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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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在心里默默恨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东西这么撩人,妈的,馋死老子了。”
他想起一件事,摆手叫住两名国军士兵:“哎,你们俩!”
“知不知道那帮八路每天晚上演得什么玩意?”
两名年轻的士兵面面相觑,忽然变得很紧张,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一句准话。
89、
开完一场莫名其妙的“会议”,回到草棚时,山间湿漉漉的晨雾刚刚散尽,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阳光明媚,苍山滴翠,对面的日军主力部队仍没有动静,然而莫青荷没敢懈怠,他用了一上午,带领小分队在小鬼子的探子常常出没的山野小道埋了地雷,滚了满身黄泥,从茂密的山枣林里爬出来,他戴着一顶扎满树叶的草帽,拍拍双手,看了一眼爽晴的天空,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部队断粮了。
清晨时他把战士们召集在一起,让每个人拿出粮食袋,清算了最后的粮食储备,随即感到一阵忧虑,他们攻上山时,并没有料到被围困的后果,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每人只带了两天的口粮,这时几乎都见了底,将剩余的部分归置在一处平均分配,满打满算大约只能撑到明天下午。
莫青荷很懊恼,一名好长官不能让战士饿肚子,没力气就打不了仗。
他看着炊事班那口等着米的大铜锅,打算派人开口问国军借些粮食暂渡难关,小兵背着面口袋晃悠了一大圈,空着手回来了,原来国军那边的情况更糟,支援迟迟不到,粮食供给从每天三顿减至一顿,分量减半,大家不得不自己寻找补给,即便如此,有些连队已经开始断炊了。
派出去的几支小队都被日军逼退回山中,无法与外界联络,山外的八路军隐匿在重重叠叠的密林和山坳里,一时也没办法再次撕开日军防线。
莫青荷忧心忡忡,他巡视了一圈儿,很诧异沈培楠怎么一大早还有心情约他“开会”,但他不知道国军指挥部此时也已经阴云密布,莫青荷考虑再三,发现走投无路,决定动用八路军的老办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带了二十几名战士,用树叶和树枝做伪装,顶着正午炙热的大太阳,埋伏在日军与国军地盘交接的一条羊肠小道旁的草丛里,快被烤出油时终于等到了一小队巡逻的日本鬼子,一场无声无息的小规模战斗之后,大家把鬼子尸体丢进树林,然后瓜分了他们携带的罐头和粮食袋。
背着战利品往回走,路过国军的炊事班,看见他们架起大锅正要煮饭,有半口袋稻米被扔在草丛里,莫青荷当即抛弃了纪律,负手出去溜达一趟,那米袋子就成功落进了他们手里。
他是个顶会变通的人,带出来的队伍也思维活络,这么东凑一点儿,西凑一点儿,粮食储备也略有增加,再加他们多年在穷乡僻壤打游击战的经验,挖野菜,煮菜粥,伙食竟比国军还好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莫青荷顺手摘了满满一大捧野荠菜,不住的拿眼睛往树底瞟,企图看见一只落单的野兔,心里感到既烦闷又庆幸,他听说有抗日队伍被困在深山,与日军周旋至弹尽粮绝,牺牲时胃里只有棉絮和草根。他不知道葫芦山里的战友会不会以此收场,但他不能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就强打笑容,让小栓子带头唱一支鼓舞人心的军歌,一行人迎着霞光甩开步子。
嘹亮的歌声振奋了大家的精神,莫青荷也略微放松,他对自己说,好在这是夏天,好在是在山林,而不是草地或者贫瘠的西北高坡,他总能想出一点办法,也许撑不了太久,只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忙了整整一天,他回草棚补了个觉,白天累极了,一沾枕头睡得像死过去一般,等再醒过来时,草棚四面墙的缝隙都没了光亮,他伸着懒腰钻出屋子,西边的天宇还剩最后一抹火烧似的澄金,一大群黑蝙蝠绕着房顶呼啦啦的飞,暮色再度降临了。
莫青荷不大喜欢夜晚,黑暗和山里骤降的温度让人联想到无时无刻都潜伏在身边的战争阴云,此时万籁俱寂,他扶着刚搭好的篱笆墙,寻思让部队集合,进行一些余兴活动。
他正发呆,却听远处有一个声音气喘吁吁的叫喊:“团长!”
小栓子的身影从树后闪出来,手里拽着一段麻绳,像是牵住了挺沉重的东西,边走边回头看,给莫青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歪歪扭扭的往前挪动两步,莫青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看见栓子牵着的东西,竟是一头胖墩墩的白山羊。
他哎呀呀的一叠声上前,帮栓子拽住麻绳,高兴的合不拢嘴:“哪儿来的好东西?”
他伸手要去摸山羊的脑袋,栓子急忙制止:“有角,会顶人的!”
