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不待人归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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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琴一听这话,立刻吐了吐舌头,闭嘴低头,继续做针线,倒是水清撅起了嘴:“太太还说我们呢,人人都说她,咱们也就是从他们那处听来的而已。”
三姨妈听了这话,把手里的针往绣架上一插,皱着眉头骂水清道:“没脑子的小蹄子!人家再怎么地也是个姑娘小姐,她性子不好爱闹爱吵,你们这些个不相干的瞧个热闹也就完了。你只管一直说她,小心哪日被她听到了,闹死你都不亏!”
一席话说的水清立刻闭嘴,打那以后再不敢嚼家熙的舌根儿。
又过了几年,家熙真的如同知琴预言的那样,成了召兴人尽皆知的美人,周二爷把女儿送到城东的共济会学堂上学。大概是得益于学堂里的修身养性,家熙的脾气收敛的许多,可伴随着年纪和美貌一起增长的,却是她的心高气傲。周二爷原本就不喜出门,他的女儿也极少同姐妹往来。那个时候,白薇跟瑶光三天两头互相串门、睡在一张小床上说悄悄话,而家熙除了过年和每月十五的合家宴席,几乎从不露面。
瑶光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站在远处看着这位表妹,周家熙是一道灿若朝霞却冰冷疏离的光,所有人都想要靠近欣赏,却又在刺骨的寒意中望而却步。于是,那些败下阵来的男人们开始用恶毒的话语讥讽、嘲笑她,他们取笑她的出身,取笑她的少不经事,甚至取笑她的美丽,他们说,那叫做红颜祸水,克死了自己亲娘,说不准还会克死汉子。只是瑶光并不明白,为什么连家熙的美丽都是一种罪过。
多年以后,瑶光坐着大岛丸漂洋过海。她站在甲板上,看到眼前黑色的海水吞吐着白色的泡沫,感受着海风卷起她的头发和思绪,狠狠地抛向身后那嘶吼的风浪中。
回忆纷乱毫无头绪,家熙的脸却在其中明灭闪现,那样美丽的面庞,在泡沫与海水中翻滚着,就像西洋传说里的美人鱼,在故事的最后,绝望地回眸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瑶光终于明白,比起冥冥中飘忽不定的畏惧和报应,人心才更加可怕。人言可畏,人心难测。风华绝代的珍宝也好,如果不能据为己有以满足贪婪,还不如毁掉。
这世上最大的悲剧,从来都不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是当一个人死去时,其他人都在讥笑。
☆、第四章 冰释
Chapter4
周二爷的车马到白家的时候,瑶光和白薇正肩并肩地站在窗台前。
周家熙一身明艳的装束,扶着马夫的手下了车,便不疾不徐地跟在周二爷身后,时不时向周围的人欠身问好。
“她真沉得住气。”瑶光听见白薇在自己耳朵后头说着。
两人正咕哝着,却发现家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院子里,见到周二爷,便迎上前去做了个揖,说道:
“二叔,旅途劳顿,您辛苦了。侄儿给您拜年。”
周二爷点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家啸双手接了,便道了谢想要退下,却在此时听见二爷身后的家熙唤了一声儿:
“堂兄,留步。”
院子里立刻静了下来,瑶光迅速地扫了一圈儿,周二爷垂着眼皮,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三姨从袖子里掏出条手帕,拉住她娘比花样。剩下的人大多也低着头,偶尔有人咳嗽两声儿,大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又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发生似的小心翼翼。瑶光感到白薇拉住了自己的胳膊,水清也往窗户靠了靠。
家啸转了半个的身子定在那儿,虽然前一晚已经通了气,可突然被喊住多少还是有些惊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扯起嘴角笑了笑:
“家熙啊,过年好。”
家熙闻言,欠身行礼,接着便走到家啸跟前,放眼四周环顾一圈,才又笑着说:
“多年未见,听说堂兄正在上海念书?”
