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皇后-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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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透过窗棱格熹微透进,穿透了乳白色的鲛纱,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病中的容颜益发憔悴支离,满头青丝了无生气的披散着。她这般疏离淡漠的样子,那神情如同根根银针直刺入他的心底深处,不见血,却极疼。
心中窒闷,他伸出一手,去抚触她柔腻的脸颊。
烟落察觉到他碰触她的手,极是粗糙,心内十分疑虑,侧目瞧了一眼,才注意到他的双手,每一根手指皆是用白色薄纱细细缠绕着。
“你的手?”她脱口问道,心簌簌跳动着,隐隐知道为什么。
“没什么,不打紧。”他的声音似柔软展开的一匹娟绸,温暖而平静。双手避开她审度的眸光,向下而去,轻轻环住她。
见他躲避,她秀眉紧蹙,心念一动,执意拉过他的手,一层一层将那碍眼的纱布去了。待露出里面时,不觉低呼一声,天!他修长的十指几乎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已经破开,渗出乳状液体,有的尚未破裂,却是通红通红,有的已是结痂,参差不齐。
瞧着那狰狞可怕的烫伤,她的眼泪,竟是在一瞬间灼热涌出眼眶。
这无疑是烫伤,而他的手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咬着下唇,呜咽道:“那日,你为何用双手去扑灭那火,为什么?”
他抽出双手,缓缓将她搂入怀中,坚硬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顶,轻轻磨蹭着,温然道:“傻瓜,若是没有了那诏书,我要怎么娶你呢。其实,当时我也没多想,只是不愿用脚去踩踏那诏书,污了我们之间的情分。所以情急之下,便用手去扑灭,仅此而已。”
隔着龙袍,他的心跳沉沉入耳,他的体温暖洋洋的传到她的身上。心念如湍急潮水不停的翻滚着,他竟是如此珍惜他们之间的情谊,当那份诏书燃了火焰之后,他眸中的惊恐,她瞧得是真真切切,如此忧心,这样的情谊能伪装得了么?
“娶我么……”她似在云中漂游,眸中 一片迷惘,只呢喃着这几个字。
他捞起她的一缕长发,紧紧缠绕在自个的手指上,亦顾不上烫伤的疼痛,密密缠紧,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颌首道:“烟儿,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结发妻子。”
她的心似被狠狠一触,抬首悄悄拭去眼角泪痕,撇一撇嘴道:“难道,你不怀疑我了?”他怀疑她的清白,这才是她心中难以拔除的深刺。
“烟儿,无论如何,我都信你。对不起,我只是妒忌疯了。”他突然紧紧搂着她,手臂越来越用力,继续道:“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害怕会失去你。自他将那弯刀匕首赠与你时,我便深深地害怕起来,你不知道,他做事向来雷厉狠绝,不择手段,一旦想要的东西,绝不会轻易罢手。”
顿一顿,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眸中满是后悔之色,又道:“烟儿,所以我急了,我当时急于求成,不想再夜长梦多。所以才在祭天台上推了你,我知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保护你,而我便可借机,隔阂他与父皇。烟儿……”他缓缓松开了她,双手捧起她精致如玉的脸庞,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仿佛瞧也瞧不够般,语气含了一分乞求道:“你别再怨我了,好么?烟儿,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别再怨我了,好么?”
她盈盈瞧着他,不语。
是的,他们一起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才有了今日。一幕幕波澜汹涌,心惊肉跳,至今历历在目。
皇宫里的夜是那么长那儿冷,每一分每一秒怎么熬过来的她都不敢回头去想。如果没有他,没有他在身边,她一定撑不到今日。
是以,为了他,她手染鲜血,绿萝嬷嬷终归是死于她的手,即便她能洗去手上沾染的鲜血,却不能洗去心底染上的罪恶。
为了他,她与琴书一道陷害了梅妃与莫寻,即便莫寻可能会是日月盟的人,可梅妃终究是无辜受了牵连。
为了他,她欺骗了风离澈的感情,而这其中的点点细节,对与错,她更是没有勇气去探寻真相。
是的,他在祭天台之上将她推向了豹子,置她于危 3ǔωω。cōm险之中,虽然他及时掷出飞镖杀死那豹子,可终究是深深伤了她的心,这样的他,近乎绝情。可是,他真的无情么?同样是他,在狂风暴雨之中疯狂寻找了她一整个晚上,她至今无法忘记,他那几近绝望的沙哑呼喊,以及次日寻到她时,他那饱含痛楚的眼神。也同样是他,用双手将那火焰扑灭,他竟是那么在乎他们是否能厮守。
这样的他,令她彻底迷惘了。
她颓然靠向他的怀中。他复又紧紧拥着她,那样紧,胸口的骨头一根根挤得生疼,仿佛要将她揉入他的骨血之中。
她真的累了,如果可以就这么依靠着身边这个男人,就这样一辈子,也罢了。她不想去怨,也无力再去怨了。
良久,她自他怀中轻轻颌首,低低道:“好!”如果今后都能走平坦的路,此前的崎岖再回首,也算不上什么了。
他闻言,唇边已然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伸手按上她蜷曲的眉心,轻轻为她舒展着,动作轻柔,仿若对待极其珍视的心爱之物。
“你的手,为何这么久了,也不见好?”她柔声问,心底的平静泛起阵阵涟漪。
“甫一登基,政事颇多,就顾不上了。”他无所谓的摇一摇头。
“痛不痛?”
