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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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惩罚委实太过漫长,次数也实在太多,比起生前所受的那些家法、软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在极端地痛苦之中总会询问自己:他和季晨是不是真的错了?为了彼此地真情而抛弃性命。却令亲人们陷入无穷无尽的活地狱。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的相遇就是错误,若他们是一男一女便能婚配,仅仅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之身,相爱就注定不能厮守在一起?而且还会造成两个家族的悲剧?
可他们若真的有罪,那便要如他人般妻妾成群才是对地么?况且本朝不禁男风,上至皇帝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多有妻妾与同性情人共处之事,旁人也只当个笑话说说便罢,怎么唯独到了他们两人身上便成莫大罪过?
不管怎么想。他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往日母亲与父亲也都那般劝过自己若看上普通人家的少年,悄悄养着也不是大事。唯有那高家长子不可染指。他每次辩称他们两人是真情实意,约好彼此不与旁人婚配。父母便是雷霆大怒、棍棒上身。
他与季晨真心相爱。想要彼此厮守一生,终生不娶第二个人。怎么就成了滔天之罪?
再想上一千遍一万遍,他也只承认殉情自尽是大大的不对,而他与季晨相爱乃是发自真心,与世间所有真心相爱、彼此忠贞的男女并无不同。
若不能坚持着这么想,他便撑不过这长久的寂寞,季晨一定在自身的坟前等着他,与他各自在南北两端苦熬着同样的寂寞。
为了季晨,他也不能再怀疑他们的相爱是错,仅仅是两年不到的感情,季晨便为他抛去了性命,这等狂情烈爱几世难寻,更何况他也是那般放不下季晨。
他们地前生太过轻狂年少,因此逃避了责任而选择轻松一死,到了这一世,他已学会忍耐与等待,他要付出更多、承担更多,在能够找到季晨之前就要变得更强。
与其把这刻骨的寂寞看作惩罚,不如看作是神明对他的试炼,只要能静心熬过久远地年月,他终有一日可以再获自由他再度想起牛头人所说的“修炼”,他虽然不得其法,但总听过一些坊间故事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灵性,只要潜心修炼便有成仙之法,他不想成仙,但起码想要成*人,那样才可以离开地面,前去千里之外地南方。
那些坊间故事里讲过,灵物修炼最忌心浮气躁,须得神台清明、心智纯良,吸收日月精华方可得道他自小未曾见过什么道士异人,哪里知道怎样才能吸收日月精华,只得力求“神台清明”,安下心静数每天地日落日出。
如此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认识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绝迹,有几个新面孔往来坟前,再往后数年又换了几张面孔,之后便逐渐人迹罕至。
他心中知道前生的父母兄弟都已老死,淡淡的悲伤过后却也看开了。
世间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个活物都逃不过生老病死,之后又转化为另一种生命继续循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说的便是此种生生不息之景。
不过,连神仙也都会妒忌人间真情,因此才有“只羡鸳鸯不羡仙”之句,做个凡人自然要体会生离死别的痛苦悲伤,但也由此获得与亲人、友人、情人相爱相伴的经历,实属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
随着年月渐逝,他胸中世界也渐渐平和宽大,世间物转星移、风云变幻,他的根却始终深深扎在地下。
无论身边景色如何变化,甚至他的坟墓因为无人照看而被偷盗一空,连早已腐朽的尸骨也被翻动后扔回墓中,他心里也是一片波澜不惊了。
他继续看着每天的日出日落数着年月,终有一天遇上了个奇怪的过路人。
对方穿得甚是破烂,却双目有神、面带红光,站在他面前仰望他浓密的枝叶,老半天才嘻嘻哈哈的道:“你还真是颗好树。你是想修仙呢,还是想要修妖?修仙须得五千年,修好了可以上天位列仙班,只是从此不能谈情说爱;修妖呢,只要五百年,但寿数终究有尽,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心中大叫:“那当然是修妖了!五千年太久,季晨等不了的”
那怪人眨了眨眼,摇头叹气道:“好,好。原来是个痴情种子,那便修妖罢。我且送你一程!”
