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飞-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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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没有?” 
“我迟疑了很久,反反复复地拿不定主意,我既怕看见你们后会受不了,可是就这么样永不相见,我也不甘心。” 
叶开也了解这种心情,世上也许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种心情。” 
崔玉真道:“到最后我终于拿定主意。” 
“什么主意?” 
“我就算不去喝你们的喜酒,也得在外面偷偷地看你一眼。” 
“你去了?” 
崔玉真点点头道:“昨天是大年初一,到了晚上,街上几乎连一个人都没有,我在街上逛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从客栈后面溜了进去,一进去我就知道不对了。” 
叶开道:“什么地方不对?” 
崔玉真道:“那么大的客栈里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非但一点也不像有人在办喜事,就是办丧事的人家,也没有那么静。” 
叶开也听出不对了,立刻问道:“我知道去喝喜酒的人不少,怎么会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崔玉真道:“我找到了办喜事的那个大厅,从窗口往里面一看”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受了极度惊吓的表情,就好像又看到了当时那种惨不忍睹的情景。 
叶开的心也在往下沉,忍不住又问道:“你看见了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我” 
她的声音也在发抖,过了很久,才能说出话来:“我只看见喜堂里到处全是血,全是死人,竟连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叶开怔住,整个人仿佛忽然又沉人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当时我还以为你也在里面,所以我立刻就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她轻轻吐出口气,接着道:“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丁姑娘要嫁的人并不是你。” 
“你你看见了那个新郎官?”叶开的声音也在发抖:“他也死了?” 
崔玉真点了点头,黯然道:“他死得很惨。” 
“丁灵琳呢?”叶开虽然不敢问,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是不是也” 
崔玉真道:“她没有死,当时她根本不在那喜堂里。” 
叶开也不禁吐出口气,却又不禁觉得奇怪,他和丁灵琳分手之唇,难道她竟没有回去? 
郭定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是谁下的毒手:当时在喜堂中的人并不少,能下得了这种毒手的人并不多。 
崔玉真道:“当时我虽然又吃惊,又害怕,可是看见你不在里面,我总算松了口气。” 
叶开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四个黄衣人的尸体?” 
崔玉真道:“我没有注意别人,也不敢仔细去看。”她想了想,又道:“那些尸体里面,好像是有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 
叶开皱起眉:“他们若是也死了,凶手会是谁呢?” 
崔玉真道:“我也想不透,世上怎会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当时我只想赶快离开那地方,谁知我刚想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夜行人的衣袂带风声。” 
她接着又道:“因为那地方实在太静,所以我听得很清楚,来的人非但身法都很快,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叶开动容道:“莫非是那些凶手又回来了?” 
崔玉真道:“当时我也这么想,所以吓得连走都不敢走了,更不敢留在那里,让他们看见,幸好我还有点武功,情急之下,武功好像反而比平时好了些,居然一跳就跳起来很高。” 
叶开道,“你是不是跳上了大厅里的那根横梁?” 
崔玉真点点头,道:“我躲在上面,连气都不敢喘,却又忍不住想往下面看看。” 
叶开道:“你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我看见了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从外面一窜进来,立刻就将地上的死人,一个个抛出了窗外,窗外好像有人在用东西接着,不到片刻,屋子里的死人居然全都被他们搬空了。” 
叶开的脸已发青:“你看清楚他们身上穿的是黄衣服?” 
崔玉真道:“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他们的衣服黄得很特别,在灯光下看起来,就好像有金光在闪动着一样。” 
叶开握紧双拳:道:“果然是他们下的毒手。”崔玉真道:“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们杀人。” 
叶开冷冷道:“人若不是他们杀的,他们为什么要替别人收尸?” 
崔玉真道:“他们杀了人后,难道还想毁尸灭迹?” 
叶开恨恨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本就是金钱帮的一贯作风。” 
崔玉真道:“金钱帮?金钱帮又是些什么人?” 
叶开道:“他们不是人。” 
崔玉真看着他脸上的愤怒之色,也不敢再问下去,迟疑了半晌终于道:“后来我又看见了丁姑娘。” 
叶开失声道:“你在哪里看见她的?” 
崔玉真道:“就在那里。” 
叶开道:“她又回去了?” 
崔玉真道:“那些黄衣人把尸体搬空之后,她就去了。” 
叶开道:“那时你还没有走?” 
崔玉真道:“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已吓得发软,在大梁上耽了半天,刚喘过一口气,他们就来了。” 
叶开道:“他们?她不是一个人去的?” 
崔玉真道:“去的有两个人。” 
叶开道:“还有个人是谁?” 
崔玉真道:“是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子,半夜里手里还拿着把雨伞。” 
叶开恍然,道:“是葛病。” 
崔玉真道:“你认得他?” 
叶开道:“不但认得,而且还是老朋友。” 
崔玉真又不禁叹了口气。道:“那么现在你的老朋友又少了一个。” 
叶开变色道:“他也死了?” 
崔玉真黯然道:“死得也很惨。” 
叶开道:“是谁杀了他?是谁下的毒手?” 
崔玉真道:“他们看见尸身被搬空,也觉得很意外,可是他们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发现梁上还有别人在。” 
叶开道:“后来呢?” 
崔玉真道:“他们一走,我就溜了下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吹笛子,他们听了这笛声,也赶了回来,在院子里看了看,就越墙而出。” 
叶开道:“你呢?” 
崔玉真道:“我没有跟过去,只不过躲在墙头往外面看。” 
叶开道:“你又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外面一棵树上,好像挂着盏灯笼,下面还站着个人。” 
叶开道:“是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幸好当时四下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倒全都听见了。” 
叶开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崔玉真道:“丁姑娘过去后,好像惊叫了一声,然后就问那个人,是不是布” 
叶开动容道:“布达拉?” 
