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乔峰 完整-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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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慧真,当晚回到少林寺后,便盘算着第二天如何跟方丈灵德禅师提还俗的事,虽说在许家集当着叶绿华的面儿,他已经表明了离开佛门的决心,但慧真毕竟从年少时便皈依三宝,几十年如一日的研读经文,参禅打坐,真要一下子就此与之绝裂,还是不免踯躅。
第二天做完早课后,还未等他去方丈室,灵德禅师却先使一个小沙弥前来传讯了。待慧真赶到证道院时,武四僧之首的慧光已经先在方丈室候着了,两人相互施了礼后,慧光笑道:“恭喜师弟,从今日起你已经荣升为本寺龙树院的首座了。”
慧真乍听了这话,心头却是一片茫然,也分不清是喜是悲,自己今天本是要来跟方丈提还俗的事儿的,可现在
慧光见他神色痴迷,还只当是欢喜得过了头,须知道灵德禅师这么安排慧真,显然是有意在将来把主持的位子传给他。
历代的少林方丈在武功方面并不一定很高,但在佛法方面却需得精通三昧,而慧真身位本寺慧字辈的“文四僧”之首,自然在参研佛经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此次再担任了龙树院的首座,隐隐便是研习经法的翘楚。当下,慧光又合十道:“方丈师父已经跟众位长老群议过了,今日便要在大雄宝殿上召集一干弟子,当众宣布”
便在这时,灵德禅师由两个小沙弥搀扶,走了进来,两人等他在禅床上坐定后,赶忙跪下行礼,灵德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你们两个从今以后,一个是达摩院首座,一个是龙树院首座,往后见了老衲便不可再行此跪礼,合十相问就是了!”两人忙道:“弟子不敢。”这才站起身来,侍立在两旁,慧真冲着慧光合十道:“恭喜师兄入主达摩院。”慧光也还礼道:“同喜同喜。”
却见两个小沙弥捧过两个檀木匣子来,灵德从右边那个匣子里取出一串佛珠,和一本度牒来,叫声慧光,慧光赶忙向前接了度牒,又垂头让灵德将佛珠给他挂在脖子上,才施礼道:“多谢师父!”缓缓退下。
灵德又拿起左边匣子里的佛珠和度牒,慧真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他心乱如麻,舌苔一阵发涩,竟是有些精神恍惚,待觉得一本度牒扣在手心里,抬头看见灵德安详慈善的面容,不觉脱声叫道:“师父”泪水夺眶而出。
灵德还只道他感受师恩厚重,激动如此,当下笑眯眯地道:“好了,今后好歹也是一院之主了,且不可再使这些小儿女情态。”这话传到慧真的耳朵里,当真如洪钟大吕,他总算明白,自己原是注定了要在这寺庙里参拜,青灯木鱼终此一生的,头一垂,泪洒如雨,灵德便将手里的佛珠给他带上了。
在这一刹那间,慧真竟产生错觉,那串佛珠化作了一条连锁,将他就此牢牢地拴在了佛座下。
又听灵德道:“今天便是七月七乞巧节,为师受东京大相国寺、光明寺几家方丈邀请,要去京师作乞巧法会,你俩个下去收拾收拾,这便随老衲走一遭吧!”两人合十称是,各自回去打点行装。当日,灵德等十二名僧众便起程赶往东京,下午到达大相国寺后,便在那里先安歇了。
当日黄昏后,一弯残月升起东天,夜暖风和,正好游戏玩耍,东京城里城外,家家热闹,户户喧哗,大街上来往的人众都穿了锦衣戴了花帽,纷纷济济,熙熙攘攘。
三街六市上,各种社火队的表演丰富多彩,叫人目不暇接,什么舞鲍老、跳判官、花鼓舞、腰鼓舞、狮子舞、蜡祭舞应有尽有;虽然不是元宵灯节,但烟花爆竹燃放起来依然映得偌大的一个东京城如同白昼一般。
少林寺僧众跟大相国寺、光明寺所设的水陆斋会,却是在东门摆开的道场,一溜儿排开了三个斋棚,慧真和慧光护持着灵德守在中间的那个里边,斋戒梵呗,鸣钹击鼓,念《金刚经》和《华严经》。
这乞巧节又称七夕节,却是用来纪念牛郎和织女,京师人用竹木扎成了棚子,剪五色彩纸糊在上面充作仙楼,上面又搭着一架彩纸糊的仙桥,牛郎和织女分列两旁。其下则摆开一张桌案,上面供奉着瓜果点心,而那些出来游玩的女子们,便也利用牛郎和织女雀桥相会的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默念祈祷,向织女讨教如何使得自己变得更加心灵手巧。
少林来的这十二名僧人中,除了慧真外,个个抖擞精神,诵经念佛。慧真虽然嘴里也在唱吟道和,心里却总是放不下叶绿华母子,七夕节本来是庆祝牛郎织女银河相会,而他自从灵德手中接过度牒,做了龙树院的首座后,与那尘世情缘便真的要割断了。
在这东京城的乞巧节里还有一样物事让慧真看后觉得心碎,那便是摆在他们法棚外,向观者售卖的磨喝乐。这是一种用泥塑成的孩童,小的有巴掌大,最大者可高三尺,身上穿着彩衣,头上戴了花帽,手上箍着银镯,裙下佩着玉环,做工甚是考究,多是产自苏杭两地。
磨喝乐又称摩侯罗,在佛经里是八部天龙神之一,据说当年曾是一位国王,后因罪坠入地狱,经过六万年才得以脱身成胎,再经过六万年方出世成人,六年出家成佛,名为磨喝乐。宋人喜欢这个人物,希望也能生出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于是便将磨喝乐用泥捏成这种彩色的童子玩具。
慧真在看到这磨喝乐时,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自己才刚过百岁的儿子,磨喝乐,这本是一个佛门弟子,人们为什么却偏偏想祈求得到这么一个子息呢?很久以来,慧真就知道忘情是最难修行的一课,而就在这个东京城里的乞巧节上,人们在争相祝愿牛郎和织女银河会的时候,他想的却是如何斩断跟叶绿华之间的那缕情丝;人们在抢着买磨喝乐时,慧真想的却是今后再也无法跟自己的儿子同享天伦之乐了。
残月已经上到柳梢头,大街上热闹非常,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叫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儿哪去了?”又有人喊:“快拦住前边的那婆娘,她抱了人家孩子去了!”
