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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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意思是……”
“这江湖上,可曾听说过天……”公子顿了顿,却未将这句话说完,“罢了,我便这样说吧,如今黑道白道,只怕大半的眼睛,都盯在了我君府之上。”
公子说完,并未详加解释。便是见识多广的苍大管事,此刻亦有些不解。
“你先出去罢。让我独自静一会儿。”
苍千浪退身出门。
僻静的书房中,公子夜安沉吟良久,终于打开了那楠木木盒。
初夏端着晚膳,在书房门口已等了许久。
书房里却迟迟没有动静,隔着窗棂,看得见公子的身影,端坐在桌边,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主子没吃,自己也没得吃。初夏鼻中闻得一阵阵香气,只觉难耐饥饿,心下未免觉得凄惶。
打扰公子是骂死,等下去是饿死……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个死,她清清嗓子,直截便道:“公子,用晚膳了。”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她便拖长声音,又喊了一遍:“公子,晚膳……”
“进来吧。”
初夏忙推门而入,却见公子正将一幅卷轴模样的物事收起,又道:“放下吧。”
又有丫鬟端着水进来,公子净了手,吩咐初夏道:“你也坐下吃吧。”
“奴婢不饿。”初夏大义凌然道,心中却在想着……左右这边公子吃完,自己就能溜去厨房了……
“不饿?”公子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不饿刚才还那么大的怨气?”
呃……
等到膳毕,丫鬟将餐具收拾走,初夏留在书房内侍奉,见公子不复先时严肃模样,便小声道:“公子,现下……你可有闲暇么?”
“怎么?”
“公子若有闲暇……不妨和奴婢说话解闷。”
公子夜安睨她一眼,道:“我看你不是要替我解闷,是自己心中好奇吧?”
初夏被说中心事,讷讷道:“公子……奴婢是好奇。”
公子抿了口茶,却并不答话,初夏便不敢再多言,只立在一旁静静研墨。
过了一盏热茶时间,窗外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坷扣”声响,大约是野猫窜过。
公子搁笔,吩咐初夏:“这里不用伺候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初夏“哎”了一声,小小的打个哈欠,正欲离开,却听公子吩咐:“将我的大氅披上再走。”
初夏本就有些困了,“哦”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待到她的脚步声远离,窗外又是“坷扣“一声。
“进来吧。”
窗外翻进一条人影,穿着暗夜行走服,面部轮廓亦隐在黑影中。
来人躬身向公子行礼,沉声道:“公子,玄武奉召前来。”
“想不到你竟是第一个到的。”公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想必这几日就在沧州城中?”
“是。”玄武应道,“公子着豹卫前来,是为了无门镖局代人送礼之事吧?”
公子忽而一笑:“若我没有猜错,你该当已经收集了这神秘送礼人的情报了吧?”
“是,不需公子吩咐,玄武在无人镖局第一日进沧州城之时,便以吩咐门下诸人收集线索。”
“如何?”
玄武顿了顿,显是有些丧气:“丝毫没有线索。”
公子却是了然一笑:“很好。玄武,不需丧气,这本身便是最好的线索了。”
“公子……”
公子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开口,缓缓道:“我且问你,假若这神秘人却是我君家故交,为了某些情谊而相赠三份大礼。那么,玄武,若你是这送礼人,你会做得这般大张旗鼓么?”
“可能会。需知这般大张旗鼓,可是给君府大大长脸啊。”
“那这人为何要送礼呢?”
“是为了……维系情谊。”
“那么,这便是第一个矛盾。既要维系情谊,为何不留下丝毫线索?”公子顿了顿,目中寒意一闪而过,“至于这第二点……你可知,这送礼人真正要送的,是什么?”
“美人,裘衣,《山水谣》。”
“都不是。送礼人为何要遣无人镖局吴仞清亲自押镖?皆是因为吴仞清与我交情不浅,他亲自出马,我便不好拒绝。至于美人与裘衣,更是幌子。”公子漆黑的眸中滑过刀锋般的锐光,“这两件东西,只是用作吸引全城的目光,吊足了胃口,人人挤破了头想看第三件东西。”
“是以第三日《山水谣》进了我君府,这江湖上,该知道的人,不该知道的人,便都知晓了。”公子浅浅一笑:“所以说,那送礼人,送来的是一个大麻烦。”
“照公子分析,这……竟是一个大阴谋?”玄武一怔,“可是公子,既然你早就看明白,为何不拒绝那三份厚礼?”
公子夜安笑了笑:“树欲静而风不止。该缠上来的麻烦,再怎么躲,还是会来。更何况……我若不收这三份大礼,又怎能知晓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公子是要……后发制人?”
公子夜安站起来,在窗边踱了数步,吩咐道:“这几日怕要辛苦你们了。所有进出沧州的消息,你们一概拦截,若是有异样,立时上报。”
玄武凛然道:“是。”
玄武正欲离去之时,公子夜安倏而一笑:“青龙,躲在窗外听得可够了?”
