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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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蕴月横了阿繁一眼,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阿繁捏着,火烫似的抽回手,别开脸:“臭丫头!好不害羞……”
“小爷,你做什么脸红?”
“……胡说,别是老眼昏花!”
“什么!豆子身强力壮,哪来老眼昏花!阿繁你说对吧?”
……
驿站,总是离别。
同样的京郊十里驿,送走两位风雨沧桑的御史,或许送走的不是人,是一代又一代的风云际会。
方大同头裹一方白布,隐约还有点点猩红,是那日磕头的伤痕。
祝酋英站在他身侧,两人沉默无语。
驿亭外柳树几欲成荫,远处一片麦田,长势喜人,一年好景,眼前延伸。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未知……永州可有半分?
方大同思绪跌宕,只勉强笑道:“江大人想必是有事绊住了……”
祝酋英赶紧接话:“下官同江大人实实是约好的,方大人并不着急。”
方大同点点头,往日官场戒备尽去,略是感叹道:“脚步淹留啊!”
祝酋英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大同今年已年近五十,”方大同叹气:“此番离京赴任,只怕便是永别了。还要多谢祝大人特来相送!”
祝酋英禁不住的黯然,只能安慰:“同僚一场,这也是应当应分。方大人切勿气馁,总有返京之日!皇上……”
摇头,却是释然的微笑:“我乃前朝方严族人,曾亲历元佑新政,多次党争,能留京至今已然是左右逢源,江郎才尽。陛下用心良苦,自然是为了保着你们、稳住古光等人,更是为了扫除前朝党争之星火,免去死灰复燃、给人借机挑唆之机。大同,行至此处,有怨,却也无悔。”
祝酋英只有默然感叹。官场里只有输赢,并没有太多手段的光明和正义。有用的是棋局里左右博弈的关键,没用的,就是路上磕脚的小石子。想并没有多久以前,邓焕落难的时候,旁边煽风点火的,又是谁呢?
眸光循着天际描了过去,久久凝视头顶的这片天,回过头来,方大同笑着说:“这就走了!祝大人留步吧。”
祝酋英跟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找江蕴月的身影,而方大同已然上轿。
正要离开之际,不远处小轿急急赶来,跟在一旁的豆子只高喊:“方大人,请留步!”。未到驿亭,江蕴月就已经停了小娇,急急奔出来:“方大人留步!方大人留步!”
方大同回头,笑着停下来。
江蕴月奔到方大同面前,喘气道:“差些误了方大人的吉时!下官有两样东西交给大人!”说着递给方大同两个包裹。
方大同惊讶,迟疑着没有去接包裹。
蕴月连忙解释:“其中一样大人别问,只自己寻思。另一样,我府里有个大夫,开的药一向灵验,这是一包伤药,大人想必用得上的。”
方大同话听到一半,连连拱手:“这!这如何使得!”
“哎!到底同僚一场,方大人不要客套”,蕴月把包裹塞进祝酋英怀里:“蕴月不过是受人所托,也是物归原主。”说着又挥挥手:“大人上路吧,不然就误了时辰了!”
方大同听着有些蹊跷,便也不再客气:“如此!多谢江大人,大同这就走了,前面家眷还候着。”
待到方大同坐在轿中,满心疑虑打开了包袱。
其中一个充满了药味,想必是伤药,另一样,长条的,却是什么?
包袱打开,一个锦缎长盒子展露眼前,方大同越发疑惑,伸了手轻轻揭了盒盖……
小轿摇晃,却盈满了光润。
方大同一手擎着盒子,另一只手上的盒盖一下子滑跌在脚边。他伸手轻轻抚摸盒沿,乃至于不敢去触碰那内容。
是玉笏。和田美玉生烟,迷蒙了方大同的眼睛,却光彩了他的世界。
“物归原主、物归原主……”方大同反复呢喃,忽然泪水奔涌而出,嚎哭、大笑,彼此难辨……
落在小轿后面的祝酋英和江蕴月同时听见,同样的满腔心事涨得心都要裂开。
待到小轿走远,祝酋英走上来,拍了拍江蕴月的肩膀:“方大人说,他有怨,却不悔。”
江蕴月细细咀嚼这句话,只觉得心一宽,满腔心事落在里面,如鱼入大海。他转头一笑:“哎,祝大人,咱这些御史台的人,悔啥?只盼不是生儿子没屁 眼就行啦!”
祝酋英昂头豪笑,笑得痛快,末了一句:“没屁 眼也悔不了!”
江蕴月撇了嘴,只拿手揉着鼻子:祝酋英也有点子笑话嘛!只是,也太冷了点。
祝酋英却整了神色:“袁大人此番上表,江大人以为如何?”
江蕴月眉头不动,心头大动。
吴应良是吴启元他儿子,吴启元经历过先帝时候的北伐,虽然只镇守嘉峪关,策应挥师北上的景怡王,而并没有出战,但吴启元历来主战,是众人都知道的,朝廷为此忌惮他父子二人也属正常,所以才把吴启元召回枢密院当个副使,用文重光压制。眼下形势,枢密院皇帝说不上话,已经没有了军队的调度权。兵部,黄澄和袁天良勉强打个平手,但袁天良同文重光有一腿的话,黄澄那点分量就很不够瞧了。
要是纵容袁天良将边防和禁军连成一片……皇帝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这问题?