家啸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果真,那可是个让人见多识广的地方啊,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堂兄。”家熙一面说,一面笑着绕家啸踱了半圈,停在了院子的正中央。
众人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脚步转到了那里。
家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笑,说道:“不过是跟老师学些西洋事物,跟以前比没多大长进,你过奖了。”
“是么。”家熙点了点头,“这两年我跟着父亲在汉水忙生意,这事情多了,脑子里也装不下,小时候的事情竟是忘得差不多,看来咱们老周家的长房长孙,打小就这么有见识,果然是家门之幸。”
一语言毕,还不待家啸反应,她又转头向正站在前厅门口的周大爷说道:“大叔大婶好福气,堂兄又这样争气,将来一定是要光宗耀祖的。”
周大爷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家熙,却是一语不发,脸上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半晌方才点了点头,周大太太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进屋去了。
倒是周大爷身边的崔姨娘,见自家的老爷太太都不答话,一院子的人又都看着,只得扯出个笑脸对家熙说:
“家熙姑娘这么懂事,二爷也是有福的。只不过姑娘还是要听咱们一句话,人都要惜福。”
家熙点点头说:
“那是自然。”
她说完,便扶着周二爷进前厅去了,一院子的人见状也散了开来,倒是白薇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她倒挺会说的,看不出来啊。”
水清却有些疑惑:“姑娘你说,她这算是服软儿么?她以前挺不好惹的啊。”
瑶光也觉得奇怪,当年出事儿的时候,家熙就算被折腾成那副模样,可还依旧趾高气昂。可从她昨晚找家啸时的态度,到她今天说话的语气,却都像是在讨好周大爷一家似的。
“明摆着的服软儿。”白薇说着,把她们从窗边拉了回来,“要不是亲眼见,我还真不相信她能有这副姿态。”
几人又在炭火边坐下,白薇挑了盘桂圆剥着吃,一会儿往家熙嘴里赛一个,一会儿又往茶壶里放一个,还让水清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
过了好一阵子,水清才从外头回来,手里却什么也没拿,白薇一看就瞪眼骂她:“我都等了一顿饭了,你居然连个点心皮儿都没拿来?”
哪知水清忙对她摆摆手,丝毫没有认错儿的意思,径自往炭火盆边一坐,说道:
“姑娘,我可听着大消息了。”
“嗯?”白薇因为肚子饿,正在气头儿上恨恨地说:“大消息就是你太笨了,连吃的都找不着!”
“不是不是,”水清的手摆得更厉害了,“我听桂婶子说的,二爷在汉水的厂子闹起来啦,这才回来求大爷的,不然家熙姑娘那种脾气,怎么可能来这一出儿。”
☆、第五章 家事
Chapter5
水清打听到的“出事儿了”,从家啸口中得到了证实。
原来二爷求大爷出手的时候,白老爷、宋老爷跟家啸都在一旁听着,也知道了个真切。家啸见白薇她们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便一一道来。
前几年家熙出事儿以后,周二爷就带着闺女去了汉水,虽说不算什么远走高飞,却也是离了是非得了清静。二爷平时虽是温吞性子,却执拗得很,他并没有仰仗周家在汉水的产业,而是打算自立门户。后*人介绍,从日本人手里买下了一个纺织厂,厂房工人都是现成的,不必白手起家,倒也做的顺风顺水。
只是那厂子很有些年头,里头的机器虽是西洋样式,却早已老旧过时。周二爷初时并不晓得,等做上手了才发现被人占了便宜,可当时那日本人早就回国了,介绍人也没了踪影。周二爷性子本不喜多事,好在机器虽旧,工人却是好的,并不至于入不敷出。他打算拿赚的钱新买一批机器入厂,四处打听得知德国的纺织机很是实用,便上下打点,进了新的德国机器来。却不知这机器进厂的那一刻,便埋下了祸根。
原来,这间厂子里的工人,都是老人儿带学徒,一茬一茬,传下来的都是同样的手艺。现在忽然换了德国机器,竟无一人会用。周二爷见状忙找了卖家,那头立刻就说可以派一批懂技术的工人来,周二爷说不用一批,只要几个来教会了工人就行,哪知卖家却告诉他,给他配工人可以,但教技术却断断不行。
周二爷无法,只得辞了厂里原先的工人。初时并没有什么风浪,卖家那头派来的工人也是轻车熟路,干起活儿来很是精细,周二爷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原本那点儿对不起被辞退工人的心思,也被慢慢地淡忘了。
哪知前几日,那些被辞退的工人却找上门来,非要周二爷重新雇用他们,不然就是蔑视工人权利。周二爷推说厂子里不缺人手,让他们另谋生路,那些人不肯,便整日围在工厂门口,举着标语横幅,非要周二爷开门录人,还扬言要砸了工厂机器。事情越闹越大,竟然还惊动了报纸,《汉水日报》并一些洋人的报纸,隔三岔五便去周二爷家登门。
周二爷走投无路,他为了办厂,早就投进了自己的积蓄,甚至家熙的嫁妆。眼见那些人虎视眈眈,他只能求助于周大爷家。因为在汉水独霸一方的江门,跟周家大爷很是有些渊源的。
“二叔就想着来求人,却不知道,现在的江门哪还是从前的样子。”家啸说完,端起杯子仰头灌了一口,“我爹跟江老霸子是老交情,可老霸子现在病得迷迷糊糊,他那几个儿子窝里斗得一团鸡飞狗跳,你让我爹找谁去。”
“江门?那可是黑道啊,二爷这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水清一听,就沉不住气了。
“可不是。”白薇也附和着,走到家啸身边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我听说老霸子的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会子找了这个,得罪了那个,不仅是二舅家,岂不是连你们家也要搭进去。”
家啸没说话,伸手狠狠地在头发上抓了几把,瑶光见状,知道她大舅这会儿肯定也是一筹莫展,可毕竟一家亲兄弟,若此时见死不救,只怕老周家也不能在召兴立足。
“我想着,这事儿只能找老二江庭如,因为二叔的厂子在他的盘口上。”半晌,家啸才开口说道。
瑶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正寻思着在哪儿听起过,就听一旁的白薇说道:
“他是不是当年,跟着江老霸子躲在你家的那个二胖子?”
