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2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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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两个伴当却有些惊讶,这有什么可跑的,无非是一点火罢了,用水浇灭就是。
与王辏一般,有着灭顶之灾感觉的还有程方远。程方远盯着那些弩射中之处,心中暗有所思。他身边一将嘲笑道:“叶畅黔驴技穷矣……在甲板之下发射绞弩,虽是更有隐蔽性,却不可能重创……”
此将的想法很简单,这种射击方式,注定了不可能有很大的射击仰角,弩的射程就不远,甚至无法射到对方的甲板之上。虽然弩上备火,但那种火只有在附着帆布等易燃之物上时才能真正产生杀伤力,这样钉在船身上,看上去吓人,可只要扑灭及时,不会给船造成多大伤害。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轰的巨响,一枝弩钉入的船身处,突然冒出一团大火球,刺鼻的硫磺味随着这火球扩散。
这只是第一声,紧接着又是两声响,六枝钉入船身的弩,倒有三枝炸开,在海鹘船身上造成了三个窟窿!
“这……这……这!这?”
程方远连着说了四个“这”字,却未成一句,这变化,实在让他无法想象!
那好端端的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爆炸,而且还将船身炸出三个大窟窿?
海鹘船比起一般的水师战船确实更为坚固,更适应大海中的风浪,但其整体结构,仍然是这时的船通用形式,自然比不得蓬莱号这般牢。三枝弩矢炸开,将其结构破坏得甚为严重,而风浪造成的摇摆,又加剧了这种破坏。此时海鹘船上,各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木料断裂的声音,可却没有人有精力去管它,因为方才的三下爆炸,不仅仅是造成了船体破坏,飞溅的铁片、碎木,也在船甲板之下的舱内,造成了人员伤亡。
王辏回头望着自己刚才所处的船舱,如今船舱里已经是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碎片狼籍。他的两个伴当,一个断了只胳膊正疼得满地打滚,另一个靠近舱壁的,干脆就浑身是血地仆在木板之上抽搐。而原本是舱壁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一人大的窟窿,窟窿四周,火苗乱窜,烟蒸雾绕。
呆呆看着这情景,王辏第一个念头,便是“五雷大法”!
道家常有请雷破邪之说,方才那一声响,与雷声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王辏既然是被派来对付叶畅的,有关叶畅的传闻听说过不少,特别是叶畅遇仙之事,他更是耳熟能详。只不过一直以来,叶畅并没有展现出什么“道术仙法”之类的能力,故此他只是将信将疑。
但现在,王辏已经毫不怀疑叶畅懂得仙术了。
若不是仙术,怎么能请得天雷下降,借着那弩矢,给海鹘船这般重创?
自己竟然在对付一位仙人,一位通仙术的仙人!
王辏只觉得双膝发软,没有力量支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就扑嗵一声跪倒下来。
在他身后,闻声而来的几个兵士,只看到他跪在地面上,不停叩头如捣蒜,口里还念念有辞:“大仙饶我,叶真人饶我……”
那些兵士,也都一个个心惊胆战之中,见王辏这般模样,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就有胆小的跟着拜了下去,一个劲儿地念叨,乞求仙人的谅解。既然有带头的,其余人便是不信,也不敢妄动,只是在那儿看着,直到舱口处的火苗越来越大,他们才回过神来,大呼小叫开始救火。
然而就在这时,船声又发出了一声巨响,众人站都站不稳,纷纷被甩入海中。
程方远在甲板上,双目充血,抱着根桅杆,才令自己没有摔倒。
他看着这艘海鹘船从船中间被炸开出断裂成两截,看到至少有数十名水工与军士在断裂的瞬间落入了海中,看到裂成两截的船身开始迅速沉没,两个落入水中的水工为了争夺一个能帮助他们漂浮的木桶而打斗,看到一个旋涡泛起,将这两个水工与那个木桶一起吞没。
水也漫到了他所抱着的桅杆了,他的半截身体已经泡在了海中,他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仿佛就近在咫尺的蓬莱号——然后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啊——啊!”
这一刻,程方远心中完全是一团混乱和空白,即使是要被海水淹没,他心里仍然停留在方才,那几支弩,为何会造成这样大的破坏。
苏粗腿的脑子同样停留在刚才那一瞬间,连续三次爆炸,让他眼珠都几乎突出了眼眶。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叶畅的敬佩已经达到极限,但这时他发觉,这种敬佩,永无极限。
“这……这是什么仙宝?”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望远镜是仙宝,罗盘是仙宝,现在,这种引发爆炸的东西,亦是仙宝。这玩意的出现,意味着海战之中,又多了一项新的攻击方法,而且这种攻击方法,让人防不胜防。
苏粗腿敏锐地感觉,今后海战,只怕不会再有接舷战这种战术了,至少接舷战不会再是海战的主要战斗方法。
今后海战的双方,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开始相互发射绞弩,然后绞弩上带着的那“仙宝”轰然炸开,一艘战船便成了海上的碎片,就象现在的海鹘船一般。
他侧过脸,看着叶畅,却发觉叶畅的神情淡然,甚至隐约似乎有些不满意。
这让苏粗腿更是心惊:这等威力,这等战法,叶郎君还不满意,那么能让叶郎君满意的武器与战术,将会是什么模样?
