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不待人归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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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眉目如画、清丽脱俗,真的是让人直接酥到骨子里。
许是日间兴奋着晚上的活动,不曾午睡,瑶光听了一会儿,就觉着周围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了起来,仿佛连那台上的青衣小生、戏台边角上的透明风灯、汉江上的点点火光,都只不过是南柯一梦中的倒影。
白薇也渐渐地靠在了瑶光肩膀上,她皮肤的温度隔着薄薄春衫传到瑶光肩头,额头的碎发也轻*瑶光的脸颊,她这才觉得回过神儿来——原来自己并非倒影,而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看来,自己实在太过容易被戏影响。
这时候,江上漂过一艘画舫,雕梁画栋,四处点着花灯,好像整个船身透明了一般,煞是好看,瑶光忙开心地对白薇说道:
“你看那船,坐在那上头,看着这两岸华灯琼楼,岂不是人在画中游么。”
白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是莞尔一笑:“可不是呢,只是我怕水,若不然真想去试试。”
瑶光一听,只得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家啸也看见了那船,说道:
“这该是哪家花楼的船呢,你看那前头挂着的灯。姑娘家可千万别去。”
瑶光仔细一瞧,可不是么,船头的红灯笼上写着“醉红”、“倚香”,不是青楼的船还能是谁家的。她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低下头去,不再吱声儿。
倒是一旁的江庭如,闻言忽然走过来,他像是朝外头眺望了几眼,便站在瑶光身后说道:
“要想去乘船夜游,也不是不可。”
余下三人闻言俱是一愣,江庭如神秘地笑了笑,说了声“少待”,便推门离开。
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回来了。
“除了瑶光,你们俩要去吗?”江庭如站在门口问道。
白薇拨浪鼓似的摇摇头:“不去,怕水呢。”
家啸见白薇不去,便说道:“我留下来陪白表姐,就瑶光去吧。”
江庭如便点点头,伸手从门外的小厮那里拿来了一个包袱,递给瑶光说道:
“快去里屋换上吧,咱们这就坐船去。”
包袱里是一身西式男装,江庭如见瑶光拿着衣服,满脸的不明就里,便对她解释说:
“今儿晚上乘船游江的人,好多都认得我。瑶光还是个姑娘家,为防他们捕风捉影,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第十三章 秉烛夜游
那衣服瑶光换上后有几分晃荡,她把头发全部塞进高顶帽子里,就跟在江庭如身后出了白鹤楼,不远的渡口处有艘模糊的船影儿,正当她费力地想从浓重夜色中辨认出船的形状时,一盏盏玻璃风灯在船的四周次第点燃。
这下子瑶光看清楚那船的样子了——是艘小画舫,船身漆成绛色,重重的竹帘纱幕挡住了外间的视线,船头立着的长杆上悬着盏玻璃宫灯,正被船工拉着往上吊。
“这艘小船是以前留在这儿的,我也好久没有坐船了,老头子总不让没事儿呆在水上,呵!宋姑娘算是让我给自己找了个坐船的理由。”江庭如笑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船边儿上,船工将木板搭在船、岸之间,江庭如轻轻一跳就上了船,这才转过身对瑶光伸手道:
“这会儿摇晃,让我扶一把吧,反正你这会儿是‘宋少爷’。”
瑶光听他这么一说,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有些不合身的男西装,不由得笑了起来,便大方地把手递给江庭如,江庭如握住,轻轻一拉,就把她带上了船。
江庭如的手跟家啸很不同,指节突出、手掌宽大,能很容易感受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而家啸是典型的书生的手,柔软、纤长,中指上有长时间握笔磨出来的茧子——唯一的茧子。小时候,家啸曾牵着她的手去看召兴的古城墙,深棕红色的、坑坑洼洼的石头墙壁,高得看不到头,只有那铺天盖地的绿色爬墙虎,从城墙顶上蔓延而下,叶片在风里微微颤抖着,透着阳光的明亮,细腻的,像是家啸手心的触感。
“在想什么?”江庭如忽然说道。
瑶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船上失神许久,忙对江庭如不好意思地笑笑。江庭如见她这般,眼底染上一层忧伤的色彩,他忙眨眨眼睛,伸手指向前方:
“快看,白鹤楼就在前面。”
瑶光抬起头,贝阙珠宫般的白鹤楼在下一刻映入眼帘,灯火辉煌。
白鹤楼伫立在这汉江之畔,已不知守望了几世几劫,远方的吴山点点愁,近处的津渡悠悠恨,都不过是这寂静守望者,在千帆过尽后的如同烟灰的残念。而此刻,流光溢彩的它被四下的戏台、画舫、花灯众星捧月,满身的荣宠与繁华,瑶光心里头生出几分感叹,不由得念道:
“歌舞一场梦,烟波千古愁。”
江庭如听得这一句,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惊异:
“这是李中的《姑苏怀古》,很少有人知道的诗,你怎么会突然想到”
瑶光笑笑,开口道:“你瞧这渡口,原本是个送别的地方,难得也会有这样的热闹繁华。”
江庭如支着小臂靠在船舱的桌子上想了想,忽然抬起头说道:
“渡口之处虽说总有离别,可你想想,上岸归家的,不也是在这里么。”
他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向来是相生相伴、此起彼伏,没有离之悲苦,也就无所谓合之欢喜。你是个心思细的,这是好事,可也别总让那些有的没的,把自己缠进去,慧极必伤。”
瑶光点点头,说道:
“我的确是不够豁达了,总容易被眼前之事牵动。”
江庭如将已经喝得空空如也的酒瓶放下,唤门口的船工再去后头取一些。他停了停,忽然转身正对着瑶光,特别认真地盯着她的脸,说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特别像一个人。”
船上的灯火不甚明亮,可江庭如脸上薄醉的红晕依稀可辨。
“知道,‘宋瑶光少爷’特别像‘宋瑶光小姐’。”瑶光用同样仔细的目光盯着江庭如,一字一句地说道,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人说我像谁呢?