人群登时乱了,斋棚外响起了惨叫声,慧真抬头一瞧,登时如五雷轰顶,从人群里夺路冲过来的竟是叶绿华,只见她穿着身破烂的衣衫,披头散发,手里抱着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婴儿。慧真再也顾不得什么禁束了,呼地站起身来,只见叶绿华撞翻几个人,冲到斋棚前,她的脸颊上多了六道疤痕,目光阴冷,嘴角显出几丝狞笑。
她冲到中间的斋棚前,一抬眼看到慧真,表情登时凝滞了,呆立在当场,几个大汉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朝着她的后背腿弯拳打脚踢,嘴里骂道:“打死你这疯女人,光天华日之下便敢来抢人家孩子。”但叶绿华的两眼只是瞪着慧真,动也不动,任那些拳脚打在身上噗噗地响,竟似浑然不觉。
啪地一下,一块木板砸在她的额头上,血顿时从她的额发里流出来,她却硬是咬着牙承受了。慧真再也看不下去,喝道:“住手!”却见一个妇人哭喊着从后面追上来,一把将叶绿华臂弯里的孩子夺了去,“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叶绿华打了冷噤,喃喃道:“那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抢了去”身子前后摇晃着,便欲倒下。慧真刚要离座,却听灵德喝道:“慧真坐下,俗世之事,岂是你出家人能管得了的?”
慧真还要说什么,猛觉灵德眼光凌厉如剑,顿时泄下气去。便在这时,一小队守城的官兵赶了过来,带头的头目一摆手,喝道:“来啊,把这女贼给我拿下!”却见叶绿华双手一格,几根长矛登时飞上了天。
那个头目见她身手了得,慌忙向外拔刀,叶绿华早欺身近前,左手一别,啪地下将他的胳膊扭了麻花,叫道:“我不是贼,我的儿子被贼抢去了,你还给我”慧真听了这话,头轰地一下,心道孩子不见了?
叶绿华哈哈地疯笑着,将那头目猛地向前一推,顿时撞到了五六个官兵,她嘴里念道:“我的孩子,谁抢了我的孩子”一转头,看见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站在人群里,猛地一呆,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孩子!”转身扑了过去。
那个黑衣人见她冲到跟前,身子蓦然朝上拔起,向后倒着翻个筋斗,已经落在旁边扎的“仙桥”上,脚尖随即在桥上一点,牛郎和织女轰然栽倒下来,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利箭似的向后飞去,一旦踏上房顶,便正过身来向远处窜去。
叶绿华好容易看到抢自己儿子的人现身,也忘了自己远不是此人的对手,发疯似的跳起来,踩着人众的头顶,在一片哎哟责骂声中也窜上房去。
慧真乍见抢自己儿子的人出现,哪里还顾得许多,也飞身窜出去,但他终究不能像叶绿华那样无所顾忌,睬着人的头顶上房,只能从人缝里挤,眼看着不及,忽听身后有人道:“师弟,我帮你一把!”却是慧光,只见他单手在慧真的后背上一托,他立时便轻飘飘地飞起来,向前冲去两丈多远,跳上房去。
几乎同时,慧光抓住旁边的竹竿使劲一撑,身子也向前飞起,慧真前脚刚落到屋脊上,他也到了,两人一起甩开大步,朝前面追下去。
此时,东京城里游人如织,万头攒动,各式各样的烟花嗤嗤啦啦地喷出五色的火焰来,照得上空一片通明。过节的人乍听到前方人声鼎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体,待见一条黑影箭矢般地在房顶上窜过来,后面还紧跟着一女两僧,都惊叫起来。
那黑衣人冲到一座风月楼前,突然一斜身,偏着身子踩着楼沿滑到了第二层,脚尖一挑,挂在阁楼上的一盏红灯笼被挑得向后飞去,他边向前跑边挑灯,一口气将八盏灯踢向后边的三人。叶绿华的轻功虽然不弱,但身在半空却也无法躲闪,只得伸手去格,才打飞一盏灯笼气便泄了,身子悠忽向地下落去。
慧真不假思索,猛地头上脚下,坠势比她还快,抢先落了地,伸手托住叶绿华。在下面观望的人见这两人猛然从房顶上栽下来,哗地闪开了一个大圈子,两人一旦落地,就看见慧光脚尖踩着那些飞过来的灯笼,一闪而过。