窗外亦是轻轻一声嗤笑,跟着一道人影闪进,竟是个十七八岁、极俊俏的少年,神色懒懒道:“公子好不啰嗦。说了这半日,却又不说最要紧的事。”
他又侧身瞄了玄武一眼:“我说玄武,公子说话,你听了半日却不敢问半个问题,当真拘谨。”
公子夜安微笑:“你想问什么?”
青龙揉了揉鼻子:“公子,那《山水谣》究竟是何物?”
玄武亦抬起头来,显是也极为好奇。
公子失笑,瞧着这怠惫少年道:“此刻我尚不能断定。”
“公子不知,我却知道。”青龙极得意的笑了笑,有意瞄了瞄玄武,“那《山水谣》是——”
玄武忍不住道:“是什么?”
青龙洋洋得意道:“是件珍宝。”
玄武忍不住翻了白眼,只是四豹卫中,青龙年纪最小,公子又偏爱他些,素来也不与他计较。
公子却极有耐心道:“你如何得知?”
“只因我半个时辰前回到舒园,已经遭遇了四批前来窥测此物的人马。”青龙撇撇嘴道,“不过公子放心,都已解决了。”
青龙还是孩子性情,公子夸奖了几句,方正色道:“青龙,四豹卫中你主守卫。如今因这《山水谣》,不速之客只会越来越多。自今日起,你便率你门下暗卫,专司君府护卫之责。若是出了差错,你这豹卫,便也不用做了。”
青龙玄武各自领命,也不再多说,翻身便出去了。
是夜,公子夜安歇在临江阁。
他踏入临江阁之时,初夏早就睡下了。
到得丑时,公子夜安倒自觉地醒了,过了片刻,果然听到外间有些轻微的动静。
想是……初夏又梦靥了。
他披了衣衫起来,如往常般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正要触到她的肩膀,忽听屋外叮咚一声。
公子眸色微凉,却不惊醒初夏,只站了起来,负手面向琉璃窗户。
窗外月色黯淡,浓厚的云层遮住了一切光亮。
又是叮咚一声。
一支极细的短箭自屋外射来,不偏不倚,直冲公子眉心而来。
来势极锐,却是公子夜安见所未见的无匹之速,不过须臾,竟至鼻尖处。
公子指尖一弹,那支短箭便悄然落在地上。
短箭既已撞落,公子神色却并未放松,果然,数枝短箭接踵而至,皆是不同角度射入,让人避无可避。
公子正欲动作,忽听身后初夏惊叫了一声,很是惨厉,显是噩梦愈发的严重了。
他心神一动,也不顾其他,转身查看。短箭只来得及打落三支,剩余一支,他俯身,揽住了初夏,而暗器恰恰从耳边擦过,叮得一声,射在墙上,箭尾犹自颤动。
“初夏……是在做梦……”公子对上她张开的双目,轻声安慰道,“别怕,是在做梦。”
窗外并无暗器再来,初夏懵懂间与公子对视了一会儿,大约是真以为在做梦,又乖乖将双目闭上了。
如此,直等到她气息渐缓,公子才放下她,推门出了阁外。
临江阁屋檐之上翻下一道黑影,却见青龙立在暗夜之中,语气很是懊恼:“公子。”
“这就是你的布防?”公子夜安冷声道,“刚才我若是不醒来,这君府就又要枉死一人。”
青龙垂头,低声道:“公子……青龙手下最后一批暗卫寅时方至。本来我想这阖府之中,最是安全的,自然是你周围,便想着先将防卫落实在他处……哪知,哪知……你这阁内还住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丫头,竟连探哨箭都避不开……”
“我责罚你一句,你便辩解十句。”公子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今后不可再这般疏忽。”
“若再有宵小侵入至此,我便不叫青龙。”青龙愈发觉得失了面子,发狠说完,人影便不见了。
“青龙——”公子静静唤道。
青龙果然又从屋檐上倒挂下半个身子,轻道:“公子,还有什么事?”
公子将手中一根极细微的丝线与一串铃铛掷给他,平静道:“你瞧瞧这次的对手。”
天边开始落雪,凉凉几片落在青龙脸上,他心中一凛,脱口而出:“天罡?”
风雪猎猎,带起公子衣袖翩拂,他漠然望向远方,低低道:“是。”
第八章
初夏清晨转醒之时,被窗外漫天雪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她一时兴奋,披上外衣,趴在床边往外张望。
临江阁下,沧江自西向东,奔腾而去。手掌大的雪花如撒絮般,自天边落下。茫茫天地间,便只一孤舟自上而下,独钓这寒江风雪。
初夏看得入神,不妨身后有人道:“看雪景便雪景吧,怎得不将衣服穿好?”