江蕴月微笑,隐隐有些底:“咱们的皇上可是位明君,咱们等等看吧。”
祝酋英同样微笑,因为他在江蕴月频繁转动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默契:“哈!京城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龙舟大赛
五月初五。
承熙三年的端午节。
皇帝早在半月前就已经着礼部办一回龙舟大赛。礼部最高品级尚书空缺,仅有一名郎中,名唤严适之。为这次大赛,整个礼部忙活了大半个月,单为组织人参加龙舟赛就愁得严适之头发发白。
最后京城中一些豪门高户自己掏钱造了龙船,请了壮丁船工参与。另外严适之也算是个能人,竟然说得动工部给他造了三两艘龙船,还请得清河附近的好船工成了民间船队。这下朝中上下应风而动,诸人都借着这机会狂欢一番。
一大早京城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诸人纷纷把包好的花式粽子或堆或垒,家家户户挂上菖蒲、艾叶,整个京城弥漫着艾叶那特殊的香味,盈在心里是满满的热闹。
景怡郡王世子赵恺一大早就带着弟弟赵愉来到蕴月园。自从上个月皇帝下诏先帝皇子常入宫觐见太皇太后、诸位太妃后,他们这些宗亲贵族渐渐一改近二十年的风声鹤唳,头也抬得更高一些,尤其是先帝时候异常风光的景怡郡王。
赵恺、赵愉自小就极少见父王,虽然说衣食无忧,但是对父亲实在陌生得很。眼下来到赵怡面前,说是大气不敢多出一口也不为过。
“孩儿恺、愉向父王请安。”
赵恺大胆些:“前两日圣上下了旨意,孩儿都知道了。只是昨日太皇太后也下了懿旨,让宗亲诸位内眷一同出席,因此孩儿特来讨父王的意思。”
端坐在书房上手的赵怡看着这两个孩子,赵恺眉目有两分像自己,一看就知道也是个聪明的,愉儿……眉目性情都像他的生母,极为柔顺。赵怡对自己的这两个孩子也抱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虽说他们的到来是迫于压力,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
赵怡听了赵恺的话,眉毛不抬也知道这里面的意思。赵愉他娘争不过赵恺他娘,而赵恺当了世子,自然而然想要抬高自己亲娘的位置。然而,这问题不用纠缠不休:“恺儿你的心思……做父王的都清楚。今日陛下赛龙舟,父王便只同你两兄弟出门。”
赵恺皱了眉头,心里升起一股子躁火,却无处可发。
偏江蕴月也来到书房请安,旁边一贯跟着豆子,和阿繁这个新晋小尾巴。
江蕴月身为殿中侍御史,遇到了今日这样的重大场合,还是要一如既往的站岗,给百官揪揪小辫子,因此一身绿衣裳。旁边豆子一身短打衣裳,然后……是欢欢喜喜的阿繁小美女。
阿繁今日穿的是上回江蕴月给亲自指点的桃红色衣裳,头发还是挽了双环髻,站在绿色官袍的蕴月身边,一个有些惫懒姿态,一个顽皮灵动,竟然也和谐的赏心悦目。赵怡远远的看见,就忍不住笑开了,朝阿繁招手:“阿繁!你这身衣裳都是衬得好,只是这头发……”
那边的赵恺才看见江蕴月,早已经不自在,现在听了赵怡说话的语调,脸色变了变,说是妒火中烧,丝毫不为过。
阿繁和豆子对对眼神,没敢说话,只候在一旁。
江蕴月眼观鼻鼻观心,赶紧请安:“蕴月给王爷请安。”作完揖,赶紧又转过去:“蕴月给世子请安,给公子请安。”
赵恺没动,赵愉上前,有些脸红:“哥哥请起,愉怎敢受。何况哥哥有功名在身。”
一声“哥哥”让赵恺咬了牙,只是在父亲面前没敢出声。
赵怡在上手将赵恺的行动看在眼里,略皱了眉,究竟没有说话。
随后而来的萧子轩,不由得一叹,只打着圆场:“原来是两位公子来了!小的给两位也请安了!今日京城好生热闹,咱们也该跟着痛快一番。”说着对赵怡说:“王爷,小的看也该出门了,宁可早些,看看清河的风光也是好的。”
萧子轩在蕴月园的地位毋庸置疑,赵恺、赵愉都不敢怠慢,赶紧回礼。赵怡也就就驴下坡,让诸人出门。
江蕴月公务在身,自己带着豆子坐小轿走,阿繁却不肯跟着赵怡,因此与蕴月一起。
赵怡原本就是弓马娴熟之人,年轻时候也是恣意风流的人物,眼下领着两个儿子,都是骑马。父子三人,俱是华丽的服饰,行在一处,若是做在画里,也是一副上好的夏日游马图。
不多时,到了清河边,礼部特地搭建的一溜彩棚早已经是重兵护卫,不远处清河两岸也是密密麻麻围观了十里八乡赶来凑热闹的乡众,期间零星伫立这富裕人家搭建起来的平台或彩棚。