“俺今天去后山转了转,看见这羊躲在树林里吃草呢,就直接牵回来,给大伙儿打牙祭!”栓子的脸被晒得黑黄,笑起来牙齿分外白,咧着嘴对莫青荷道:“俺看过了,山脚有几户山民,八成是他们放羊时没看住,丢了一头。”
莫青荷闻言停住动作,脸色一沉:“拿老百姓东西可是犯纪律!”
栓子太了解他们团长的德行,嘿嘿笑了笑:“俺盘算过了,这山里都是国军,有人问起来,推他们身上就行!反正他们有钱嘛,到时候吃都吃了,又不能吐出来。”
莫青荷好不容易做出的严肃表情登时散了,笑嘻嘻的拍着栓子的肩膀称赞:“长本事了,我得给你记功!”
两人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贼溜溜的四处观望,白山羊不大怕人,傻头傻脑的一个劲儿咩咩的叫,丝毫不知道自己将成为盘中餐的命运。
两人一起把羊牵到炊事班,学徒小毛头正哭得伤心,他的师傅在前天的战斗中牺牲了,而他心心念念的熬汤手艺还没学到家。
莫青荷把羊拴在门口的木桩子上,好好安抚了小毛头一顿,当机立断让他取代师傅的位置,毛头被表扬又升了官,就止住了两泡眼泪,跟抓着套山羊的麻绳,一个劲啧啧赞叹,眨巴着眼睛问:“团长,哪儿来的羊?”
莫青荷咳嗽一声,对小栓子使了个眼色,干笑道:“花钱买的,赶紧动手,让同志们在睡前吃上一顿!”
胖山羊是公的,不下奶,只能煮了炖汤,小炊事员是山里长大的娃娃,活儿干得干净利落,很快放血杀羊,把羊肉切成长条,剃出骨头,留出最肥嫩的一大块肉和羊骨一起炖煮,剩下的则用盐巴腌起来,他还从漫山遍野的山林里准确分辨出了野胡萝卜,野香菜和野茼蒿的影子,每样采摘了几棵,交给战士们辨认==,然后大家集体出动,不多会儿每人的手里都多了些战利品。
当天晚上,八路军营地架起一口紫铜大锅,锅中的汤已经被煮的发白,咕嘟嘟的泛起铃铛,战士们排着队,依次走到锅前,郑重其事的把一小捧野菜和舂好的米洒进锅里,又重新端着饭碗排队。小炊事员跟随师傅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亲自掌勺,兴奋的脸都红了,好似熬出的是一锅珍馐美馔,站在大锅旁边,神气活现的挥着勺子,指挥每一名来打饭的士兵。
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待遇不同,伤兵的碗里有切成小方块的羊肉,没受伤的每人分到一大碗野菜炖羊汤,没有人对这种分配方式提出异议,大家捧着饭碗,欢声笑语的席地而坐,一边发出夸张的咀嚼声,一边竖着大拇指夸张小炊事员的手艺。
跳跃的橙色营火烘着每个人的脸,莫青荷坐在一旁,心中得意极了。
营地处处飘香,不远处一支国军营队很是不忿,他们刚吃了一顿掺了沙子的冷饭,肚子里半饥不饱,在夜晚的冷风里冻得打哆嗦,有人怪叫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吃饭就吃饭,妈的喊什么喊!”
两支队伍各有各的驻地,离得其实挺远,但山林寂静,这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就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莫青荷这边的人这两天被国军士兵处处排挤,早积攒了一肚子愤怒,高声回应:“有些人打鬼子不行,就会唧唧歪歪,我们吃饭干你屁事!”
四营长啃着一块羊肋条,吃得满嘴流油,故意发出诱人的啧啧声:“甭跟他们计较,这帮国民党大爷,每顿吃得是大鱼大肉,吃完还有婆娘伺候,咱们在山沟沟里过的苦日子,人家看不上咧!”
八路军们爆发出一阵大笑,那边的国军士兵恼羞成怒,有几个蹭地站起来,又被战友按了下去,他们刚强调了与友军和平共处的纪律,暂时没人敢顶风作案。
八路这边看国军吃瘪,越发得意洋洋,一名参军近十年的老红军呼噜呼噜喝了两口汤,抬起头,开始绘声绘色的对大家描述起当年被红军俘虏的国民党,说他们在当了俘虏还挑吃拣穿惺惺作态,越说声音越大:“跟村里的教书先生似的,说话那个酸劲儿,一口一个什么鄙人,卑职!俺们大字不识,只会扛枪打仗,听不懂那些哇!”
“咱们跟人家比,那是长工见地主老爷,压根就不敢抬头!这羊肉咱们能吃吗?咱们不配吃,大伙赶紧的,把吃下肚的都吐出来,给老爷们送过去!”
他说着,还故作遗憾的拍了一下大腿,引起大家又一阵哄堂大笑,国军士兵气得脸都歪了,一个个从鼻子里直喘粗气,黑黢黢的树影里,之前带人挑衅的那名国军营长也在里头,也不知是打架的伤没好,还是被气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昨天聚众搅乱了大家的鼓舞士气的饭后娱乐,还出手打伤了好几名八路军,莫青荷看见他就来气,原本想说两句话缓和局面,此时就顾不得了,脑筋一动,站起来对大家道:“又不是娘们,没事吵什么嘴!都吃完饭了吧,咱们演节目!”