瑶光听白薇这么一说,立刻恍然大悟。
那可是早十年前的事儿了,周大爷家是住了这么一对父子,她大舅说那父亲是上海支店里的伙计,过召兴来对账的。她没怎么见过这位父亲,倒是那个胖儿子,他们还一处玩耍过。瑶光记得,每次大家笑话他是又胖又笨的呆小子、喊他的外号“二胖子”时,他都会气鼓鼓地大叫:
“我不叫二胖子,我的名字是庭如!庭如!”
家啸点点头,说道:
“就是他,毕竟跟他爹在我们家躲过风头,这会子求他应该是比较有把握的。”他说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我去跟我爹商量商量,过完年就去汉水,这事儿不能拖。”
瑶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头忽然“咔嚓”一下子,像是一直静止的齿轮忽然起动了一般。她看看白薇,那人也正盯着家啸的背影,锁着眉头,若有所思。
☆、第六章 汉水
大爷决定过罢年就带着家啸去汉水,三月白薇就要出嫁,他们必须赶在那之前回召兴。二爷自然是要跟他们一起回去的,但家熙却留了下来。人们私下猜测,大约是不想让家啸尴尬,不然倒妨碍了正事儿。
再说白家,刚过十五,上上下下就开始为阳春季节的婚事忙得马不停蹄。可正主白薇依旧是那副闲散样子,照例隔三岔五地往宋家跑,时不时跟知琴拌个嘴,或者拉着瑶光往望江亭公园转悠。
这一日,白薇留瑶光在家过夜,两人正吃着晚饭,忽听见门外传来一声:
“哎呀,就早上出门儿少说了一句,你们就已经开吃不等我了!”
瑶光抬起头来向外瞧,只见门帘一打,闪进一个颀长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白薇的堂兄白汉声。一旁伺候吃饭的桂婶子见他进门,忙迎上去,接过他臂弯里的外套让人挂到一旁,又递过去手巾给他,嘴里解释着:
“是我疏忽啦,少爷快去吃吧,宋小姐也在呢。”
白汉声这才看见坐在白薇身旁的瑶光,他们两人虽说认识,却算不上熟识,瑶光忙起身行礼道:
“白少爷好。”
“瑶光妹子好!”白汉声忙笑着回礼,“哎呀你看看我,刚才光顾着肚子饿了,没瞧见你,对不住。”说着在桌边坐下来,一边早有人摆上一副干净碗筷。他也不客气,夹起一块酱肘子送到嘴里,就转头问白薇说:
“叔叔从和田新进的一批玉料到了,我瞧着都不错,你要不要去过过眼?”
“不去,瞧那个做什么。”白薇说着,看都没看白汉声一眼。
“嗨,我就说女大不中留!”白汉声故意狠狠地叹了口气,才又说道:“不是让你去辨成色,是挑嫁妆呢。”
白家是做玉器生意的,白薇小时候就喜欢跟着伙计在柜台上转,那些老人儿见她伶俐,便从小教她些看玉的本事。瑶光虽然对看玉这块一无所知,却也晓得白薇是有十年功夫在的。
白薇听说是挑嫁妆,便放下手中的碗筷,对白汉声说道:“提到这个,还真有件正经事儿要跟你商量呢。我打算带着瑶光去汉水一趟,那里过江,各色货品自然要比召兴别致。”
这话一出,瑶光和白汉声不约而同得愣了一下。
“带我去?”瑶光略有些难以置信。
“正是呢。”白薇拍拍她的手:“我早就跟爹娘说好了要去的,所以店里的事情少不得要全担在汉声身上,你若一个人留下来,不去看看家熙总是不好,与其跟她别扭,还不如跟我去。”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立春刚过,白薇就带着瑶光、桂婶子和知琴,沿着虞岚江旁的官道,一路向南,到达汉水。
可刚到汉水,就碰上了阴雨绵绵的天气,立春后才积攒起的那点暖热,一下就被汉江上的水汽和空气中的潮湿给消耗了个干干净净。同行的家人都知道这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