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主母-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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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愉顺袭来的风声,使劲浑身力气往右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去了第一刀后,第二刀紧接而来,匕首的锋芒擦过她的脖颈刺入泥地里。她没法再动,因为对方只手有经验地往她受伤的左手压去。一刻,她只差没活活地痛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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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候,一道刺目的月光照来,她的眼睛眯一眯,被迫睁开。对方的脸呈现在她面前,让她略吃一惊。只因这是一张稍带稚气的脸,可是,眼珠子很冷,冷得可以让人像掉入寒天雪地里的悬崖,让人感到绝望。她心里瑟抖:他绝对会杀了她,不带一丝情感的。
“公良命令是不留一个活口。”他说,念字像背诵一样,不会有感情,只有执行。
寒光便是在她脖颈间游动,锋利的一面像捻碎她脖子慢慢切入到她肉里。于是,她弯曲右手,顶住他的手臂。他年纪虽比她小,力气超乎寻常的大,但还是恨不得一刀解决这个事。见她反抗,他干脆举起刀,刺向她胸口。
在她命若悬丝的瞬间,后方出现一个快速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从少年背后搂住腰,往后一跳,将少年从她身上拉开了。
“端木!”少年在后者怀中挣扎,语气羞愤成怒。
“子墨,她并非我等要杀之人。”端木在少年耳边轻轻说。
“她是我等要寻之逃生者。”子墨激烈地驳斥。
“是。但她非与隐士等人有干系。”端木道。
“你如何得知?”子墨句句逼问,手中的匕首始终没有放下。
“我认得她。她是乐邑世子之女。虽我不知她怎会出现于此处,然她为人如何,公良与我倒是有过一番观察。”
“公良?”听到公良二字的子墨垂下了刀。
季愉听他们两人对话,或许是受伤流血的缘故,竟有种做梦的感觉。他们说,在集市与路室两度相遇的男子公良与端木,是今夜杀吉夫人与隐士的人?他们是山贼吗?不可能是。仅凭刚才那少年一连串精炼的刺杀动作,便可知他们是受过资深训练的武士。这些细碎的线索连接起来,她不得不承认:与其被山贼袭击,自己是被卷进了一个更可怕的漩涡里了。
一只手贴到了她鼻孔上,是端木的手。听端木说:“子墨,你来帮手。你射中她左手之箭不能拔掉,但可以扎布止一止血。”
“你想救她?”子墨不可思议地叫道,“只因你与她见过两面,便信任此人?”
“我等不会乱杀无辜。”端木答,边开始动手撕下布条给季愉止血。
“可也不能断定她与楚荆人毫无干系。”子墨双手抱起,冷冷地在旁边看着。
楚荆?司徒勋、百里、吉夫人与隐士,都是从楚荆来的。季愉算是明白了。她被无辜牵进来,此是命,怨不得他人。哪怕之前信申一再警告过她,让她快速离开曲阜。原来,信申也是这场政治谋杀的其中一员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由再打了个寒战。
端木掰开她口,把水囊里的水往她嘴里灌了一点。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端木的眼睛眯眯的,说:“是否救你,还得由我家主人主意。”
在这样的关头能容许她说不吗?因此她不会做无谓的抵抗,任他将她扶了起来。她几乎是没有力气的,只能倚靠在他身上慢慢挪步。子墨跟在他们后面,一直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只要再得到公良的命令,他就可以一刀解决她这个猎物。
走了有一段路,然后看见一名宽袍飘荡的男子站在原野间望月亮。月光下,他的双眉舒展着,两目放得很远很远,两只宽敞的袖口像是欲随风而去。他的神情,一如既往,是模糊不可辨析的。
季愉一直有想过,这个男子奇离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没想到有这样一天,他要决定她的生死。因此,她为之前能与他见过面而感到庆幸了。
“主人。”端木朝他跪下,说,“此人从宅邸逃出,却非与隐士有干系,请主人主意。”
公良低下头,抬起的一只眼睛在季愉脸上瞅了一眼,紧接迅速锁定在她腰间的布包上,道:“她腰带所系何物?”
季愉心道:他眼睛怎可这么尖?她没有挣扎,任端木把她腰间的布包解下查看。
端木继而回答:“应是药。”
“吉夫人曾是服侍太房医工,医术精湛。”公良对此的推测不假思索,抬起的眼睛又在季愉脸上瞅,“你是如何得知吉夫人来历?”
吉夫人的来历对这里的世人几乎是个秘密。她不能说出消息来源于司徒勋,因为关系到与吉夫人的交易。世子,还得靠司徒勋派人来救。
“看来,她并不是毫无干系之人。”公良道。
一听这话,子墨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带了得意道:“端木,公良已是发话,你还想救她?”
“主人是何主意,我便遵从执行。”端木一本正经地答,“然,主人是何主意?”
