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明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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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妈妈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一向是极有脸面的,众人虽不敢大声喧哗,此时也都面带微笑点头示意。
门边的小丫头也很有眼力的笑道:“洪妈妈回来了。”
说着便殷勤的给她打起了帘子。
洪妈妈走进房去,抱厦里还坐着几个老嬷嬷,都是武安侯府里几辈子使出来的老人了,才有这个体面坐在抱厦里等,洪妈妈也不敢怠慢,低声笑着打了招呼,这才绕过紫檀大理石屏,正室里并没有人,她脚步不停,转到东房门,自己掀了织锦夹棉帘子进去,便见临窗大炕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穿着淡蓝色二色金缂丝锦缎长袄的美妇人,玉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暖炉,身边站了个十四五岁样子的俏丫头,捧着茶侍立。
这便是如今的武安侯陈夫人。
陈夫人正凝神听着面前站的一个媳妇回话,眼角瞥见洪妈妈回来也没动静,到那媳妇回完了话,想了想,便说了几句打发了去。
陈夫人近四十的年纪,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只是生于富贵长于富贵,从没辛劳过,加上保养的极好,这样看来,也不过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肌肤似玉,俊眉凤目,俏美中不自觉便带出几分威严来。
洪妈妈见有了空子,便低头回道:“奴婢去看了少夫人,今日看着,少夫人气色好了许多,少夫人命奴婢回夫人,多谢夫人挂念,已经好多了,待能走动了就来给夫人请安。夫人不用挂心,少夫人也是明白的。”
陈夫人听了,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洪妈妈心内明白,走过去,接过丫鬟捧着的小钟儿递给陈夫人,陈夫人抬头接了,使个眼色命丫鬟下去,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要强了一辈子,多少事都过来了,偏就给安哥儿挑媳妇这么大的事上竟就栽了跟头,偏还有苦说不出。”
洪妈妈只得安慰说:“夫人快别这么想,少夫人只是年纪轻了,没有经过事,自然就不大懂,夫人今后多□,自然就好了。”
陈夫人叹气:“当初给安哥儿挑媳妇,家里谁不上心?老太太,老姨太太,这些姑太太姑奶奶们,连我们曾家那些太太奶奶们,谁不是再三挑剔?独她,真是谁也挑不出一点不是来,家世容貌举止,都是上上选的,又是公主的嫡长女他们郑家,又是先头太宗朝孝端惠皇后的娘家,孝端惠皇后的贤名儿那是举世都知道的,这些年他们家出来的女孩子,满帝都再没有一个说不好的,且她的亲娘,那是先皇的平阳公主,年轻那会子,也是相熟的,端贵大气,我想着,不要她有平阳公主的气派,就是学到一半,那也尽够了,没承想进了门,偏是这样,哪里有半点嫡长女的气派,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别说掌家理事,竟连房里的妈妈都能拿捏住她,真是连个庶女都不如!”
说到后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洪妈妈只得再三劝慰。
陈夫人道:“安哥儿是长子,又肯上进,不比青哥儿那样没出息,今后这爵位必是他的,老爷也预备着这两年就请立世子了,我原想着,他媳妇进了门,我□两年,就让她当了家,我也能清清静静享福了,如今看起来,竟是不成了,只怕还得指望青哥儿媳妇了。”
洪妈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夫人,奴婢有点小想头,若是给二少爷寻少奶奶,只怕还是寻养在亲娘身边的才好。”
陈夫人一怔,她原本就是大家子出身,内宅的花样也见得多了,此时给洪妈妈一提醒,猛地就想到了:“平阳公主去的早,可安国公填房也是襄阳候庶长女,听说也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大家子出来的,不至于亏待了她吧。”
洪妈妈说:“安国公这样的人家,吃穿上难道还能看得出亏待?也就是在教养上吃了亏,才是真吃亏呢!”