“呵!瑶光妹子,你不光心思细,还反应特别快。”江庭如大笑了起来:“小时候你腼腼腆腆的,变化真大。”
“许你从肉墩儿变成竹竿儿,就不许我从闷葫芦变成拨浪鼓么。”瑶光说罢,白了他一眼。
江庭如闻言,忽然止住了笑,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真像她,你说话这口气越发像她了。”
说罢,他定定地看着瑶光,随即端起新拿来的酒瓶,又是一杯。
“那你倒是说说,她是谁,长什么样子,说话什么口气,兴许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呢。”瑶光忍不住问道。
江庭如却是沉默了起来,他伸手拉开了面前的帷幕,夜间凉飕飕的河风扑面而来,让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两岸的灯火依旧是热热闹闹的,丝竹管弦之声若隐若现,他叹了口气,说道:
“她肯定不是你失散的亲人,你俩长得不像,可就是总做一样的事情。”
“比如说?”瑶光偏过头看着江庭如。
“比如说”江庭如眯起眼睛,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上次咱们去聚贤楼吃饭,你说汤汁流出来,鱼就不好吃了,呵呵,她就喜欢这么说呢。”
瑶光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她说完这句话江庭如的眼神,原来如此。这人看来是江二爷的红粉知己了,是他挺上心的人呢。
“你经常陪她去八宝街逛吧。”瑶光索性将心底的疑惑和盘托出,因为在八宝街的那天,江庭如有些举动很奇怪。
“让你瞧出来啦?”那人狡黠地笑笑:“说你心思细,还真是不假。她也是,心比针尖儿还细。哎,你们真是像,可是你不要学她,不好。”
☆、第十四章 几度东风 几度飞花
“她就是汉水这里土生土长的姑娘家,弹得一手好箜篌,还特别会做武昌鱼,你不知道,我以前最讨厌吃鱼,总觉得那个味儿腥腥的。可她做的就不同,有一股清甜的滋味。呵,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把鱼做出甜味,可就是很好吃。”
江庭如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传说似的,断断续续地喃喃说着。他染了一层醉意的目光,穿过画舫上的竹帘、纱帷和江面上氤氲的水雾,与远处深不可测的夜色融在了一起。此时的水面上漂浮着各色河灯,大部分都是莲花形状,河灯中央的小小烛火跳动着,像是漫天不知疲倦眨着眼睛的星子,而他们的画舫,被包围在这样一片天地里,便就如同游走在银河中一般。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她比我大一点儿,是夕颜身边儿的丫头。”江庭如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瑶光,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夕颜,你可能不认得,她也是个命苦的,流落教坊之地,你是好女儿家,不知道也罢。”
瑶光想起那个从江庭如处哭着跑出来的女人。她跑开时眼底的委屈,和江庭如此刻语气中透露出的怜惜之情交织在一起,让瑶光心里很不舒服。
“第一次见面,是我大哥过生日的时候。她陪着夕颜进来,当时满屋子的男人,见了红牌眼睛都跟直了似的,动都不会动。可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夕颜身后的她,呵呵,你说奇怪不奇怪,夕颜那么漂亮,可她那天的打扮却是乏善可陈。
我原本以为她也是大哥点过来陪客的,可整个宴席下来,她一直站在门口,肩上扛了个大大的包袱。然后我就猜啊,原来这女孩子并不是陪客姑娘,就一小丫头而已。
酒宴开到后来,我们都喝得有点儿大,夕颜就说唱个曲儿给大家醒醒酒,我还想着夕颜这姑娘不仅长得漂亮,可居然还会唱曲儿,看来以后要多去捧捧她的场子,可谁知道,那小丫头就从身上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一把箜篌,走到夕颜身后坐下,自弹自唱了起来。”
江庭如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将面前的酒杯端到嘴边,瑶光刚想开口劝他少喝些,却发现他并没有一饮而尽的意思,只是盯着那里薄薄的一层酒水,手里渐渐敲打起了节拍,脱口而出的是一段耳熟能详的曲调,但词儿却很少见:
残雪庭阴,轻寒帘影,霏霏玉管春葭。
小帖金泥,不知春是谁家?
