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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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市的东北角,便是球场,因为与兴庆宫也就是一街之隔的缘故,有时李隆基会带杨玉会等在勤政务本楼上向这里眺望,观看普通百姓的热闹。
高力士被带到这里,只见用水泥砌成的台阶看台上人山人海,少说有万余人在此聚集看球,周围有两百余名兵士、差役,分批来回巡视,而摆着各种摊的小贩则在不停叫卖。此时大约正进行到关键之时,观球者的呼啸声如海涛一般响亮。
“家父便在这里……只是此处人多,一时间我们也寻不着人。”李岫领着高力士登上看台台阶,贴着高力士的耳边这样说道。
高力士目光转了转,看到那拥挤在一起攘臂狂呼的人群,心中微微一动。
若是李林甫在家中有意不见他,便让李岫推说是在这些看球之人当中……
想到这里,高力士心里冷笑了声,上万人中想要找李林甫确实不容易,不过么,他用不着在这里找。
“李公既是在看球,我们也不在此打扰他与民同乐。”高力士笑道:“去贵府候着就是,依叶十一定的规矩,一场球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加上中场休息,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如今球赛快结束了吧?”
李岫陪着笑:“还有小半场。”
“这样……我们也在此看一看球,球赛结束后再去贵府见过李相公。”
高力士是墙头草,在李林甫与杨慎矜之间,他并不想选边来站,既然李隆基的命令是他来看看李林甫,他哪怕多花些时间,给李林甫多一些准备,也要看到李林甫。
最初时他只是想着在这看球让李家去准备,但看着看着,却又有了不同的感觉。这些年他养尊处优,象现在一般处于平民百姓之间,与众人同观球赛,几乎是从未有过。故此,半场球看下来,他倒是觉得有些开心,若不是正事挂着,他会更为欢喜。
球赛完毕之后,李岫也不耽搁,引着他便到了这球场的南门处,然后便停了下来。高力士讶然道:“为何停步不行?”
“家父若是出来,必是从此处出门,只须在此等着——喏,高将军请看,家父就在那边!”
高力士心中惊疑,难道说李林甫真的在这看球?
他循着李岫所指望去,只见李屿与李崿二人一左一右,撑着李林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们几人也都是普通人服饰打扮,或许是方才太兴奋的缘故,李林甫有些疲惫,额头还有汗水,不过精神却还好。
高力士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高力士。
高力士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身为宦官,哪怕被李隆基封为大将军,也只是一个皇家的仆人。而宰相则不然,那是皇帝的客卿,为皇帝管理天下事务。故此,只要皇帝李隆基没有流露出对宰相的不满,那么他对宰相就必须保持恭敬。
特别是李林甫这样的宰相。
两人此前有过不少合作,也有过不少明争暗斗,故此,高力士遥遥拱手行礼。
李林甫推开两个儿子的掺扶,自己站立着,也是向高力士行礼。
然后李林甫的二子又扶着他,缓缓走了过来,到得高力士面前,李林甫笑道:“不曾想在此遇到高公,高公亦爱球么?”
“还好,还好。”听得李林甫话语里有些气喘,高力士又打量了他一眼。
“唉,如今精力有些不济了,在人群中挤上一会儿,便成这模样。”李林甫哈哈一笑:“早年之时,老夫也是可以骑马打球的健儿!”
想到方才那么多人挤在一处,李林甫再如何老当益壮,也不可能在这等情形之下滴汗不出,高力士心中的疑惑消了大半。
“此地不是说话之所,某是来寻李公的,还请李公回府再说。”高力士道。
李林甫点了点头,便在二子掺扶下,上了在球场一边的肩舆。高力士只有跟在后边,好在离李府并不远,没多久便又是回到了李林甫宅邸之中。
听得高力士来意,李林甫下拜谢恩,二子又将他掺起。高力士心中实在不解,方才消失的疑惑又生了出来,他琢磨了会儿,开口道:“今日在宫中,有人说李相公身体有些不适,我观相公精神虽稍有不如往日处,但还算安健……也不知何人造此谣言!”
他此话只是试探,那边李林甫却是一笑:“早上确实有些家事烦心,身体略觉不适,故此才去看球散心……圣人厚赐,老夫不可不去宫中拜谢,高将军可与老夫同去?”
第319章 自古权奸通情理
兴庆宫要热闹了!
