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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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自己就如此差劲,直的愁嫁么……自己又不是皇帝的女儿!
发觉了李腾空,叶畅也是一惊,停住脚步。擅闯后园,又惊扰了人家女眷,这可是非礼大错。他回头看了一下,发觉引自己来的李肥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这个时候,叶畅的第一念头便是“误闯白虎堂”。
旋即他明白,李林甫就算想要设计陷害他,也用不着赔上自己女儿的名声。
“叶畅见过李娘子。”他拱手做揖:“久违了!”
“你当真觉得久违了?”李腾空白了他一眼道。
“唔……说起来,今日也有给李娘子带礼物。”李腾空的小性子,没让叶畅生气,反而觉得这位一向面冷心热的妹子生动活泼起来,因此他笑道:“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李娘子,故此交与了贵府管家。”
“什么礼物?”李腾空有些好奇。
“某不说,说出来便没有惊喜了。”
“休要以为我和二十九贵主一般,收着你赠送的衣裳便欢喜了,我甚为挑剔!”
“呵呵,虫娘尚年幼,自然有新衣裳就好了,不过这一年来也不大好应付,前日见着她时,可是被怪罪好几回呢。”
李腾空与虫娘也是相当熟悉的,甚至知道叶畅送了什么礼物给虫娘。如同叶畅所言,虫娘随着年纪增长,渐渐对衣裳、玩具之类不欢喜起来,现在她最感兴趣的,是叶畅在海上的经历。
李腾空同样感兴趣,还有辽东那边的风土人情,两人在后园中谈起,都佯作不知李林甫这般安排的用意。
一个时辰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两人谈得相当投机,李腾空浅笑垂眉,只巴不得这时间能越久越好。但就在这时,却听到外边传来咳嗽之声,李腾空陡然惊觉,自己与叶畅似乎靠得太近了些,她便向后退了几步,坐到了亭子当中。
李肥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叶郎君何在,叶郎君何在?”
“某在斯。”
“相公请叶郎君出去见客人。”
这话说得,仿佛叶畅自己不是客人一般。叶畅心里暗暗嘀咕,李林甫难道说真是要撮合他与李腾空不成?
以叶畅对李林甫的认识,李林甫这厮走一步思三步,绝对没有安什么好心。便是想要撮合他与李腾空,背后只怕还有别的什么如意算盘在打。
向李腾空道别,李腾空难得露出不舍之意,但也是一闪而过,便垂首送他出来。跟在李肥身后,叶畅到了月堂,那是李林甫接见客人的所在。
“畅然,外边有客人来,你替我去迎接。”李林甫直呼叶畅的字,毫不客气地指使他。
叶畅面露难色:“李相公,客人是来拜访你的,我去迎接……”
“总不能本相亲自去迎吧。”李林甫脸带微笑:“老夫与畅然甚为投契,老夫年长,视汝如同子侄,令汝为老夫迎客——怎么,莫非畅然觉得老夫不配?”
叶畅忍不住暗翻了一眼,你这老家伙才是子侄,我视你们全家都如子侄。
但是李林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能当面翻脸,而且有便宜不占也不是他的风格,因此他便笑道:“既是如此,以后畅有什么麻烦,便要寻李相公这长辈帮忙了。”
“若不是老夫,以你折腾出来的种种麻烦,就是言官的弹劾,也早让你脑袋砍了几十次了,哪里还容得你去辽东逍遥!”李林甫喝了一声:“咄,出去相迎,此人对你有好处!”
叶畅被他赶出去迎客,到得门口,问起随同而来的管家客人是谁,那管家笑道:“郎君只管等着就是,很快便可以见到其人了。”
果然,不片刻功夫,便听得门房有人来禀:“御史大夫、范阳卢龙两镇节度使安禄山来拜谒相公!”
叶畅心中顿时凛然:来见李林甫者,竟然是此人!
他心念电转,李林甫安排他来迎接安禄山,究竟是何用意。表面上看,他来迎接,确实有好处,他在辽东行事,若能得到安禄山的全力支持,可以说后顾无忧事半功倍。但李林甫哪来那么好心,会为他考虑?
真的只是为了撮合他的李腾空?
