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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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正在解中衣的温雅少年一时间尴尬得手僵了一僵,颊边淡淡的绯色更晕开一层。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解下去
五年之后,眼下这情形,算不算得风水轮流转?
小姑娘长大了,终是懂了羞赧避讳。似曾相识的境况,却是让她局促慌张得险些乱了阵脚,窘得两腮飞霞、耳尖都泛红云涧唇角的笑意一直淡淡漾着,不得不承认,他现下心情很好。
少时后,原本白衣清皎的温雅公子周身已褪得只余了下面极贴身的一件白绢亵裤。他依例盘膝趺坐在了素丝雪锦的流云灵芝纹绣榻上,阖目凝神,不一会儿,感觉到身后微微一动,知道云雀儿已在他身后,且动手落了轻纱帐。
云涧几乎周身的肤色都是近乎剔透的白,清冰一般的莹薄,几乎给人一种一碰即碎的错觉。体骼修颀秀挺,脊骨极为单薄廋削,却是硬净如玉,透着几分清峥之气。为方便探穴。束在玉冠中的乌发已尽揽到了身前,只余略略几络儿散垂在大片背肌上,更衬得肤色冰雪剔白。
少女的指尖触上去,是冷玉似的温凉润腻
毕竟为他针灸已是第五个年头,云雀儿先前的局促无措,在于榻上坐定的一刻便已尽数涣然。几乎只一刹,少女便已清明了神思,凝定了心绪。
但凡医者,施针之时,神必聚、情必宁、心必静、目必清、手必稳。
聚力抬了手,内劲凝在纤白的指尖,骈指精准地依次落向他肩峰处肩井穴、肩胛处秉风穴、肩胛冈下天宗穴、侧腹章门穴、侧腰京门穴沿着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八脉之上的近百处大穴处处透入真力
这一套玉言针法,原是韶氏先祖韶钰所创,于云涧的气虚之症极有禆益。
但,因为云涧生来便有不足之症,尔后常年缠绵病榻,体质已是十二分的虚弱,所以,根本禁不得针灸刺激。
不过,若是有根基深厚的习武之人愿以已身内力渡入,代替银针助其疏导奇经八脉,清肃肺腑中的寒气,暂抑虚症,却是上上之策。
只是而兰溪韶氏一门向来习医不习武,而名医世家的神技秘术,多是不会外传的。况且,这套针法极为繁复深奥,即便韶妆能够摒弃门户之见,慷慨将此技授予外姓之人,可,寻一个谙于武学又天资颖悟的医者又谈何容易?再退一步,即便真是侥幸寻到了,这世上又有几个高手会情愿年年自损内力替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续命?
所幸,这世上有一只云雀儿。
身为“北皖神针”韶妆的义妹,剑宗宗主明雪旷的高足,天底下哪里有第二个人比她更合适的人?
而那一套繁复深奥的“玉言针法”,连医称国手的韶妆当年亦用了半载工夫才领会其中要旨。而这个心性不稳,又从未习过医的十三岁小丫头竟只短短三个月便学得精熟。
众人之中,怕唯有韶妆于此没有半分惊奇——只有她清楚,兰溪草堂的鉴清阁中,这个一向跳脱、从来耐不住性子的妹妹是怎样焚膏继晷、宵旰不休地枯对着医典与铜人整整三个月。人若是拼尽了心力去做一件事,其实少有不成的。何况是云雀儿这般一个资质出众的孩子?
而此刻,丹青楼的竹榻上,指法早已十二分娴熟的少女眉头却是愈皱愈紧,直到指尖落到云涧腰间悬枢穴时,感觉到指下那股原本若有若无的寒凉之气竟已阻住了她的内力——原本粉润的双颊一刹间褪尽了血色!
怎么、怎么会——会这样!?
云雀儿的识海此时也是一片全然的空洞的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云雀儿,怎么了?”云涧清润的声音响起,似乎对她蓦然停手微微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陡然间,被惊回了神。小丫头急急随口扯着谎,只是,神色间早已透了难掩的惶然无措。
但,值得庆幸的是,云涧似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并未再追问下去。
小丫头勉力依着旧例做完了样子,草草收工。从头至尾,清灵皎秀的一张脸儿尽管极力掩饰,却仍看得出那纸一般的苍白颜色。
“云雀儿,这次会留在这儿几天?”云涧一边慢条斯理地着衣,一边淡淡融笑问她。
“今晚就走。”云雀儿想也不想地答——必须立即回庐江,妆姐姐她、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云涧竟也并未惊异她为何会走得这般仓促,只是轻扬了眉梢,笑意轻暖地说道:“这般急么?那,云雀儿怕是不及吃我的喜酒了。”
云涧哥哥的喜酒?一刹间,少女就这么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会出现一个精彩的人物噢,敬请期待~~~
☆、故人夜访(上)
半晌之后,她才嗓音干涩地试探着问:“是,枫姐姐?”
