧。”说罢,目光灼灼地望着宝龄。
宝龄的目光却落在那碗汤汁上,不知看了多久,她才缓缓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边,耳边却忽地传来连生的声音:“怎么这么热闹。”
她扭过头,便见连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弯下身来闻了闻她的炖盅,笑道:“这是什么?”
仿佛是顺手地拿过去,宝龄一惊,手一抖,那汤汁竟洋洋洒洒全泼了衣裳上。
汤一直在锅里炖着,灼热无比,宝龄顿时跳起来,连生已拉着她的手道:“去换身衣裳吧。”
宝龄抬起头,目光对视间,她看到连生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心头蓦地一凝,她转而朝阮氏道:“娘,我去换衣裳,先回屋了。”
阮氏目光自连生那端移过来,有些复杂不明,随即却露出担忧的神情:“快去吧,记得擦些药膏。”
走出瑞玉庭,宝龄立刻停顿下来,看向连生:“你”
连生垂下眼睑,拉住她朝前走:“回屋擦了药膏再说。”
幸好这个时代纵然天气再热,衣裳也不会过于单薄,不似现代。所以那汤汁虽然滚烫,但阻隔两层衣裳,皮肤只是微微红了些。
宝龄擦完招娣取来的药膏,才走出屋去,只见连生正站在园子里,见她出来,皱着的眉才微微舒展:“没事吧?”
“没事。”她一语带过,直奔主题,“连生,你刚才怎么会突然去了瑞玉庭?”
连生嘴唇抿着,半响才道:“你一天没回来,后来他们说你去了瑞玉庭,所以”
“那碗汤”宝龄张了张嘴,却发现连生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望着她道:“那碗汤今日洒了,明日还会端来。”
在宝龄眼中露出迷惑之际,他飞快地道:“那种东西喝多了也没什么好处,自然就好。以后你别喝了。”
说罢,正要转身,却被宝龄唤住,宝龄的眼中亦浮上一丝奇怪的神情:“连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身影蓦地凝注,连生抬起头,好看的眉毛轻轻一蹙,片刻才道:“我不知道,只是感觉”
“感觉什么?”宝龄屏住呼吸道。
“感觉”连生有片刻的迟疑,但终是抿了抿唇,一字字地道:“感觉太太也许不是表面的那样。”
说完这番话,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宝龄,他以为她会震惊、会追问,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神情都沉静的,那种沉静叫人有些心寒。
很久很久,宝龄忽地低声道:“连生,你以前说过,就算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要太过轻信,如果你发现身边最亲近的人或许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黑亮的眼睛瞬间涌动出各种情绪,震惊、错愕,最后化作一片了然,连生睫毛轻轻颤动:“如果是那样,那么,我最先要做的,便是保护好自己。”
他抬起头,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含着一丝只对她一个人的温柔怜惜:“既然心中已经不能够确定,便不会再那么容易受骗了,不是么?”
两人对视,良久,宝龄唇边扬起一抹笑容:“你说的对,既然已经怀疑,便不会那么容易受骗了。”
她转身走进屋去,拿着那件洒了汤汁的衣裳出来:“能不能帮我个忙?”
连生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说。”
宝龄将那件衣裳交给他:“明日你出府的时候,去隔壁一趟,将这件衣裳交给”她忽地顿住。
邵九住在隔壁的事,除了招娣,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但一来、连生的行动比招娣更为方便许多,二来、比起招娣,宝龄更信任连生。
不是她怀疑招娣,而是招娣毕竟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而连生这些日子却成熟了许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相信连生与她在这件事上,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所以她才在刚才那一刻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但却几乎忘了连生与胭脂弄从前的关系,若要连生去找邵九,会不会
她犹豫间,连生却已接过了她手中的衣裳,望着那料子上的一滩水渍,目光坚定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宝龄惊讶地望着他离去,转过身,那丝笑容渐渐地隐去。
的确,有了芥蒂的心,不再那么容易轻信。但这种看似坚强的东西,其实却是那么哀愁。
防着身边所有的人,不再纯粹地、温暖地信任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多么——难过。
就算连生没有撞翻她的炖盅,其实,她也不准备喝下那碗汤。只是,她还未想到要如何做时,连生已经帮她做了。
只是,这一次是撞翻,下一次呢?这一次是汤,下一次呢?
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之前,查个清楚。纵然那结果或许会让她痛苦,但,却必须要那么做。
壹佰叁拾肆、汤汁无毒
邵九拿着那件衣裳,细细地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在跟前的一盆水中微微浸湿,溢出的水滴在一只白瓷杯里,变给身边一个蓝眼睛黄头发的男子。
男子从腰间的牛皮革袋中取出一根类似于银针的东西,放于水中蘸了蘸,再将那根银针取出来,走到光线充足之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根银针。
片刻之后,那根银针在阳光下依旧晶莹透白,却轻轻地动起来,细看之下,原来这并非是一根根针,而是一条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