那怪人手臂一挥,已把一物洒在他的枝干上,他只觉身上微微一湿,便说不出的清凉畅快,顿时随风摇动枝叶,极力向那怪人表示好感。
那怪人伸手摸摸他的枝干:“呵呵,真乖,不枉我这点神仙水。下面这几句话听好了,以后每日每晚各默念几遍,风雨无阻,包你三百年便可化成*人形”
他赶紧死命记着这怪人口中所说的字句,不敢遗漏分毫。
等他默默背完最后一个字,才发现那怪人不知何时已失去踪影。
卷三《连理枝》5、成妖
三百年岁月缓慢流过,程亦亭看着自己的埋骨之处渐渐变成野草丛生的荒坟,又经历后人几度践踏翻整,不知是因为世间已改朝换代,还是程氏家族已彻底亡了。
他前生自尽而死,有违祖训,因此不能埋进程家祖坟。他父母兄弟们都死了之后,虽没几个人再来探望他,但方圆数里都属程家封地,除了盗墓的宵小之外,也无人敢来胡乱践踏破坏。
可这临近的两百年里,这片山坡已换过好几拨人大兴土木,修了又推、推了再修,显是京中权臣势力更替所致。
到他终于修炼到可以化成*人形的那日,第一件事便是飞奔至不远的小河边,蹲这河边仔细查看自己的脸。那张脸极为熟悉,皮肤光滑、面目英俊,活脱脱便是自己前生的模样。
原来修炼成*人形之时,想着变成什么模样就能奏效,他不禁弯嘴一笑,对着自己的身影自言自语:“唉,你这傻蛋,早知如此便该修成季晨的模样”
季晨的模样他这几百年来每天都会想上几遍。那微微斜挑的浓眉;那似笑似怒、轻盈流转的眼神;那上薄下润的粉色双唇;雪白整齐的一口贝齿处处都被他记得牢牢的,再经历千年也不会忘。
他心中想得入迷,水面的倒影也悄悄变换,他正要站起身来,才发现水面变了乾坤,登时惊喜的叫了一声,颤着手指抚上那张令自己相思已久的面容。
他如今竟有了随意变换外形的力量,那说明他真的成了妖?三百年地日夜修炼,终于可以离开泥土。。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他回首望向来处,自身原形已是一颗参天老树,绿意森森、枝条万千。附近那些修葺一半便遭弃置的楼阁却都是破烂陈旧的死物。
此处本是京城郊外,落入不同主人之手。也只能有相同用途。权贵之家最喜修建只供玩乐打猎地别庄,或是用来金屋藏娇。
从此处废弃之貌便可得知,近年来朝政甚为不稳。他心中怀着许多疑窦,变回自己前生的样貌,又随手扯下一片草叶。想着给自己穿上衣服。
绿光一闪之后,一件浅色绿花地长衫便好端端穿在他身上,他摸了摸那衣物的布料,竟似上好的绸缎般柔软光滑。
“妙!真妙!”他不由得玩心大起,又试着用草叶变出好几样东西,给自己全身上下都打扮停当,才凭着久远的记忆奔往京城的方向。
他即已身负三百年地妖力,自然脚步如飞,好在路上并没几个行人经过。就算有人看到,眼前也只有一闪即过的绿光。
到了接近城门之处,他才缓下脚步慢慢前行。不多时前路行人渐多,他便细心查看四周众人。
那些行人的衣着发式都与他前生类似。口音也都相同。应该并没有更换王朝。那么本朝算下来已有四百多年,却不知程家到底是亡了还是只经受了贬斥?他虽心境平和。却不是淡漠无情,总对程家宗族怀有些许关
他随着人群一齐行至城门,守城的兵士看他衣饰华丽、气度不凡,听口音便是京城人士,倒也对他十分客气,只与他往来问答几句便将他放入城内。他茫然在城里走了一段路,处处都与他记忆中不太符合了。从前的古玩店已变作胭脂铺;从前最著名的成衣坊已变作文宝轩他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个眼熟的所在,立时心情一畅,加快脚步行近过去。
此处酒楼四百年前便在京中极富盛名,他与季晨两人来过许多次。
他站在这高高的酒楼下面,望着那块“四百年老字号”的牌匾,眼中不知何时已是湿润一片。这酒楼名字未改,里里外外却已修整过无数次,楼中掌柜和下让也早不是四百年前地那几张熟面孔。
迎客的小二仍然热情之极,自门内快步走出来对他作揖:“这位公子,本店乃是本朝元年开至今日的老店,外地客人只要来京,必会赏脸进店品尝京城名菜!”程亦亭微笑着还以一礼,轻轻摇头道:“我可不是外地客人不过,我也许久没吃过你们地菜了,心里很是想念。”
这小二愣了一愣,挠挠头笑着回道:“小的记性向来不错,却忘记了公子曾是本店常客公子请随我来,小地为你安排楼上雅座赔罪!”