“嗯,是阿烨。”云涧语间含笑,那双素来清润的眸子里不觉便漾开一脉温情。
枫烨,名动天下的“红枫将军”,威凌漠北的玄风军副帅,举世侧目的传奇女子。十五岁北境从戎,十六岁擢为御武校尉、十七岁迁怀化郎将、十八岁封归德将军,十九岁率军于“雁门之役”中一战成名而今不过二十一岁年纪,却已是玄风军中举足轻重的两大掌权人物之一。
举世皆知;枫家原本乃是与云氏齐名的江南巨贾,两家同居苏州,素来交好。而枫家的大小姐枫烨与云三公子云涧更因年纪相若,自幼便是一处长大,竹马之交,情谊笃深。
云雀儿亦是见过她的,两年前,在这筠园之中初遇时,小丫头初识之下便满心地喜欢上了那个红衣似火的枫家姐姐
此刻,一向心思简单的云雀儿,识海彻底被搅乱了
——云涧哥哥要成亲了,是喜事她似乎,应该替他开心的呀。
可是小丫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呢?——今后,云涧哥哥身边会有一个同他最最亲近的女子呢,或许,再也用不着她偶尔来这里照顾他了。
想到这里,小丫头下意识地咬了唇,十七、八年来,第一次心里开始有些莫名的情绪,一阵阵的失落杂着郁痛无止尽地漫开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那,云涧哥哥,”过了一会儿,她似是费了些力气才尽量平静地开了口“云雀儿这就走了。”
“嗯,”云涧点头,看了一眼屋外黯淡的夜色,似是又不放心地道:“天这般晚了,你路上定要当心些。”惯有的清润语声中透了关切,惯有的温淡神情里融着暖意一切,都是他惯有的模样。
少女再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重重点了下头,而后转身、推门、下楼。
听着她比平日沉了一些的足音一路到了楼下,而后马蹄声渐渐轻远云涧的眸光这才转向西侧的那一扇竹窗,窗外植了一株翠郁的碧梧,菁茂修挺,恰与竹楼比肩。
“外边凉,进来罢。”温雅公子的语气是异样的静澹无波,声音不算高,却足以让正懒倚在树上的人听个清楚。
“还以为你这家伙想要我挨冻到几时?”下一刻,随着女子清朗中透了几分漫不经心的音色,人已利落地推门而入。
那是一个极耀眼的女子。
一袭枫红的衣裙,烨烨如火,衬着那韶龄女子艳色照人的飒丽容颜,明炽夺目得几乎要灼了人眼。
极美而极烈,飒艳无伦。
世间女子衣饰大多偏于淡雅,而这火一般明炽艳烈的红,怕只有似她这样骄人的女子才会用得如此张扬肆意。
进了屋,枫烨极随意地顺手拎起门侧竹几上那只千峰翠色的缥瓷壶,掀了盖儿便直灌下去。
“嗯,华顶云雾。汤清色鲜、香郁味淳,入口回甘,不错。”牛饮之后,搁下壶,她有些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你这儿总是有好茶,自然,若是没这么凉那就更好了。”
其实,在军中多年,饮食用度早已没有这么多讲究,但每次到筠园,不蹭上云涧几壶好茶、一席珍馐她是不会甘心的。
如今,天下之大,也唯有这座园子、这栋小楼、这个故人,能让她偶间重温昔日肆意无羁的年少岁月。十四年了,这儿,始终是一个完全舒心的所在。
“几时来的?”云涧问。
“不早不晚,”枫烨懒靠在门边,笑得有几分没心没肺“凑巧就听了一段儿同我有干系的壁角。”
不待云涧开口,她几步走到了屋子西侧,推开了那扇碧纱竹窗,目光落向云雀儿刚才消失的方向,语气总算有些郑重了起来:“你确定——不要我帮你追她回来?”
接着,又缓缓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和那只小云雀说清楚,还来得及。”
云涧默了片刻,而后,神色极静地开了口:“不必。”
闻言,枫烨一时间神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那,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过了一小会儿,她开了口,似笑非笑“我怎么不记得几时同你云三公子有过婚约?”