崔玉真立刻点头,道:“不错,布达拉,丁姑娘说的就是这三个字。” 
叶开立刻追问:“那个人怎么说?” 
崔玉真道:“他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座很高的山峰。” 
叶开道:“孤峰天玉。” 
崔玉真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叶开道:“葛病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崔玉真道:“葛老先生是为了救丁姑娘,才被他掌力所伤,可是他也中了葛老先生的暗器,我听葛老先生告诉丁姑娘,那是种很厉害的暗器。”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他的掌力更可怕,葛老先生只被他轻轻拍了一掌,就已无救了。” 
叶开又怔住。 
他了解葛病的武功,也了解葛病的医道。以这种武功和医道,就算有人能击伤他,他自己也能救得了自己的。 
叶开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竞有如此可怕的掌力,竟能一掌就拍散葛病的魂魄。 
“可是我亲眼看见葛老先生倒下去的,就倒在第一个新郎官倒下去的地方。” 
她话中显然还有话一一除了第一个新郎官,难道还会有第二个? 
这件事别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可是叶开却想到了,他了解丁灵琳,就好像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样,所以崔玉真说出了她所看见的事,叶开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崔玉真。她本来以为无论谁听见这种事,都难免有些特别的反应。 
但叶开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崔玉真忍不住道:“你不怪她?” 
叶开摇摇头,道:“你若是她,我相信你一定也会这么样做的,因为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你们都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忍看着别人受苦。”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因为他心里只有爱和关切,并没有嫉妒和埋怨。 
崔玉真当然知道那是对谁的爱和关切。 
她忍不住也轻轻叹了一声,垂下头,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我” 
叶开没有再让她说下去,已急着问道:“你走的时候,她还留在火窟里?” 
崔王真点点头,勉强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她现在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叶开道:“因为火窟里并没有她的尸骨?” 
崔玉真道:“也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叶开转过头,不忍再看她的表情。 
窗外阳光灿烂,晴天仿佛已将来临。 
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推开窗户,喃喃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总算已确定了两件事。” 
崔玉真在听着。 
叶开道:“不管那布达拉天王是什么人,现在他一定已受了重伤,我已不难找到他。” 
崔玉真道:“你一定要去找他?” 
叶开点点头,道:“可是我还要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崔王真道:“找谁?” 
叶开道:“去找那杀人的凶手。” 
崔玉真又咬起了嘴唇,道:“你你现在就要去?” 
叶开硬起了心肠,道:“我现在就要去,你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的心并不太硬,他的声音已嘶哑。 
崔玉真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用不着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我不会在这里等你的。” 
她的声音也已嘶哑颤抖。 
叶开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又问道:“为什么?” 
崔玉真头垂得更低,一字字道:“因为我不是她,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就只这一句话,已令她的心都碎了。 
叶开的心里也在刺痛,“你要到哪里去?” 
“我有很多地方可去,我也早就想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将来”她勉强忍住了眼泪,作出了笑脸:“我说不定会找个老实的男人,嫁给他,替他生很多很多儿子,也说不定会开个小酒店,做一个当炉卖酒的老板娘” 
她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说一个字,一片又碎成千千万万片。 
叶开笑道:“到那时我一定会到你的酒店里去大醉一场。” 
他在笑,他不能不笑,因为他生怕自己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流下。 
崔玉真微笑道:“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替你再熬一锅鸡粥,有燕窝的鸡粥。” 
她也在笑。可是她笑的时候,眼泪已滴下面颊 
阳光灿烂。 
叶开大步走在阳光下。他脸上虽然还有泪,可是他知道眼泪就和鲜血一样,在阳光下很快就会干的。 
正文 第二五章 惊魂一刀
泪已干了,血也已干了。 
泪痕是看不见的,可是鲜血留下来的痕迹,却一定用血泪才洗得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叶开一向都是在用“宽恕”来代替报仇,他的刀一向不是杀人的刀,但是现在他的心,竞也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他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小木偶,一直都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提在手里。 
他不愿再被人这么样愚弄下去,更不愿再受人利用;没有人愿意做木偶的,无论谁的容忍都有限度,叶开也一样。 
积雪的大地,正在阳光下露出光秃秃的黄土。长安城外的大路上,泥泞已干,却还是看不见赶路的人。 
没有人愿意在大年初二这一天赶路。 
只有叶开。 
他找了辆车,却找不到赶车的人。 
可是他不在乎,他就躺在这辆载煤的大板车上,任凭拉车的驴子沿着大路往前走。 
车上的煤碴子,刺得他全身都在发痛,可是他也不在乎。 
拉车的驴子走得居然不慢,后面没有人用鞭子怞它,它走得反而比平时更带劲。 
驴子本就是这种脾气的。 
奇怪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人的脾气,也跟驴子完全一样。 
叶开居然去买了包花生,躺在车上慢慢地剥着,剥一颗抛起来,才用嘴接住,慢慢地咀嚼。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也许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在杀人前,一定要吃几颗花生的路小佳。 
只可惜没有酒,他忘了买酒。 
大醉之后,第二天能喝几杯“还魂酒”,人立刻就会觉得舒服些。 
他想到酒的时候,就看见一角青布酒旗,从前面路旁的枯林里斜斜挑出。 
就算在大年初二,也并不是绝对没有人想赚钱的。 
叶开笑了,喃喃自语:“看来我的运气已渐渐变好了。” 
想喝酒的时候,立刻就可以有酒,这种运气确实不错。 
他跳起来,将驴车赶入了道旁,慢慢地走入那积雪的枣树林。 
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