啪啪几下,灯笼跌到旁边的棚子上,打翻了供奉在桌案上的香油,呼地一下便着起火来。人群里顿时大乱,有人敲响了铜锣,吆喝道:“失火了,快来救啊!”叶绿华叫声孩子!飞身又起,重新跳上了屋顶,慧真紧跟着上去,却见慧光追着那黑衣人早就去得远了。
慧光此时施展的却是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一线穿”,又名一苇渡江,昔日达摩老祖传道完毕,只身西去,即以一根芦苇渡江而去,便系这种功夫。黑衣人用灯笼来射他时也不躲闪,身子向上猛地拔高三尺,左脚尖在灯笼一点,便向前迈出一大步,右脚尖在另一盏灯笼一点,又向前跨出一大步去。站在街面仰头向上观望的百姓见他僧袍飘飘,凌空踏虚便好似在平地上行走一般,都惊呼他是佛祖显灵。
那黑衣人正是萧燕山,他跟踪慧真来到东京城,突见叶绿华现身,怕她上去跟慧真相见,道明真相,坏了慧真的声誉也提前破了自己的计划,便站出去将她引开。他素来对少林僧人瞧不大起,以为他们徒有虚名而已,谁知慧光内力深厚,轻功绝佳,自己一时间竟是摆脱不了,才收起了轻敌之意。
眼见慧光迫得近了,他也起了好胜之心,跳到一座八角楼阁上后,突然转身向下跑去,他两脚踩着墙壁噌噌而下,身子侧斜过来,脚板便好像有吸力似的,一直跑下了底楼,紧跟着双臂一振,又像只大鸟一样向下飞去,稳稳地落到了汴河上的一条河船上。
那汴河是都城开封通往江淮和东南地区的运河,上面停泊着密密匝匝的河船,每条船上各挑了一盏灯笼,夜里看去便似在一弘碧水里撒满发光的珠子。黑衣人两脚一旦在船蓬上落实了,又像个弹丸似的弹向另一条船,百忙中转头一瞧,吃了一惊,见那慧光跳到河船上后,顺手操起两根一丈多长的竹篙来,往河里一插,身子借劲向前弹起,便像是走高跷一般,转眼间便追到了萧燕山的身后,仅距着一步之遥。
萧燕山眼看着前面出现一座虹桥,赶忙放平了身子,脚板在船蓬上一跺,向前平平射出,嗖地从桥洞里穿过去,到了河的另一端。慧光追了这么久,也没赶得上这黑衣人,心下不仅骇然,没想到在汴梁居然碰到这么厉害的高手,见他穿过桥洞而去,两只竹篙用力一撑,向上拔过丈数,也带着竹竿从桥上跃过去。
桥上的游人远远地便看见两个人在水面上晃来晃去,本还以为是眼花,突然见那僧人手持竹篙从河面上窜起,由他们的头顶上飞过来,不免惊慌失措,有几个人不提防,被人群一挤,便从桥沿上掉下河去。
慧光从桥上跃过后,轻飘飘地落到一条河船上,嘴里叱喝一声,手里的两条竹篙脱手掷出,像蛇一样颤巍巍地钻向黑衣人的后心。萧燕山的身子犹在空中踏步,听到身后风声响起,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伸手一格,震飞一根,手腕紧跟着翻转,却将另一根竹篙抓在手中,向河里一撑,身子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纵身上岸,慧光见了,也不禁暗暗佩服。
两人上了岸后,一前一后又朝外城跑去,在街上游玩的人只觉眼前一花,两条人影就窜上了屋,都惊得目瞪口呆。
守城的将官早就接到通报,说是都城里出现了飞贼,现在远远地瞧见两团黑影滚滚而来,一抬手,城楼上的御林军纷纷拉弓搭箭,对准两个飞奔而来的“贼人”,顿时间箭落如雨。萧燕山和慧光各接一只羽箭在手,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向前奔跑,御林军因见慧光是个和尚,萧燕山却黑衣遮面,料定他才是飞贼,那箭矢倒是有大半射向他的身上。
就这么一缓,两人几乎是同步冲到了城垛上,守城的士兵仗着长矛朝萧燕山刺来,被他随手一扒拉,登时有两三个便栽下城去。
慧光喝道:“留下吧!”呼地一掌朝他的后心拍去。萧燕山反手一接,只觉力道奇大,脚下未稳也不敢硬拼,借力向前一窜,抓住竖在城头上的大旗,嗤啦一声从中撕成两片,顺势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慧光伸掌在垛口上一按,斜踩着城墙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