公子的声音就在身后,初夏回头,脱口而出:“公子,昨晚我做了个好生奇怪的梦。”
“什么梦?”公子懒懒道。
“唔,我梦到……”初夏忽然凑近琉璃窗,咦了一声,指着数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圆孔道,“这是什么?”
“琉璃密不透风,上边留些小孔透气用。”公子信口便道。
初夏还半信半疑,却见公子已出门了。想到侍奉公子至今,日日便是公子比自己起得还早,她倒有些羞愧,跟着便起来了。
后日便是除夕了,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因公子与门客在前厅议事,初夏便无事可做。前些日子君府的田庄送来一批野味杂粮,她便跟着厨娘忙前忙后,就当是置办年货。
“田庄上送来的玉米棒子,这粒儿,就是筋道。”大娘一边刮玉米粒一边道,“咱沧州市面上可买不到。”
初夏正在串辣椒,满手红彤彤的,一抬头,门口竟来了人。
白雪手中拢着暖炉,笑盈盈的望向厨房内忙碌的仆役们。她的风帽边是一圈软软的貉子毛,衬着巴掌大的小脸,整个人都似散着柔光。
“白雪姑娘,你怎么来这里?”初夏忙站起来,“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白雪走了进来,笑道:“我有些饿了,想来寻些东西吃。”
“姑娘要吃什么,吩咐下人们做便行,何必亲自过来?”厨娘扔了手下活计站起来道。
“大娘你忙自己的吧。”白雪盈盈一笑,“我自小便爱自己找吃的,这样好似……吃得也分外香甜些。”
“行。姑娘,隔壁是点心间,再隔壁是汤羹,您自己去瞧瞧吧。”
过了一会儿,白雪便要了一碗芙蓉蛋羹,数个精致糕点,与贴身丫鬟一径去了。
大娘压低了声音,对初夏道:“这白雪姑娘长得可真好啊。”
初夏连连点头。
“就是能吃了点。”大娘摇头道,“每日介都会来这里寻些吃的……初夏,你说……这姑娘,是不是有身孕了?”
初夏一愣,手中的活计放慢了些,想了想方道:“大娘说这话可小心。”
大娘反应过来,笑道:“是。是。初夏,大娘嘴快,说顽笑话呢。”
初夏下午去书房当值。
恰好遇到大批门客从前厅鱼贯而出,初夏避让在一旁,耳中却听着有人道:“公子竟迷上画儿了……这可是一掷千金啊……”
她候了一会儿,一抬头,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生的十七八岁少年,正好奇的打量自己:“你就是初夏?”
“是。”初夏不甘示弱的回瞪这个俊俏的少年,“你是谁?”
“我是公子的小厮。嗯,你就叫我龙哥吧。”小厮洋洋得意的撇了嘴,“公子让你快去书房。”
初夏扑哧一声笑出来:“龙哥?我瞧你还没我大呢!”
“你多大?”
“十六。你呢?”
“十八。”
初夏不屑:“公子也比我大,难不成我要唤公子‘公子哥’?”
小厮自是不服,两人一路斗嘴至书房门口,方才各自收声。
小厮伸手敲了敲房门,收起先时嬉闹神色,道:“公子,初夏到了。”
“进来吧。”
初夏推门而入,小龙却并不进去,只站在了门口。
公子一见初夏怒气冲冲的样子,便莞尔一笑:“怎么了?”
“公子,那新来的小厮真气人!”初夏撅起嘴巴,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有朝一日,我必定要让他喊我姐姐!”
公子浅笑,手指轻抚在下颌处,当真是眉目如画。
“丫头,过来。”他随手展开桌边一幅画卷,“看这幅画。”
初夏上前几步,带着好奇望向桌上。
是一古旧绢画,纵约三尺,横约三尺,却是一幅山水图。
她仔细看了看题款,五字——墨戏,山水谣。
初夏心中一动,望向公子:“这……便是《山水谣》?”
公子并不否认。
初夏又细看,却见那画中崇山峻岭,怪松流泉;岩岫盘郁,云飞水动。千山万壑,寄于笔端,不愧“山水谣”之名。
“这画是谁作的?”初夏边看,边好奇道,“顾恺之,吴道子,还是陆探微、张僧繇?”
公子在一旁道:“丫头,你仅以市值论画,未免狭隘。”
初夏抬头,不服气道:“公子,这《山水谣》是第三件大礼,价值当远在狐裘之上。我想来想去,这世存名画,若非顾吴陆张四人亲笔,何至这般价值连城?”
公子淡淡一笑:“这四人皆是画中国手,用笔特点为后人所研透,这画一看便知绝非四人之笔。再者,《历代名画记》所载,可有这名唤《山水谣》的?”
初夏有些迷惘:“那……这画怎么会如此珍贵?”
公子站在她身边,指点道:“此画精神气骨极妙,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