子墨冷哼一声,但也在等待公良下令,因此那只手又抓在了匕首上。
公良的眼睛,是在季愉干裂出血的嘴唇和流血的左手徘徊了会儿,忽然醒起的样子:“童子谣是你所唱?”
季愉看回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
由是,公良走近到她面前,低下头,冰冷的嘴唇似乎是要贴到她一眨不眨的眼睛上面,道:“我在想,我救了你有何好处。”
季愉没有答声。事实上,是体内大量的失血,让她早已昏昏欲睡,她怕一开口,会引发晕倒。
他的手,便轻轻触摸到她的左手上,指尖沾上了她的血。
“我想活。”她终于开了口,是感觉到如果她再不表明态度,他恐怕会将她弃在这里慢慢流血而死。这比让子墨将她一刀杀了更可怕。
因此,他是突然对她这种表态感到由衷的兴趣了。是,一个贞烈的妇人,好比非要和丈夫一块死的吉夫人,只能让他感到无趣。贪生怕死,才是人之本性。如何在贪生怕死的本能下遵守住规则,是一个人的智慧。他欣赏有智慧的人。
“把她送到阿突那里。”
“是。”端木高高兴兴领受了命令。
相比之下,子墨气愤与惊疑:“为何?”
“她口中有秘密,我需要知道。”公良说。
子墨气急:“应将她投入牢中,鞭打逼供。”
“子墨。”公良忽然沉了声音,略带了点训斥的语气。
子墨怔住,有些忌惮地望着他。
“你好好记着。要让一个人屈服,先是要俘虏其心。”
贰陆。姬舞
端木起身后,立马命人牵来一匹马,准备带季愉离开此地。
然而,天际硝烟滚滚,一队马儿向他们方向奔来。公良摆一只手。端木动作迅速,将季愉左手带的箭端切掉,再立刻展开一件宽大的衣袍罩住她头顶。季愉被衣物遮盖了视线,只能以声音判断外面的世界。
应有两三匹马儿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来。其中一匹高头骏马,拥有一双沉重的马蹄,马嘶声丝长宏亮,不像鲁国境内能拥有的马儿。这匹马的主人应也是高大威猛,声音里带有厉杀之气,恐怕是久经沙场的人,一开口便是凌厉的质问:“公良,为何不命人向东追击逃窜犯人?”
“舞兄。”公良淡淡地答,“您料事如神,已命人追击犯人,我何必凑热闹?”
舞这个字,在路室曾听他人说:现今燕国公称舞。莫非此男子是燕国公?若是,如春风一般吹来的熟悉气息,让季愉的心一悸,使得她蠢蠢欲动。
“狡诈之人!”燕侯姬舞愤怒地一甩马鞭,却奈何公良不得,悻悻地说,“早知如此,我不该委派信申连夜去接你。”
“信申君也在?”公良像是刚发现的口气惊异地问,“平士同在此?”
“公良先生。”信申代替平士一块儿答了,“今我等均随主公前来。”
信申虽这么答了,然他们三个人,包括姬舞,应是对公良的问题感到奇怪的。燕侯公带他一文一武两名家臣执行任务,有什么可以疑问的?季愉却是清楚,公良此话针对的是她。想必公良对这种心理战术很有兴趣也很擅长,成功地让她的心跳再加倍。她不禁想,如果这时候自己向信申求助——
“咦,端木带了何人?”
很好,她这才想到一半儿,不知是不是谁故意的,让姬舞发现她的存在。幸好,在这黑灯瞎火里,被衣袍盖住的她,他们既没办法看见她样子,也没能察觉她的左手在流血。
“舞兄。此人乃我俘虏。”公良慢吞吞地说,像是让哪些人再琢磨琢磨。
“俘虏?”姬舞可没有耐性与他玩文字游戏,一声质疑紧接一声喝问,“说好了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四个字把季愉的心一震。是,这四个字从不同的人说出口是不一样的。比如从子墨口里,从姬舞口里,完全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要她死就必须死!她闭一下眼睛,是明白了:信申不可能救她,只因他是姬舞的家臣。
“呵呵呵。”公良笑了两声,笑声在这夜风里倒是清朗,道,“舞兄,您误会了。此人乃我从村中所获,是女子也。”
女子——两字字面上带了些暧昧,四周的男子高高低低笑了起来。有人大概是笑得明了,有人是笑得糊涂,有人是笑得恭维,还有人,是莫名其妙只好跟着笑。唯有一人,是被公良的话给呛着了。说起来,他未行正式的戴冠礼,尚不算是一名成人的男子,却摆足一副正经面孔。被公良这话一噎,他想憋都憋不住,口水倒在咽喉里像辛物让他满脸通红。他几句盖不住的大声咳嗽,把其他人的笑声全给吹跑了。
咳咳咳——少年子墨解开水囊,赶紧喝几口水缓气。
“子墨也来了啊。”姬舞语气里充满了感慨。
“侯公!”既然被点到了名,子墨向其拜礼。
“我等之间不需客气。”姬舞连忙说,简直是要亲自下马扶起他,又对公良像是责备地说,“你怎可带他来?”