云涧眉目温静如常,只抬手自竹案东角那一厚叠书册间抽出一封薄笺,递向了她:“下月二十六、二十八皆是吉日,三书六礼虽说仓促了些,但以云府之势,风光大办亦是不难的。”
而枫烨接到手中,浏了一眼却发现是一纸云涧亲笔的和离书。迎着她的目光,温雅公子淡淡开口:“你若愿意,日后随时可以了无牵绊地离开。”
枫烨怔了少时,眸光间淡淡泛上几分戏谑,语气却是散漫:“这些年了,你这家伙还是一样混蛋呢。”
云涧的眸光仍是静澹无波地与她对视,枫烨明白,他要的只是她的答案。
“理由?”懒得再费心思揣度什么,于是她很干脆地问。
“我想,把云家交给你。”他语声清润,惯常的轻尘不惊,神色温淡。
把云家——交给她?枫烨微微一怔。
“我该感谢你这般大方么?”片刻后,她带了笑,神色依旧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我不缺银子花。何况你也知道的,家中的生意,我已很久没理过了。”——接手云氏这么大的产业,无疑会是相当劳心劳力的一件事,甚至一年半载也未必摆得平。而眼下,虽则北疆战事已平,可她也绝计不会有工夫来管这些。
“这些事,可以交给小烜打理。”闻言,云涧静声道,显然已是有过思虑的。
“小烜?你确定,你说的是我家弟弟枫烜?”对于这个同母异父的幼弟,枫烨的印象一惯有些模糊。
记忆中,似乎是个乖觉到有些胆小的孩子,总是十二分安静地跟在蕙姨身后,怯怯地开口喊她“姐姐”。可,细算下来,他如今也有十五了罢,已是志学之年。
“小烜是个堪当大任的孩子,而且是个好孩子。”云涧抬了眸子看向她,语声里透了些郑重。
她从不怀疑云涧识人的眼光,所以没有反驳这一点。不过,一个外姓人,都比她了解自家唯一的弟弟,这种感觉
云涧安静地对她对视,了然中带了几分关怀:“这么多年了,你略待他们母子亲近些罢。”
“嘁!”枫烨有些不耐似的轻嗤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候竟也这般喜欢诱掖奖劝了?”因为太了解她的执拗性子,过去的十多年间,哪怕她再怎样肆意妄为,云涧也从不曾劝过她一字半句。但这次——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有些疑惑地问,直觉得不大对劲儿。
云涧并未回答,却是微侧了眸,略略错开了目光。
枫烨见状,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既是他不想说的事情,除非干系重大,否则,作为朋友,她绝不会刻意探赜索隐。
微微静了少时,云涧的目光重新落在她手中的那纸澄心堂白笺上,问:“你应么?”
枫烨难得地默了一瞬,而后,抬了眸,有几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凭一纸婚书,你的父兄们会这么痛快答应把云氏家业交予我这个外姓人?”
“大哥他不屑这些,”提到这位长兄,云涧神色里透了几分敬重,而后又道:“至于云润他们,自有父亲去说服。”
“云伯父他已应允了?”枫烨静静看着他,仍是那样几分散漫的笑。
云涧静了一瞬,语声是素有的温淡清润:“父亲他,不会反对的。”
“是不会反对,还是——根本没有资格反对?”枫烨声音微微一扬,神情瞬时复杂了起来“要我挑明么?”
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也是时候开诚布公了。
温雅的白衣公子依是神色静敛,眸光淡和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二十多年前,兰姨与云伯父成婚只七月便诞下了你。人人皆以为是早产的缘故,所以云家三公子才生来便带了不足之症,气虚入腑、羸弱已极。我却清楚你的虚症来得蹊跷,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恐怕是因为昔年尚在母腹之中时,便遭了人投毒戕害。”说到这里,她语声不觉间略略一低“云家阖府上下,谁也没有这样天纵的胆子。所以,那只能是在兰姨嫁入云府之前的事。况且——”
枫烨语声微微一顿:“你的相貌不肖兰姨,更不像云伯父,应当是——似了你的生父罢。”
“而这么多年来,云伯父他于兰姨与你母子二人予取予求,知疼着热,只差塑个金身,菩萨一般早晚供着。恐怕也并非是出于对妻儿的珍护宠惜,而是心中敬畏。只因,你同兰姨并非他的妻子与儿子,而是——主子。”她定定看着云涧,眸光并不犀利,不带逼责亦无追究,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有点儿慢热,亲们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