若是如此,李林甫绝不可能在相位上一坐十余年不倒。到他这个地步,不是说绝对不考虑亲情,但亲情绝对是次要的,他首先考虑的,还是如何稳固自己的权力地位。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叶畅没有奢望真的获得安禄山的全力支持,但是如果能借李林甫之势,压制安禄山一两年,等自己真正站稳脚跟……若能如此,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安禄山在李林甫门前等得相当不耐烦,他这两天在长安城中可谓风声水起,乃是最受欢迎的人物,李隆基待他都是分外恩宠,甚至连皇宫中的杨玉环,都对他有了兴趣。他的官职,也多了“御史中丞”这个头衔,虽然并不是实授,但也意味着他入朝,别人不能再以他为边将。
对李林甫,他看不大上眼,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和气的老头儿,没有什么本领。今日来拜访,纯粹是出于礼节,刚升了官职,总得来李林甫这儿转一圈儿。
相府正门突然打开,安禄山摆了摆马鞭,正待举步,却愣住了。
出现在相府门内的,竟然是叶畅!
第223章 吾项之上首在否
安禄山的惊愕毫不掩饰,他虽然总是自称胡人不等礼仪,实际上却很清楚,这个时候站在大门内的,肯定是代表李林甫来迎接他的人。
叶畅竟然能代表李林甫?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刘骆谷一眼,在刘骆谷给他的情报中,却并没有这一点。
往常据说叶畅与另一位相公李适之有些拐弯抹角的联系,后来随着传闻中叶畅举告了韦坚、皇甫惟明等而反目成仇,但叶畅与李林甫……莫非就是因为出卖了韦坚等人,所以才得了李林甫重用?
可就算是得李林甫重用,提拔官职也就罢了,为何会在这里迎候?
一瞬间,安禄山心中生出许多个念头。
“安中丞莅临,有失远迎,还请中丞见谅。”叶畅迈步向前迎出来,举手相邀。
安禄山呵呵大笑,晃了晃手中的马鞭:“不曾想才过两日便又见到你了,唔……你叫叶……叶畅?”
这话甚是无礼,叶畅却不动声色,看起来,这安禄山对李林甫并无多少敬意,既是如此,自有李林甫去收拾他,哪里需要叶畅再去拉这个仇恨?
“安中丞请进。”
“你在相府是何种身份,李相公为何会遣你来迎我,莫非是相府里没有堪用之人了么?”安禄山又道。
“其余人各有职司,唯有我,乃是闲人一个,自然就遣我来迎安中丞了。”叶畅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一出大唐版的宴子使楚么?
“唔?”安禄山真不懂其中意思,但也觉得有些不对。
他看向刘骆谷,刘骆谷倒是知道叶畅言下之意是什么,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提醒道:“李相公既是遣此人来迎,必是李相公门生晚辈,中丞且勿失礼。”
“好,好。”安禄山哈哈一笑,随手做了个揖,口中唱喏:“安某见过叶郎君。”
这厮倒是有二师兄的滑稽,模样儿也十足的一个猪悟能。叶畅见他那么大的肚皮竟然还能弯下去,总算有些明白,为何他能讨李隆基、杨玉环欢喜了。
“安中丞,请。”
安禄山跟着叶畅进了院子,刘骆谷等人自然有府中的管事清客等迎接,唯有安禄山随叶畅同行。跟上安禄山不知在想什么,却是一语不发,叶畅引他入了月堂,他才洪笑道:“安某来拜见李相公了,安某来拜见李相公了!”
在别人家中大声笑嚷,实在是粗鄙之人,叶畅明知他这是有意装成这模样的,心里也不禁有些瞧不起。
那边李林甫高坐于火炕之上,没有下来迎接。
火炕亦是叶畅的发明,如今长安城中富贵人家,都用上了这个,冬日里以蜂窝煤烧火取暖。
李林甫不下炕,让安禄山心中不喜,面上就显露出来,就在这时,听得外边有人又道:“王鉷求见晋国公!”
“安中丞,你先暂候。”李林甫淡淡地说了一声,然后又向叶畅点头:“去请王中丞入内。”
王鉷如今职司,亦有御史中丞,与安禄山正好相当。安禄山与他关系不错,知道他是个能干之人——最会搜刮百姓以奉迎皇帝。听得李林甫仍然不亲自出迎,他不免有些诧异,可到叶畅将王鉷迎入内之后,他更惊讶了。
在他看来甚得李隆基赏识、权势极大的王鉷入内之后,恭恭敬敬向李林甫行大礼下拜,起身后还向叶畅行了半礼!
这可只有门生晚辈才会做,他竟然如此恭敬!
安禄山再看李林甫,李林甫仍然安坐于炕,未曾起身,只是平和地开口,向王鉷询问公务。
每有所问,王鉷都是先行礼,再回答。安禄山看得清楚,李林甫的问题看似不急不徐,但次次都问在关键之处,而王鉷回答之际,汗水便悄然爬上了额头,却连擦都不敢擦!
李林甫之威,竟然如此!