陈夫人脾性爽利,没什么小心眼,便是对儿媳妇,也是满心盼着好的,并不故意拿捏压制,这些日子来,竟就从来没往这里想过,此时得人一提醒,倒是回过味来,立刻就明白了,不得不赞一句好心机。
元配嫡女,按规矩便是养在正房的,孩子从小没了亲娘,能懂什么?别说蓄了心要害她,就是该教的不教,现就吃不完的亏。
安国公英雄一世,没承想内宅里吃这样的亏,连带自己家,也跟着吃了亏。
陈夫人此时,满心的不是滋味。
想了想,她又说:“或许也不是故意亏待她,这亲家母自己就是庶女出身,能懂多少教女儿,郑氏跟着她长大,学出一身庶女样儿,也不是没道理,咱们当初竟然没想着这一茬,只想着元配嫡女,自然比继室嫡女更尊贵,倒是吃亏。”
洪妈妈却说:“夫人心也真好,这样会替人着想,奴婢看来,却不是这样,这位郑夫人,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小,夫人想想,如今安国公府内宅并不乱,妾室也都安分,前年才撵了个不老实的去姑子庙,这样管家的手段,为什么我们少夫人却没学会?倒让一个妈妈子拿捏住,这顾妈妈是陪嫁来的,自然就是这位郑夫人给的,竟是打着嫁出了门也要捏着她的主意呢。第二条,夫人想想这帝都里头,这位郑夫人的名声,咱们少夫人的名声,有一个说不好的么?就说少夫人,满帝都谁不说她出挑?不然,夫人也不会挑了她,现如今竟要过了门才知道是什么样儿,这位郑夫人这样的本事,也是难得了。”
陈夫人越听越是心惊,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我竟没想到这些,你也不早提醒我。”
洪妈妈说:“夫人从小儿就磊落,咱们家又清白,就是出阁进了这门儿,也是极清净的,自然想不到这些污心的事儿,我还是那日听到一件事,才略想了想。”
陈夫人看她一眼,洪妈妈说:“少夫人嫁过来的时候,那嫁妆是极厚的,平阳公主就少夫人一个女儿,当年的嫁妆自然是留了不少给少夫人,加上安国公府里备的,这样算起来,要论也是帝都头一份了,单是铺子庄子别院就是了不得的数目,只是年前我听说,朱雀大街上那样大一间香料铺子,去年一年才一千两银子的入息。”
陈夫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女,自己手里也不少铺子庄子,洪妈妈这话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了,暗道这位郑夫人好大的胆子,却也明白今日洪妈妈特意挑起这篇话来,原来戏骨在这里。
陈夫人凤眼微微一抬,无端端的就显露出威严来,偏头看了一眼捧着茶殷勤笑着的洪妈妈,说:“这是她的嫁妆,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洪妈妈垂手应是,陈夫人叫了洪妈妈跟在她身边做丫头时的名字:“月兰,咱们求娶郑氏可不是为了什么嫁妆。府里也从来没有算计媳妇嫁妆的规矩。”
洪妈妈心中一凛,忙笑道:“那是自然,安哥儿什么身份,自然不能学那起子小人。”
洪月兰在陈夫人身边也是极有脸面的,三十多年的主仆情分,陈夫人也不愿意过分给她没脸,见她明白了,便转了过来:“你这样一说,我竟想起来了,当初她进门,那样的容貌举止,安哥儿也是极满意的,瞧着很是恩爱,后来也是为了求着安哥儿照看她那些不知道牵扯了多远的什么舅舅表叔的,才惹恼了安哥儿,在我跟前抱怨了两次说她不知轻重,我冷眼看着,安哥儿竟从此就远了她。如今想来,那些是什么舅舅,她嫡亲舅舅如今是亲王,哪里要安哥儿来照看?倒是安哥儿比我见识明白。”
这话看着和前面的话没什么联系,却透着明白,洪妈妈自然也就不敢再多说,只笑道:“大少爷那样出息,见识自然是好的,就是夫人,也只是不愿拿坏心想人罢了,哪有不明白的。”
陈夫人叹息:“也不知道郑夫人到底什么手段,竟能让她这样亲近,自家正经舅舅反倒靠后了。”
洪妈妈赔笑道:“许是少夫人本就是个糊涂人,再让人这么往傻了养,就更糊涂了。”
陈夫人点头:“只苦了我的安哥儿。”
婆婆
若是这一个郑明珠听到了陈夫人这次谈话,想必会引为知己,她虽然没有陈夫人看的这样透彻,倒也同样没有她那样觉得吃了大亏。
她只是觉得,似乎这新的身份所看到的一角并不真的是一袭华美的长袍,在大家子里,不管是做女儿还是做媳妇,郑明珠这样的性格都是十分不妙的。
她真难以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她觉得,郑明珠的容貌那是一等一的,端贵娇美兼有,再挑剔的丈夫也该满意,郑明珠的举止,那也是雍容娴静,自己入主这个身体不久,已经发觉自己有时候会不自觉的做出十分娴雅的动作来,这是自己原本从来没有过的,显然是郑明珠本身的教养。
可是她的性格怎么就和教养这样南辕北辙呢?
如今丈夫不喜已经不必怀疑了,那么婆婆不爱估计也□不离十,自己房里还受制于服侍妈妈,还有更倒霉的吗?