赵怡到的时候诸人都候在彩棚外,因为皇帝和太皇太后都并没有到,不过文重光、等一些官员也陆续的都到了。不一会就有一些礼部的官员上来请诸位宗亲、重臣先往彩棚候着,等皇帝来了再下去接驾。
赵怡到后不久,江蕴月也就到了。不一会御史台诸人也都齐集,孙继云照例的给江蕴月、祝酋英训一顿话,张挺照例也软和两人几句。江蕴月袖底习习风,简直把孙继云当唱歌,自己只等着皇帝降临。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随着一声尖细唱和,沐盆、香炉……皇帝的仪仗缓缓而来,众人下跪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河两侧呼声震天、此起彼伏,果然是天大的排场。
不一会待皇帝进了彩棚,彩棚内内侍传出话来:“传圣喻:今日端午节,朕与民同乐,众人平身。”
虽然不是大朝,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自皇帝一落座,江蕴月和祝酋英的工作就算是开始了。
礼部自然是兀自忙着。诸人迎了圣驾,没有伴驾旨意的自然也就回到自己的彩棚呆着。而这时候忙的其实是皇帝,还有忙着猜皇帝心思的大小官员。
不一会皇帝开始召见皇室宗亲,聊聊家常,赏赏恩赐,拉近点关系,遇到中意的打发了去觐见太皇太后后便留下来跟自己一块看节目,不中意的,哪凉快呆哪去。
见完皇亲国戚,就开始是重臣了。古光儿子的病,文重光儿子的课业、女儿的终身大事,林澈的文章……操不完的心,算不完的策。皇帝累不累不知道,反证他江蕴月才小半个时辰,脑袋就已经高速运转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后诸位折腾完了,留在皇帝身边的是皇帝的外公,刑部左侍郎曲谅,及其两位孙子,曲岚、曲峻——和江蕴月有过牙齿印的那位红衣公子。袁天良。文重光及长子文采瀛。及林澈、翰林院学士王华。
就在诸位应承皇帝的时候,清河水面上遥遥传来歌乐声。沿岸顿时骚动:“来了!来了!”
众人远远看去,只见一片影红飘于河面,缓缓从上游下来。
正好奇,来船就越发近了,众人才看清楚。
前后二三十条的兰舟,皆用红绸连接,每舟上艄公短衣绸半臂,大红的抹额,几乎整齐一致的划着船。船上总有三五个妙龄少女,皆是各式红衣,在初夏波光耀眼的河面,宛如红云随波而来。
众人正赞叹,又听闻艄公吆喝着小曲:“河里龙舟闹,盛世华彩章。六郎彩棚坐,听唱龙舟歌。”艄公歌词刚落,后面的少女紧接着又再重复一句,粗狂与娇柔,相映成趣。虽然一个正宗艄公是不会“华彩章”这种词汇,但这马屁拍的还算高明。
彩棚之内赵恪听闻艄公如此唤他,倒应了他的小名,亲切的紧,心里也欢喜,面上也带了微笑。旁边王华躬身说道:“这艄公虽不识礼,却也是真情实意,拙朴得很呐!”
众人都点头附和。两岸的民众听闻热情更是高涨,欢呼声一浪高于一浪,赵恪心知肚明却还是觉得这种恭维要比平日里的来的惬意痛快。
正高兴处,艄公到了皇帝彩棚的河面停了撑篙,各人均面向赵恪,拱手,高声唱和,更把气氛推得老高。
不一会太皇太后派了内侍传话,意思是礼部这回筹办龙舟赛办得好,要皇帝赏赐。皇帝自然顺水推舟,太皇太后的赏赐也就源源而来。
曲谅不必说,脸上有光,文重光恭维的话不再吝惜,而林澈、王华这些原本文采纵横的才子,早已经诗意盎然,交相唱和。
这样子倒是君仁臣贤,上敬下恭的和谐景象。
就在气氛很融洽的时候,蕴月发现,他那位挂名弟弟赵恺不在自己的彩棚安分呆着,竟然跑过来对曲峻、曲二公子挤眉弄眼的,不一会曲二公子就借口溜了。
赵恺和曲二公子混在一块?
不一会,袁天良也告罪更衣。
就在这时,礼部郎中严适之亲自领着两个人上来,捧着一个捧盒,红绸里衬着一个锣。
“启禀陛下,各龙舟队共计二十队,已于河面齐集,蓄势待发。臣恭请陛下鸣锣号令。”严适之跪在赵恪面前,高举捧盒。
赵恪微笑:“严卿家差事办得好!平身吧!”
说着站起来,展眼望去,不远处各色装饰的龙舟果然已经停在起点处,上面掌浆之人也是服饰各异,皆举浆挺身,船头擂鼓、船尾掌舵也都是浑身的气势。
赵恪点点头,接过锣,亲自拎着,右手拿起棒槌,稍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