王鉷答完之后,李林甫才不咸不淡地问他有何事来,王鉷少不得又要请教公务,无论是什么麻烦,李林甫都是一言而决,几乎没有二语。短短时间内,一些重大的朝廷公务便决断下来,件件条理分明。
直到最后,李林甫令王鉷回衙,他才来得及向安禄山使了个眼色,而这个时候,原本是随意站着的安禄山,已经不知不觉站正了。
王鉷离开之后,李林甫和颜悦色地对安禄山道:“安中丞,在长安过得可惯?”
安禄山神情一松,笑着道:“长安好,长安好……”
“长安是好,安中丞这两日除了拜谒圣上,便是拜访群臣。”李林甫慢慢地道:“不过,本相有一句话,要说与安中丞听。”
安禄山讪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李林甫不管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今日上午,安中丞又从陛下那儿来吧,圣人还留安中丞用饭?安中丞见圣人所食甚少,颇有轻视之意,以为圣人老矣……休要急着否认,听本相说完!”
虽然李林甫一直轻声细语,但听得安禄山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确实见李隆基所食不多,觉得他已经不是十八岁时能提剑杀人的英武皇帝了,可这种看法,只藏在他心中,并未与任何人说过,李林甫怎么就知道了呢?
李林甫知道皇帝今日召见了他,这不奇怪,李林甫知道他这几日忙着拜访那些交好的大臣和得势的权贵,这也不奇怪,但李林甫能够知道他心中所想,这让安禄山毛骨悚然。
“李相公请说,请说……”他额头不自觉中,也爬满了汗水,颤声说道。
“圣人虽老,宰相依然年轻。”李林甫说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将身前茶几上的杯子端起来:“好生去做,好生去做……哦,契丹与奚人那边,你莫让他们闹得太凶了。”
安禄山激淋了一下,险些腿软,倒在李林甫面前。他呐呐了两声,不知该怎么回应,便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行了深拜的大礼,然后告辞退出。
退到门口时,李林甫道:“十一郎,替我送一送安中丞。”
叶畅亲眼看到这几乎是无声的变化,看到李林甫是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安禄山从倨傲变成如今的卑躬屈膝。他心里受到的震撼,丝毫不比安禄山本人小,李林甫与他见面时,看来还是有所收敛,并没有将自己一代权臣的能力全部发挥出来,只是在安禄山身上,才让叶畅看到他的真实能力。
深不可测。
两人默默无语出了月堂,又出了前堂,直到到了前院,早已离李林甫远了,安禄山才仿佛放下千斤重担,长长吁了口气。
然后再看叶畅时,安禄山的面色完全不同了。
“叶郎君,往常安某多有失礼,此前令刘骆谷向叶郎君赔罪,虽已得郎君谅解,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叶郎君,愿以上好战马百匹,向郎君谢罪,我会派人送到积利州去!”
叶畅笑道:“如此,多谢安中丞了。”
“哪儿的话,以往不曾与叶郎君聊天,故此见面不识,今日甚为投契,哈哈,用儒生的话说,是那个相见恨什么来着……”
“相见恨晚。”叶畅笑道。
“正是,正是,相见恨晚!”安禄山上前一步,见叶畅并无反感之意,便拦着叶畅的手:“今日才知道,叶郎君与我如此脾气相投……”
“安中丞错爱……”
“唉呀你莫唤我安中丞,我是粗人,你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大哥,我称你一声贤弟,哈哈,我痴长几岁,若非如此,象你这般有本领的人,当是我大哥才对!”
眼见安禄山恨不得给自己当小弟的模样,与方才的倨傲完全不同,叶畅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见识过李林甫的绵里藏针,现在又见到安禄山的能屈能伸……今日算是不虚了。
他当然不会唤安禄山“大哥”,这个杂胡根本不配!
“安中丞虽是平易近人,我却不能太过不知轻重了,若真唤了中丞大哥,第一个不放过我的,便是李相公。”叶畅微微苦笑,使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安中丞总不想看着我挨李相公骂吧。”
“啊,哈哈,是,是!”安禄山这下倒是真的有同感,方才李林甫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叶畅将他送到门口,两人拱手话别,转身之际,叶畅心中浮起“不要脸”三个字,而安禄山心中浮现的则是“小滑头”三个字。
他对叶畅前倨后恭,看在刘骆谷眼中,在李林甫府门前,刘骆谷不敢问,可离得远了,他便低声道:“中丞,李相公说了什么?”
安禄山半晌不语,刘骆谷又问了一句,安禄山却答非所问地反问道:“你看我脖子之上,脑袋是否还在?”
“啊……”
“究竟在不在?”
“在,在,自然是在的……若无首绩,如何能活着?”
“好,那就好,总算活着出来了……这位李相公,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