大家嗷嗷的鼓掌赞同,四营长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大伙儿没听过咱们团长的戏吧,那嗓子,地道!”然后看着莫青荷,“团长,给咱们来一段贵妃?”
莫青荷一摆手:“听那些莺莺燕燕的干什么,前几天我瞧小栓子排了一段滑稽剧,好看的不得了,让他给大家演一段!”
营地越说越热闹,篝火噼噼啪啪的爆,火舌越蹿。越高,大家围成圈子,小栓子清了清嗓子,拉着两名战士站到圈子里,嘻嘻哈哈的演说起来。
他们这边闹得欢腾,国军指挥部却一片凝重,他们刚开完一场军事讨论会,互相握手,返回各自的队伍,沈培楠一直留到最后,两手撑着桌面,静静站了很久,他怀着万千沉重的心事,仿佛被千钧重担压住了肩膀,一直到孙继成敲门催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松开衣领的一颗纽扣,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
按照方才的讨论结果,他要着手第二次,也应是最后一次背水一战,但条件仍不成熟,按照他往常的作战习惯,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就应十拿九稳,如猛虎下山全歼敌人。然而按照现在的情况,士兵还没有彻底从先前那场大规模突围战中恢复,弹药无法维系,断粮也在持续消耗部队的战斗力,如果要战,恐怕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但他没有时间了,在这座被重重封锁的深山里,晋绥军的支援已是奢望,再等下去,他的这支精锐部队会窝窝囊囊的被日军困死在山里。
沈培楠自从军以来从未遇到这种窘境,感到憋闷和窝火,好似一只被封在坛子里的爆竹,他突然抬起拳头,咣的一声,狠狠砸在桌子上。
他对孙继成做了个手势,淡淡道:“你先回去,我出去转转。”
90、
山野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也已经寂灭下去,天空是森冷的青灰色,铺着灰蒙蒙的薄云,大约是要变天,仅有的几颗星子被冷湿的夜风吹得摇摇欲坠,营地一片寂静。
为了保持体力,大片营地都熄灭篝火安静入睡,哨兵端着枪,站得如同一尊雕塑,也有的在进行长官训话,队伍摸黑排成队列,见沈培楠走过来,急匆匆的敬礼问候。
沈培楠倒无意巡视,他心中郁结,专挑人烟稀少的冷清地方走,穿过寂静的驻地,被冷风一吹,不由生出几分困兽般的凄凉之感。他突然很想念莫青荷,想念他朝气蓬勃的眼睛和暖热结实的身躯,想抱着他的屁股干一干,抵着额头说两句情话,再搂着他在被窝里好好睡一觉,仿佛回到从前,一切重担都能暂时卸下。
他停住脚步,转身朝八路军驻地走去。
他不知道对莫青荷该爱还是该恨,要说恨,当初他抛下桎梏,违抗家庭,不管不顾的登报宣布要宠着他的小雀儿,却遭到了彻头彻尾的背叛,实打实的恨不得毙了他,如今想起来,还是牙根痒。要说爱,也是真爱,把一张褪了色的小像贴身带着,每天拿出来看——干净清澈的一双眼睛,交际时是长袖善舞的梨园名旦,回家穿着月白色学生制服,缠着他讨论新学的知识,他说什么,莫青荷都听得懂,他没说的,莫青荷也懂。
沈培楠是个多疑自负的爆脾气,从小在党国要员家庭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和政界军界种种见不得光的伎俩,生平最厌恶别人跟他拿心眼儿,因此就冷待了杭云央,莫青荷却压根就没心眼,那时两人住在北平,沈培楠跟他对桌吃晚饭,一抬头就看见他盯着自己微笑,目光是发自内心的迷恋和喜爱,他的心就忽然柔软了。
莫青荷就这么闯进他心里,一名做戏的伶人,一株在初夏的水塘迎风款摆的荷,每次想起戏台的那次相遇,沈培楠总这么认为。美貌的伶人是花,他的小莫却尚未开放,是青青的一枚花苞,不芳香,不取悦,孑然一身,高不可攀,在台上款款走着步子。
戏台是他的天下,他做着自己的梦,看客都是梦里人。
沈培楠那晚喝多了酒,但真正让他醉了的是莫青荷远远朝他投来的一瞥,让他禁不住揣测往后的风情万种。大约刻骨的爱情就是一场抢夺,原本是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公然霸占了他内心幽独多年的领地,毫不畏惧的开疆辟土,用一次次赤诚而单纯的表白,在那颗快磨砺成铁石的心里挤出一片舒适的容身之所,最后喧宾夺主。
后来断了联系,一仗接一仗的打,驻扎过一座座城市,憋的狠了也在花团锦簇里玩过婊子,干过兔子,被一名柔若秋水的良家小姐爱慕过,收过她亲笔写来的一封封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