叶畅确实不满意。
火药的问世,意味着热武器时代的先声。在这个时代,部分炼丹的道士手中,已经在密传着原始火药的配方,但今日之战,乃是火药第一次真正出现在战场之上。
他能在苏粗腿对于此战胜负不敢打保票时仍然信心满满,就在于储存在船舱中的二十四个火药包。
由竹筒密封储存的二十四个火药包,乃是叶畅在到了辽东之后就开始秘密研制的成果。火药的配方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就是硫磺、硝石、炭粉,关键在于比例调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找到了自认为最合适的配方,然后便制造了这种火药包。
装满火药、密封的竹筒被缚在弩上,由弩上的火引爆,此时它的威力,也就只是一个大号的爆竹,若不直接炸着人,或者是造成的碎片炸着人,杀伤力其实很有限。
若不是海战之中,攻击对象又是此时比较脆弱的海船,换了城池、房屋之类的建筑,这几个大号鞭炮恐怕就只是挠挠痒痒的。
对于看惯了另一世火器威力的叶畅来说,这等威力的火器,实在是鸡肋。好在虽然鸡肋,至少今天是立了大功的。
“叶司马,接下来……当如何是好?”见叶畅始终是若有所思,不下达命令,苏粗腿回过神来,颤声问道。
叶畅抬起眼,看了一眼海里,方才海鹘船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些旋涡,还有飘浮在海上的一些碎片,证明海鹘船曾经存在过了。除此之外,海中飘着一些水工、军士,一个个哭喊着求救,有人向着这边正努力游过来。
“走吧,先向南,然后回登州。”叶畅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是冷冷看了那些人一眼,便下令道。
“是!”苏粗腿对于这个命令没有任何抵触,下令满帆,蓬莱号兜住北风,破开波浪,向着南方飞速而去。
海中的哭嚎声,瞬间就被抛得老远,然后就听不见了。苏粗腿在船上各处巡视一番,发觉无论是水工还是军士,都神情肃然,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敬畏。苏粗腿很明白,这敬畏并不是真正对他的,而只是因为他方才跟在叶畅的身边。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走漏消息,违者,天雷轰顶!”苏粗腿每到一处,便大声道,众人都是纷纷点头。
换了往常,“天雷轰顶”不过是一句笑谈,谁都不会将之当真,但今日不然,那几声巨响,还有随之而来的火焰、敌舰的破坏,让众人心中暗凛。或许叶司马当真有法子勾通天上的神明,乃是仙人一流,若自己口不应心,没准真被神明放下雷霆,变得象方才的海鹘船一般!
都吩咐完之后,苏粗腿回到叶畅身边,见叶畅神态已经恢复如常,他开口道:“郎君,此次回登州之后,是否急着赶回辽东?”
“那是自然,此次都快到日本了才转回去,海中飘了近二十日,自然是要回旅顺的。咱们也有必要寻找一条冬日水道,即使渤海海口被封,也能往来于旅顺与齐地。”
听得此语,苏粗腿嘿嘿笑了起来:“此事易耳,我观郎君破船之器,用来破冰亦可。”
用火药来炸冰,这个想法缺乏可操作性,否则另一世就用不着出现破冰船了。而且,对于叶畅来说,火药乃是更胜过玻璃需要保守的秘密,即使是苏粗腿,现在也不知道其中奥秘,若不是想在实战之中应证一下,叶畅根本不会将其拿出来。
“不必如此,绕绕道罢了,近岸处易结冰,海里却不易。”叶畅笑着道:“若能寻着一条冬日大多时候亦能进出旅顺口的水道,我给你记上一大功!”