高力士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如此幸灾乐祸,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看这场热闹了。
每一次大唐中枢的血雨腥风,都意味着巨大的利益重新分配,而作为墙头草的高力士,虽然每次都吃不到大头,却总少不得一些油水。
“相公有命,岂敢不从?”高力士当下应道。
“岫儿,遣人去召叶十一郎来,让他去兴庆宫前,老夫要带他去见圣人,辽东情形究竟如何,须得他当面向圣人报告清楚。”李林甫又对李岫吩咐道。
高力士险些没有咧开嘴,原本有李林甫与杨慎矜,宫中就会十分热闹,现在又弄个叶畅,那可就加倍热闹了。李林甫与杨慎矜,李林甫与叶畅,叶畅与杨慎矜——这三人的关系,错综复杂,没准能唱一台大戏出来。
反正高力士是一个看热闹的,无论谁在这场大戏中胜出,都少不得他一份好处,故此他不怕事情大。
“既是如此,就劳烦了。”他对李岫笑嘻嘻地道。
对着李林甫他施礼,对李岫就不必,李岫反倒要向他施大礼。
他们行得不快,不过高力士怕李隆基等得急,先遣了一个小太监回宫。他果然了解李隆基,这个时候李隆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虽然没有乱发脾气,却连催促了几回。
待听得那小太监说,李林甫随后便要来谢恩,杨慎矜顿时傻了眼。
“他……你亲眼见了李相公?”顾不得君前失仪,杨慎矜抢着问道。
“这个,奴婢确实见到李相公,精神还不错,不象是刚刚重病的模样。”那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说。
高力士派他来此,一是禀报李隆基,另一个用意,也是让杨慎矜有所准备。高力士是墙头草,两边下注,李林甫与杨慎矜都明白其意,却也都需要他这个墙头草。杨慎矜听完之后,呆了半晌,脸色变得寡白。
如果李林甫真的没有什么问题,那自己在李府看到的一切……岂不是都是他演出的一场戏?
一想到那有可能是李林甫演的戏,杨慎矜心里就充满了恐惧,越是细想,他就越是坐立难安,李林甫来此见到他时,还不知道会如何发作!
对于李林甫的恐惧,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哪怕杨慎矜已经生出取而代之之心,却也不敢正面同李林甫对抗。此时发觉自己有可能到这个地步后,他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如何应对,而是如何逃避。
咳了一声之后,他向李隆基施礼,然后绞尽脑汁,编了一个理由:“李相公既是无恙,那是最好……臣尚有公务要处置,先请告退!”
“不忙,且待李卿来后再走。”李隆基淡淡地道。
若李林甫无恙,那么就用不着那么快换宰相,自己也就可以继续在宫中逍遥,但为何会有李林甫重病的传闻,而且这传闻又是怎么传到自己耳朵里的,这件事情还须好好探寻。
抽身不得的杨慎矜额头开始冒汗,此前的大臣仪范,如今已经失了大半,相反,战战兢兢的模样,倒象是个初见公婆的小媳妇儿。李隆基看了他一眼,暗暗摇头,连与李林甫分庭抗礼的气势都没有,怎么能取代李林甫?
等了一会儿,便见高力士来禀报:“李林甫、叶畅已经在宫外候旨。”
“传……高将军,派个人去传就行,你别去,你且说说,李相公是不是真的无恙。”
杨慎矜顿时带着希翼看向高力士,心里也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就被小太监的一句话给吓住了,险些在君前失仪!
高力士道:“奴婢见了李相公,他精神头确实不是太好,有些倦意,不过身体似无大碍。”
一句似无大碍,令杨慎矜的心顿时凉了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眼前发花,腿脚也有些软,耳边是嗡嗡的声响。待他定过神来,便见叶畅掺着李林甫走入园内,行动的速度不算快,不过李林甫走得还算稳当。
“李卿来了……免礼,免礼!”
李隆基免了李林甫的礼,但李林甫还是一揖,他揖得很稳,动作也很干净,若不是额头汗水多了些,脸色难看了些,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杨慎矜吸着冷气,想到自己看到的李林甫,还在榻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而且现在的李林甫,则并未显出多少病色,他心里的恐惧开始变成绝望。
“朕今日听人说,爱卿近来身体不适,看卿脸色,似乎也确有些不对。国事倚重爱卿,还请爱卿善自珍重……要不爱卿休息一段时间,你看如何?”
李隆基看似问候的话语却让李林甫心咯登一跳,他若不强撑起来,只怕今日是让他休息,明日就是罢相,后日就要流放了。他笑着又一揖:“谢过圣人关爱,臣虽年迈,比不得圣人龙马精神,但身体尚健,今日面色不好,却是有原因的。”
“哦,为何如此?”