程亦亭想了一想,点头随着小二提步而行,进了酒楼之内才婉拒对方道:“我想就在厅里坐,人多热闹。”
那小二见他独自一人,也就不坚持给他安排楼上单间了,却把他带到了一个靠窗地好位置,可向下观赏外间熙熙攘攘的街景。
他眼中看着外间如涌地人潮,耳里听着酒楼中人边吃边说的闲话,不多时便隐约听见了“程家”这两个字。
他此时何等敏感,立时集中耳力细听,双眼也瞟向角落里窃窃私语的那两个书生。
历代读书人总是最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两个年纪老大不小的书生也是一般,几杯老酒下肚便妄论起朝政,年代久远的前尘旧事都扯了出来。
他们声音甚小,只以为旁人听不见,程亦亭却已非人,把两人口中之言听得再清楚不过。
“遥想那程家当年也是不可一世,正如今日的张家,铲除异己、飞扬跋扈,大有一手遮天之势,可后来呢?嘿嘿他嚣张忘形,却得罪了本朝最大的那一家。”
“嘿嘿,谁说不是呢?巧就巧在,这张家新得的封地,恰恰便是几百年前程家所有。当年程家最终落了个满门抄斩,之后每个得了那块封地的家族也是下场极惨。民间传言旧日程家最盛之时,有位长子自杀身亡,程家把他埋在那片封地之内,此后凡是与那片封地扯上关系之人,皆被此人的鬼魂诅咒”
“这流言已传了许久,说起来真是阴风阵阵不过,张家最近得了那块封地,你说是福还是祸呢?”
“哼哼,这就要看上面的那位怎么想了”
他们在这厢说得畅快,坐在窗边的程亦亭却是黯然神伤,虽心中早有预料,但“满门抄斩”那四个字仍令他默默流下泪来,自座椅上站起悄然离去。
他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再没必要留在此地,他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尽快找到季晨。
卷三《连理枝》6、南寻
程亦亭强忍着得知家族湮灭带来的伤感,并不想为难将程家灭族的皇室。他如今已非红尘中人,什么生死仇怨也都看得极淡。
程家亡了,当初下令斩杀程家满门的那个人也是一般,只不过比起程家枉死的那些子孙晚死了一些年数。说不定那些死者都已投胎转世,无论杀人还是被杀者,如此一看,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生生世世的记挂?
他心中最难受的不过一件事…眼前的一切已令他十分陌生,除了远远生长在南方的季晨,恐怕再无人记得世间曾经有一个程亦亭。但也正因如此,季晨才是无可取代的那一个,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都不一样。
他在感到了深深的寂寞之余,更多的感到期待与开心,于是当夜便离开京城,十万火急地赶往南方。
一路上风雨兼程,只要身边并无他人,他便不惜损耗妖力加快脚步,比日行千里的马儿跑得不慢。到了有人之处,他便正好缓下脚程来稍作休息,消耗过甚的妖力则选在日月之光最为明亮时修炼补回。
如今的他再不食人间荤腥,只吸收光华雨露,便与他起初还未化成*人形时一样。就算鼻间闻到再香的肉食之味,他也生不出一点食欲,甚至还有微微的恶心。
若换了昔日的季晨,只为这一条便要与他吵架了。季晨最是嗜好各种美味肉食,而且挑剔得很。如今可苦了季晨,也与他一样只能吃素他想到此处又觉好笑,季晨已化身为树,跟他一样正在修炼。自然不会再嗜吃荤腥之物,说不上什么吃素便是受苦。
心中想着季晨笑骂嗔怒的样子,他更是恨不得立刻便见到对方。。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可是南北之地毕竟路途遥远,他足足赶了十来天的路。加上一直不停的问路打听,才找到往日听季晨说起过的那个南方大城。
城门口地守卫照样只问了他从哪来,到此地有何要事,他随口杜撰回答了几句,又从袖子里的树叶中拿了一张变作银子。悄悄塞在对方手里,果然再没被多问什么,就顺顺利利的进了城。
站在城门之内地程亦亭半天没有动脚,他此刻才发觉自己漏掉了最大的问题:季晨家地祖坟在本城何处?
年代如此久远,季晨家大多人当初都被革职流放,季晨的爹还乡来把儿子葬在了祖坟之中,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他又该去向谁打听?
他本也不是特别聪明出众之人,没奈何只得用最笨的方法。沿街寻着年纪老迈的男女询问,附近可有姓高地宗祠祖坟?可有哪处坟墓之前生长着一颗参天大树?
他问了整整两天,老老实实用一支笔记下了好些地方。
本地及临城姓高的人家实在太多。坟前长着参天大树的也不少,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数一试。
他如今最多的是时间。只要力保不错过任何一处,便能多一分找到季晨的机会。如此大海捞针般一个个筛选下来。终有一日寻到季晨的踪迹,搜寻范围总共也不过一两个城,寻找季晨的过程本身亦是充满希望和乐趣。
他就此一处接一处的找了起来,方圆数百里间凡是高姓地群墓都被他细细查看过。不但如此,他还担心季晨之父与自己父亲一样,怕儿子葬在祖坟之后死了也被族人唾骂,是以另选了一个偏远之地。如此一来,那些程姓的单坟他也不能放过。
他从城东找到城西,城南找到城北,好几天过去都是白忙一场。他开始渐渐害怕,怕季晨与自己的遭遇一样,几百年间总有些盗墓贼出没,若季晨之父在季晨坟中埋了什么宝物,那岂不是尸骨墓碑都会被翻动损毁?
再者,树木生命力虽久,但幼年时十分脆弱,暴风骤雨或者人为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