想思一夜窗前梦,奈个人,水隔天遮。
但凄然、满树幽香,满地横斜。
江南自是离愁苦,况游骢古道,归雁平沙。
怎得银笺,殷勤说与年华。
更消他,几度东风,几度飞花。
这一曲是王沂孙的《高阳台》,瑶光最爱其中的那句“游骢古道,归雁平沙”,觉得那意象有种浪漫的苍凉。
江庭如唱罢一曲,才将杯中酒饮完,对瑶光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杯子:
“这就是她那天唱的曲儿,后来缠着她教给我的,哈,没想到今天在你面前献丑了。”
瑶光闻言,笑着摇摇头:
“是我很喜欢的词,许久不曾听人唱过,还要谢谢你赏了耳福呢。”
江庭如点点头,捋起左臂上的袖子伸到瑶光眼前,露出手臂上圈着的一串红绳子,绳子下挂了个小小的玉锁,瑶光一看就知道了,那是同心锁。
“说了你别笑话我,”江庭如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后来去逛庙会,看到有卖这个的,立刻给我俩一人买了一个,还逼着她戴上。她总说怕人看见,我就说戴在衣服里头,看不出来的。
我经常借着陪大哥去看夕颜的机会跑去找她,问这问那的慢慢也就熟了,那里的人都叫她留容。
留容因为被卖到教坊之前生了大病导致失忆,所以根本记不得本来姓氏。她会弹箜篌,而且技艺超群,可因为身体不好,一年里有半年都要抱着药罐子,就给当红的夕颜做了侍女。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可就是想呆在一起。她不是伺候客人的姑娘,所以只要跟鸨妈、夕颜说一声儿,就可以带出来。她们那院子离八宝街特别近,我俩就经常到那里去转悠,有一回我带她去吃聚贤楼的武昌鱼,她一尝,就扔了筷子对我说:
‘还没我做的好吃呢,就费了那么些银子。’
她这一说不当紧,刚好让门口正打算上菜的小二听见了,那小二也是多事儿,跑去学给了聚贤楼的掌勺师傅,你也知道,好馆子的掌勺多多少少有些恃才傲物,那师傅也不例外,竟然从厨房里跑来要跟她比试。
她也不怯场,当时就挽了袖子进去比,果然,烧出来的鱼比聚贤楼的更鲜美,味道还是甜的。那师傅当时就佩服得不行,还要拜她为师你说她这丫头,怎么这么能藏宝。”
江庭如说着,脸上露出少有的温和神情:
“她心思很细,有时候我心情不好就去找她,她也不说什么,就陪着我发呆,或者弹箜篌唱歌给我听。可我知道,她早就在脑子里把可能让我发火儿的事情过了三四遍,她劝人的话也好听,声音细细软软的,像是拿根羽毛在你心里搔,我就特爱听。那会儿家里兄弟都笑话我,说包个丫鬟干嘛,我就回他们,不用跟别的男人抢啊。”
江庭如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看看瑶光,又晃了晃再度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叹了口气:
“她就陪了我一整年,可在我心里头,她却像是跟了我一辈子似的。”
☆、第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江面渐渐开阔了起来,外头的灯火不似刚才那般繁华,船工就多点了几盏灯在舱中,周围跟着亮堂了起来,江庭如脸上醉酒的神态,此刻便暴露无遗了。
瑶光忙将他手里的酒杯拿开,随后问道:
“陪了你一年,那然后呢?”
“留容素有顽症,那年秋天大病了一场,没熬过冬去。”
瑶光一惊,她没有想到江庭如的这位红粉知己,竟是已经作古。而自己让他提起这伤心事,心中一时间万分自责,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江庭如见她这般,竟是淡淡地笑着说道:
“她其实是心病,兼着身体不好,才那么早去了。所以,我才让你别想太多。”
瑶光抬起头,江庭如的的确确是带着淡淡的笑容的,可那眼睛里正迅速堆积着的,却是满满的忧伤,让人想到寒冬腊月里的漫天飞雪。
江庭如拍拍瑶光的手背,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