“请圣人恕臣有失大臣仪体之罪……臣今日常服外出,去球市里看了一场球赛,人多拥挤,颇有些疲累,故此面色不好……臣去看球赛,高将军亦在场。”
“哦……就是东市的那赵子龙大战关云长?”李隆基笑着问道。
他虽在深宫,却不是完全不知外边之事,特别是这种热闹嬉游,更是关注于心。李林甫赧然道:“圣人在宫中也知此事……是了,圣人一向与民同乐,故此方能致天下太平,知道此事,倒不足为奇!臣也是好奇,究竟赵子龙与关云长孰胜孰负,便偷空去看了这一场球。”
“所谓劳逸结合,卿公务繁忙,也当偶尔休息一番啊。朕在宫中,也养了一支球队,几时拉出去,与坊市中的球队较较。”
“圣人宫中球队,虽是技艺精湛,但臣却不看好他们,不是因为他们踢球不行,而是因为他们经验不足。臣今日观球,便有所感,关云长社去载胜后,为了赢得今次,一直闭门苦练,而赵子龙社则是与京中坊市球队打了个遍,还到了东都去与东都球社比过……”
他二人绕着一场球谈得津津有味,那边杨慎矜却是坐立不安,手都不知搁在哪儿好。不过如今虽是尴尬难过,但杨慎矜内心里却是盼望,这一刻能更长久些为好。因为这个时候,李隆基与李林甫,仿佛都将他忘了。
唯有叶畅,一边听着发笑,一边贼眼溜溜地向他这里扫过来。杨慎矜心中对这厮很是不满,但又怕他提醒了李林甫,故此不与叶畅目光相对。
叶畅暗暗佩服,李林甫能成为玄宗朝的权臣奸相,本领比他是要强得多了。方才那番话,看似是在说球社,实际上却是委婉地对李隆基说,一个没有经验的宰相,是比不过一个有经验的宰相的。
“方才圣人说,有人咒臣老病,此事不可不究!”杨慎矜没有高兴多久,李林甫在借题发挥之后,又提到了说他生病之事:“臣若重病不起,岂有不禀报圣人之理!只怕是有人等不及臣老死,迫不及待想要替臣之位。臣非恋栈之辈,若朝野之中,有足以代臣之贤人,臣必请辞让贤。但这等包藏祸心之辈,若不察之,难免会因为失望铤而走险,蛊惑皇子行大逆之事,还请圣人详察!”
他话音未落,那边杨慎矜手一软,手中的朝笏掉在地上,吧嗒一声响。李隆基与李林甫同时向他看来,目光同样阴沉,只不过李隆基毫不掩饰自己的神情,而李林甫阴沉的目光持继片刻后转换,取而代之的是似笑非笑:“杨侍郎如此……莫非有何不同意见?”
“这个……臣……臣无意见。”杨慎矜干巴巴地道。
高力士暗暗摇头,这杨慎矜被李林甫夺了气势,连背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枉自己以为会有热闹可看,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一面倒!
“唔,你先退下吧。”李隆基掸了掸手道。
李林甫方才一番话,说动了他的心。
这些人认为李林甫老病当退,那么他的儿子们会不会认为他这个皇帝也已经老病当退?
李隆基虽是倦于政事,却还不想交出自己裁决天下的权力,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只要一接触了,就绝难放弃。杨慎矜对李林甫的态度,让他不禁生出兔死孤悲之叹!
杨慎矜终于能够从这尴尬的局面中脱出,他出了院门,长长出了口气,但内心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悬得更高。
他知道自己今天连犯二错,第一错是不该被杨洄、杨齐宣蛊惑,竟然妄图窥探李林甫的相位;第二个错则是刚才,应对这场危机时,显得既无智谋,又不果决。
可是在李隆基与李林甫两人面前时,他去哪里寻找智慧和果决?
长叹了一声,心中琢磨着,自己虽然窥探相位,可毕竟还没有什么具体动作,李林甫虽是怀猜忌之心,但此前李林甫就已经有些猜忌他了,想来……也不过再多一分。
债多不悉,虱多不痒,就这么样吧!
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自暴自弃,杨慎矜离开了兴庆宫。他却不知,李林甫与叶畅一般,绝不是报仇十年不晚的君子。
在杨慎矜离开后,李林甫直接道:“臣料想在圣人面前进谗,说臣老病不堪者,必杨慎矜也!”
“卿何以见得?”李隆基仍然阴着脸问道。
“臣为宰相,为陛下选贤荐能,乃是臣之本份。臣见杨慎矜颇有理财之能,荐之为御史中丞,又举之为户部侍郎,此臣忠于陛下之职份也。但臣识人亦有不明之处,杨慎矜虽是有才,心却不足,与他为侍郎,他就想着为宰相,以他为宰相,他便想着圣人的大宝……臣为其绊足之石,目中之刺,除臣而后快,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听得李林甫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进谗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