他又摇一摇头,轻笑一声,眼底泛起一缕温柔。
“烟儿,我们的孩子,我可以摸一摸么?”他的神色满含期待。
她微微红了脸,轻轻颌首。
眸中掠过一丝动容,他极是小心的抚上她的小腹,在感触到那处微微凸起时,几乎是愣了又楞,露出孩子一样的蓬勃喜色来。
略略迟疑了下,他犹豫着问:“烟儿,为何你的脉息被封住了,你病得那样重,御医都无法诊治,也不知我们的孩子是否安好,可真真是急死我了。”
她迷惘摇一摇头,道:“我不晓得,许是莫寻,他似在我手腕上落了几枚银针。”
“莫寻……”他皱眉片刻,柔声道:“罢了,日后再想法子了。”
静静地拥着她,殿中有百合清香自铜兽鼎中袅袅徐徐升起,四处弥漫,似替这难能的静溢笼罩一层轻雾,生怕被旁人打破。
她柔顺的依靠着他,鸦青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出神的瞧着长窗之下供着的一盆文竹,叶若层层青羽翠云,纤细秀丽。她想着,大约是阳光晴好,空气清爽,才能令它生得如此青翠。
突然,她很想去外边瞧瞧明媚的阳光,也许心境亦会随着开朗起来。风雨过后,她更应该出去走走才是。
正待开口,帘影微动,却见一名宫女满脸欢喜的疾步跑进来,着一袭月牙蓝穿花蝶长衣,长相秀美。见了风离御便跪下深深叩首,道:“皇上,大喜!”
风离御颇为疑惑,依旧搂着烟落,凝声问到:“青黛,何喜之有?”
青黛眉眼间皆是笑意,喜不自禁道:“方才月妃娘娘身子不适,唤了御医前来瞧病。哪知月妃娘娘竟是有了身孕。皇上甫一登基,便子嗣绵延,实是大喜!”
语毕,烟落与风离御皆是愣住。
相视一眼,他脸色陡变,正握住她纤腰的手蓦地用力收紧。
而她,脑中一片空白,浑然不觉腰间的疼痛,唯有渐渐颓然的容颜如同一朵被秋雨浇得发乌的菊花。
殿外似突然起了一阵风,吹得满树枝叶簌簌直响,飘零的一叶“扑”的一声撞向了长窗,又直直坠落于地,树欲静而风不止,难道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写照么?
……
卷三 残颜皇后 第二章 痴情
四壁静悄无声,唯有几缕雪色轻烟从兽口之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绕袅袅。
风拂轻纱,是这里唯一的响动,连呼吸声都不曾闻,大约是所有的人都因着紧张,忘了呼吸,才会这般罢。
青黛跪着的双腿已经僵硬发麻,她纹丝不敢动,不知自己究竟是说错了什么,才会惹得面前二人如此沉寂。满脸的喜色渐渐变成灰败茫然,最后只剩下了惊惶。额边早已是泌出细碎的汗珠,渐渐凝成滴,滑落在冰凉的白玉地上。
烟落低首,瞧着他衣袍一角,只觉其上突然迸射出几缕金光,刺痛了她的眼,而那炫丽的明黄色,再瞧只觉得森冷。
她将目光投向了正跪在地上的青黛。青黛,这是一个极美丽的名字,教人遐想连篇,于这后宫之中,这样的名字未免过于显眼。
烟落以前从未见过他身边这个名唤青黛的宫女,细瞧之下,竟是人如其名,青丝顺柔,眉如远黛,一双丹凤眼勾人心魄,尖细的下巴,蜂腰楚楚,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这样的一名美丽不凡女子,竟只是一名宫女?
静默片刻,烟落眉心一动,面无表情的问:“我妹妹如今宿于何处?”