苏粗腿脸上带着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那种秘密武器虽是犀利,终究不能取代人。
第302章 只恨此身无一用
大唐天宝六载三月,春暖花开,洛阳牡丹迎来了极盛之时。
大观园里也有一个牡丹园,此时正是李冶最爱呆的地方,她如今已全面组持大观园,而不仅仅是以往只限于四区中的一个了。
在洛阳城中,她也是个传奇人物,等闲人物,想要见她一面甚难。自然,洛阳令杨慎名不在其列,故此,杨慎名在此设酒宴宴请群僚时,李冶便亲自出面,为众人劝酒。
虽是酒酣耳热,这位李娘子也是眉宇间万种风情,在场的官员们却不敢有调笑之意。任谁都知道,此女乃是叶畅信重之人,而得罪叶畅,韦坚、李邕、皇甫惟明等就是前车之鉴。
更何况他们的顶头上司,洛阳令杨慎名,与叶畅关系也非同一般,双方同为李林甫系的干将。杨慎名之兄长杨慎矜,旧载便得李林甫之荐,成为户部侍郎、御史中丞。
故此众人心痒难耐,却一个个做出危襟正座的模样。李冶见他们这番情形,心中既是得意,又有几分不屑。
唯有到了其中一人面前时,她才发自内心地举杯:“刘公,奴不胜酒力,当刘公当面,却不得不尽饮。”
方才她敬旁人酒,都是浅尝辄止,甚至敬杨慎矜亦是如此,但唯独对这位刘晏,却满杯之后饮胜。
那些官员本来对这个风情万种的女掌柜便怀有些不轨之心,只是畏于叶畅、杨慎名的威势,不敢发作罢了。但此时,他们便可以起起哄,哪怕吃不着,过过嘴瘾也是好的。因此顿时有人叫道:“李大家,你这样就不对了,虽然刘公乃是洛阳尉,但杨公为洛阳令,品秩更在刘公之上,你敬杨公时只是浅尝,敬刘公时却是深吞,莫非是欺杨公乎?”
浅尝、深吞,便有暧昧之意在其中,众人都是笑了,包括杨慎名与那被称为刘公的洛阳尉刘晏,也没有发怒,只等着这位长袖善舞的奇女子解释。
李冶笑语吟吟,眼中波光流转:“这位郎君此言差矣,杨公方才都说了,今日只论同僚情谊,不说官职品秩,故此奴眼中只有杨公、刘公,而无杨明府、刘少府。郎君出言不当,当罚酒一杯才是。”
那官员哂笑着举杯饮尽:“好,某便罚了这一杯!不过,李大家,你还没有回应某方才之语呢!”
“杨公绰约,美姿容,有威仪,奴心中暗有倾慕,但终比不得刘公翩翩少年,英才早成啊。”李冶一句话夸了两个人,然后话风一转,却又道:“不过奴敬刘公饮胜,却非为此,只因奴经营这大观园,诸公虽都是客,却唯有刘公,曾赐计两条,令大观园客人更多、更爱花钱。诸公皆有大才,可奴却是个眼睛里只有阿堵物的俗物,自然要待刘公更不同了。”
众人听得她自嘲,都是大笑,那起哄的官员摇头道:“汝若俗物,天下尽皆铜臭之辈矣!”
这是真话,大观园这些年来,一直是李冶在操持,每年收入,都不下十万贯,而李冶往往将其中相当一部分捐出来,修桥铺路,特别是收养那些被遗弃的孩童、失去父母的孤儿。众人知道她好钱,也知道她好钱背后,是用这些钱做了善事。虽然背后乃是那位正在辽东的行军总管府录事参军叶畅之令,但经办的乃是李冶,叶畅连名都没有露。
也有刻薄的人暗暗嘀咕,这看似慈悲的举措背后,其实是贩卖人口的勾当——每隔一两个月,那些孩童们就会从洛阳城中消失,据说是被送到了辽东,但谁知道是不是被贩去为奴为婢了呢。
刘晏自己却知道,李冶之所以对他另眼相待,原因并不在于自己的那几条建议,而是叶畅。
因为王昌龄的缘故,他与叶畅有书信往来,探讨过一些生财、理财的观点。李冶是这些书信的经手人,无论这个女人有没有看这些书信的内容,都知道叶畅对于刘晏的态度可与一般官僚不同。
刘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在舌尖盘旋起来。
这是葡萄酒,而不是叶畅酿制的高度白酒。高度白酒对于酒鬼们来说是非常过瘾的好东西,但因为太容易醉人,真正的宴饮场合,为了防止失仪,众人都宁可去喝葡萄酒。见刘晏喝完,李冶盈盈一笑,正待说话,却见一个人影在门前晃了晃。
她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见那人影,便怔了怔,然后欠身告罪,向外边出去。
这个举动有些失礼,众人跟着向门口望去,不过看到的只是李冶的背影。
“这位李大家倒是不拘俗礼,咱们在此宴饮,她却就这般离开了。”有人嘀咕道。
“若是你手中每年流过几十万贯的生意,只怕也会如此。”又有人回道。
“莫说这些,大伙喝酒,喝酒!”
刘晏没有参与这种讨论,而是若有所思。能让李冶离席的人或事可不多,莫非是辽东的那位叶司马回中原了?
叶畅回中原的事情,已经传了许久,原因就在于此前他的战功。收复建安州,杀俘契丹等叛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