公良未答话,子墨已是抢着说:“侯公,是我要求公良。”
不过,公良也爽快:“舞兄所言极是。子墨,你帮我先把俘虏带回去。”
子墨被公良忽然一转的命令给弄得愣愣的,看见端木已把俘虏扶上了自己的马儿,才有大呼上当的恍悟。他不敢对公良发脾气,只好对端木咬牙:“端木!”
“墨墨,此乃主人命令。”端木显得特别无辜。
“端木!!”子墨是把声音从五脏六腑里吼出来了,像火山要喷发一样,向他冲了过去。
端木身体一侧,闪开。子墨狠瞪了他一眼,不需捉缰绳,飞身一跃,便坐在了马背上。他迅捷灵敏的动作令姬舞再次感慨:“公良,你如此用心培育子墨,天子必是感到欣慰。”
“他磨练尚浅,需要学习诸事尚多。”公良回答,也像是在少年身上琢磨。
坐在马上的季愉可觉得不好。这个子墨,本就是决意要杀她的。因此不像信申也不像百里会护着她在马上不摔下来。事实上他故意只捉了一边缰绳,露出她受伤那一边的空隙,甚至贴着她耳边说:“你好生坐着。若是掉下来,是你咎由自取。”
季愉苦笑,但她不会驳他的话,自有人制得住他。
“子墨。”果然公良开了口,“俘虏若是未送到阿突那里便出了事,唯你军令是问。”
切——子墨把牙齿咬得咯咯咯响,如公良说的,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子墨,有无在听?”公良也听到他咬牙齿的声音了。
“是军令,我执行便是!”这几个字简直是从他牙缝里咬出来的。公良不准他进宅捉人,好不容易在郊外待命时让他给捉到了一个,结果,现在这唯一的战功居然要他奉还。想想都能气死。满腔的愤怒变成一鞭子,狂打在马背上,马儿便是扬起前蹄,骤然向前冲去。
季愉再怎么能忍,这会儿也被逼出了一声低叫。
对在场这些训练有素的武士来说,她这一声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平士一愣,心想:是自己听错了吧?他看向信申求答案。信申一张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白,他是谋士,把公良刚才的话全部串起来重新一想,马上能得知答案。因此若不是平士旁边再一声“信申君?”,他会立马策马去追子墨。
“信申。”这次是姬舞发话了。
信申抬起头,抓起马鞭的手垂下来,道:“主公有何吩咐?”
“我等今夜任务已完成。你到鲁国公宫中查探口风。”姬舞道。
“是。”信申扭转马头,向与子墨离开的反方向走。然而,在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望,在公良那张晦暗不明的侧脸上迅速盯上一眼。只不过公良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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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勋是在半夜被自己吓醒了。摸摸脑门,全是汗。他把手伸入衣衽里边,能摸到凸起的心跳。
蹦跶,蹦跶,强烈的跳动顺着胸口长长的疤痕,跳入他掌心的命脉。百里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当百里点上火,看见他青白的面色,一下沉了脸:“先生可是做了噩梦?”
司徒勋像没听见他说话,兀自取出紧贴胸口安放的铜块。这块刚好能容在他掌心里的铜,是规矩的长方形,似个牌子。季愉当时摸到的一面刻字,刻的不是字,是雕琢的凤鸟纹。反过来另一面,镶嵌了块椭圆玉石。司徒勋把手摁在玉石表面,可以感觉到一股突突突的脉动,与自己的心跳像是一致的。
说起来,他当时并没有欺骗季愉。这块叫做凰的铜块是承载玉的礼器,与另一块凤的铜块是一对儿。这对礼器被楚荆司巫用于向天祈求他的婚事,因此之后凰在他手里,凤给了在十六年前与他订下婚约的女子。可惜,此女子幼年时在来楚荆途中出了意外,至今生死未卜,不知所踪。
十六年了,或许刚出意外的时候,众人曾落力寻找。然而可怕的时间能磨去一切的光辉,蒙上一层莫名的愁闷。十六年后,能记得这个事这个人的人,少之又少。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个女子的存在,几乎是被世人遗忘了。奇怪的是,自己还记得她,总惦记着她。他不会忘记,她是来见他的途中走失的。于是,他会幻想她的样子,是温顺的,是调皮的?或许,像她母亲,有一种别致的美。
总而言之,若她在这尘世间未死,必是他的妻。
为此,他等十六年了。
“先生。”百里半跪下来,伏贴在他耳边说,“鲁国公宫中来报。”
“何事?”司徒勋掉头。
“城东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