青黛抬眸,见烟落终于发话,神情一松,如大石落地,深深俯首道:“月妃娘娘,自避暑行宫返回后,现仍居景仁宫中。”
她微微蹙眉,握紧衣摆一角,又问:“不曾别宫居住?难道皇上没有下旨册封么?”说罢,她分明察觉到身侧的他,浑身蓦的一僵,却仍是凝眉不语。
青黛盈盈又拜,瞧了眼神色郁结的皇上,又瞧了瞧烟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曾。”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可要好生照顾我的妹妹,再多唤些御医去好好瞧瞧,可千万要仔细了。”她正想摆手示意青黛退下,转念一想,突然挣脱了他的圈箍,站起身来,平声道:“不,等等,我还是同你一道去瞧瞧她。”
“是,娘娘。”青黛再次俯首。
烟落正欲抬步离去,风离御却一臂阻拦,冷眉觑了青黛一眼,示意她离开。
青黛会意,欠身道:“奴婢告退。”语毕,便半躬身退出朝阳殿,步履有些轻飘,愈走愈急,险些踩到自己的裙角。
烟落茫然瞧着殿门敞开,外边似乎已是艳阳高悬,隐隐都似能闻到荷花清冽的芳香并着烈日的气息,她动作僵硬的拂落他的手,语气淡漠疏离,道:“皇上,我先去瞧瞧她。”
“烟儿!你别这样。”他的叹息声如同一片薄翼腾地掩住她的口鼻,令人难以呼吸。
“完璧归赵?”她口中缓缓吐出这么几个字,转眸看向他,无声的苦笑,那笑容哀凉胜寒雪。只稍稍看一眼,便会将人一同拉入那无底的哀伤之中。
他心内大震,闪过深深的害怕,急急道:“烟儿,我真不是是故事的。在御苑父皇寿宴的那天,我多喝了几杯,可能……可能错将她当成了你,才会……烟儿……”他断断续续的说着,他从未发现自己的说辞竟是如此苍白无力,即使他是无心的,又能如何?终究是覆水难收,不可挽回了。
她一片,忧伤如轻雾一般乱上她的面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静了片刻,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然为九五尊,映月她本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庶妃,为何你不正她的名片?”她的神色有着惘然的萧索,望着满地阳光洒落而成的金花,遍处绽放,心底的苦楚不断的钻出,无孔不入的渗入她的全身。
她在期望着什么呢?他本来就是皇上,他本来就有那么多的女人,她想怎样呢?难道还指望着他只有她一人么?怎可能?即便没有映月,不还会有其他人么,既然是这样,她又何必如此在意映月之事呢。天意难违,他承诺她将映月完璧归赵,可兜来兜去,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烟儿,那孩子,我不想……”他的声音有些酸涩,他的目光却有些柔和有些森冷,似不定的流光。
她大惊,迅疾转身,却对入他一双幽深却饱含痛苦的双眸之中,心中一紧,已是大声唤道:“风离御!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她!第一次,她连名带好她喊他,双眉飞舞,隐蕴着薄怒,映月对他一片痴心,他怎能如此残忍待她,错了便是错了,即便是无可挽回,也只能认了。
静静伫立着,他们默默对望,然而时间却是不肯为他们而停滞的,依旧是徐徐流逝着,逝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再回来。
良久,她收扰了满目的怆然,执意拂去他的手,只淡淡道:“我去看看她。”
昏迷了几日,她的脚步自然是虚浮的,也许此刻她的心也是虚浮飘摇着的,明明是踩踏着冷硬的青石地面,却好似踩着软软的棉花一般,放佛每踩下一脚,都落下一个深深的坑,都在她心上踩下一个深深的坑。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拦住她,她知道,他已是无话可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与她,何至于走到了今日的地步。本以为抛却心底所有的郁结,想与他渐行渐近,可终究是愈走愈远。
步出了帘幕深重的朝阳殿,外面宫墙巍峨高耸,大雨将皇城之中洗刷的干干净净,再也找不到一丝昔日的沉凝。
阳光如金子一般洒落在这里的每一处,这里,每一个宫人内监的脸上都洋溢着新的气象,是呵,新皇登基,一切都是新的。而依然陈旧的,也许只是有她的心。
她择了阴凉的小径朝景仁宫而去。
景仁宫,这座她从未去过的宫殿,以前为的自然是与他避嫌,而如今,她却是探望他的妃,她的妹妹;以及他的子嗣,她的姨侄,她腹中孩子的同胞弟弟或妹妹。苍天弄人,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走了许久,才来到隐匿在了游廊曲桥之中景仁宫,这里环绕着清凌凌的碧水,数只红嘴相思鸟,啼鸣着,交颈缠绵,好不可人,水中游着红鱼,粉色的睡莲盛开了一片。
远远便瞧见了映月正坐于曲廊尽头的一处凉亭之中,一袭郁金色彩衣笼花裙,似与青黛肆意嬉闹着,这时间牡丹已是凋谢,亭畔的芙蓉花正开的风致嫣然。瞧惯了牡丹的雍容天香,这类似牡丹的芙蓉却有一分小家碧玉的随和。正如那满面喜不自胜的映月。盛放的花衬着红润欲滴的脸色,愈加显得映月肤光胜雪,华美轻艳。
烟落缓缓走上前去,还是青黛最先发觉了她的到来,忙躬身行礼道:“娘娘。”
映月自花丛中甫一抬头,瞧见了烟落,显然一怔,却立即笑靥生花,甜甜唤道:“姐姐。”
一声久违了的“姐姐”,仿佛还是昔年在尚书府中的光景,依稀还是那样夏日的午后,映月总喜爱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