或许因她还是病人,虽然卯正时分她就已经听到了室外有轻微的动静,但也直到了辰时,才有丫头掀帘子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就过来服侍。
身边贴身服侍的是四个大丫头,昨日受罚的珊瑚和翡翠,还有玲珑和玛瑙,都是一色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均是上等,穿着也是遍身锦绣,头上身上该有的饰品一样不少,十分符合侯府房内丫头的体面。
郑明珠让她们扶起来净面净手,去了净房,回来后不想再躺回床上了,便坐到了窗下的椅子上,玛瑙连忙取了小毯子给她盖在腿上,笑道:“小厨房里熬了燕窝粥,少夫人略吃一点吧。”
说着去了外间端进来一个黑漆螺钿托盘,上面一个白底薄胎莲花小碗,并几样细巧点心:“这几样点心我看过了,都是清淡的。”
郑明珠点头,接过燕窝粥来,对她们说:“玲珑,玛瑙,你们去夫人房里看看,摆完了早饭来告诉我,我今天好多了,要去给夫人请安。”
按理说,媳妇给婆婆请安,那是应在早饭前,并服侍婆婆用早饭,如今她想着自己在病里,想必不用立规矩,病后第一次请安放在早饭后,似乎更妥当些。
玲珑和玛瑙对视一眼,玲珑便笑道:“少夫人,您也没大好,并不一定今日就要去请安,就是夫人见了您这样,岂不心疼?不如大好了,让顾妈妈陪着您去,夫人也放心。”
没地位若此!
郑明珠真是觉得抑郁,顾妈妈不发话,自己连给自己婆婆请安竟也不行了。
不过这些丫鬟也并不容易,不管原本的郑明珠想不想,但终究她并没有能够护住她们,她们依然要在顾妈妈手下讨生活,所以她们不敢违拗。
郑明珠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拿出主子范儿来,说:“叫你们去就去,有什么好说的。”
看来,这顾妈妈的事得加快解决了。
否则,真是累的慌。
待玲珑和玛瑙出去了,郑明珠往院子外瞥了一眼,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给花儿浇水剪枝,便转过头来,命珊瑚:“去把装银子的盒子拿过来。”
珊瑚手脚利落,很快捧回来一个黑红套漆海棠纹的小盒子,郑明珠打开一看,里面竟只有十来块散碎银子,加起来不到五两的样子。
郑明珠脸上表情不受控制的一僵,立刻又若无其事起来,只拿了两块银子,每块约五分的样子,道:“我知道你们昨儿受了委屈,这个虽少,略补你们一点也罢了。”
她虽不知道房内大丫头的月例,但猜也能猜个□不离十,也就是二两上下,这五分银子,刚好便是补偿她们被罚没的其中一半了。
珊瑚和翡翠齐齐一怔,连忙跪下道:“奴婢不委屈,不敢劳少夫人赏。”
郑明珠叹口气,也并没有叫她们起来,反是静了一静,才说:“我知道,在你们心里,我是个没用的。”
珊瑚和翡翠忙说不敢。
郑明珠道:“我虽没用,心里却是明白,你们昨儿委屈了,她是妈妈,发作你们两句,你们受了,是你们懂规矩,我也不好就那样给她没脸,但我也不能眼见着你们委屈当不知道,所以我才支了她们两个出去,这事你们心中明白就好。”
两个丫头这才磕了头,接了银子。
郑明珠命她们起来,说:“我略歇一歇,看她们回来了,我再去夫人那里。”
珊瑚和翡翠应了,轻轻的退到外间自做针线去了。
郑明珠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出神。
已经是初春了,天气虽然还冷着,但窗外的白玉兰已经有了花苞,郑明珠心中就沉甸甸的起来,刚才她差一点就冲动了,这几日观察下来,加上昨晚看到顾妈妈不给大丫头面子,一点点小事便直接发作,她就已经动了心思。
顾妈妈这样跋扈,是必要收拾的,她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孤家寡人,那只怕也不容易,她初为郑明珠,很多事情都不清楚,郑明珠就想着先收拢两个丫头,至少有了耳目才是第一步,刚才她差点就要说出来了,可是转念一想,却把话咽了下去。
不能急,郑明珠!你不能急。
她闭一闭眼睛,郑明珠,你是郑明珠,不能让人瞧出不妥来,郑明珠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忍这几天总该忍得住的。
任何事情总得有点铺垫,总得显得顺理成章。
她叹口气,这是怎样一个烂摊子啊。
顾妈妈显然积威已深,必是在她身边多年,难道郑明珠心中一动,难道她想差了,这个妈妈并不是婆婆派来拿捏她的,而是自己的亲娘?
可是,不怎么说得通啊,自己的亲娘派来的,必是要帮着自己不让婆婆拿捏的,按照这个思路,郑明珠在瞧明白了顾妈妈的威风之后,第一个想着的就是这是婆婆塞来拿捏她的人。
但郑明珠嫁过来还不到两年,就算婆婆十分心急,她刚过门就塞人过来,这样短的时间,就能控制住郑明珠带来的几个大丫头并陪嫁的妈妈们,更能积威如此深重,实在难以理解,而且她看这顾妈妈,并不是多么高明的人,一点点小事就要逞威风,有风使尽舵,十分的小家子气。
郑明珠想不明白,所以她决定暂时不动手,看明白了再说。
打发一个妈妈不算大事,可是不能在连她背后的人是谁都不明白的时候动手,郑明珠本身就十分擅长忍,这个妈妈她也同样忍得下去。
郑明珠摇摇头,似乎想要把那些拼命要冒出来的回忆摇掉一般,心中对自己告诫,现在我是郑明珠,我是郑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