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客-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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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一共有七个女人,我是最小的,天天在他床上滚,什么不知道哇?要不是大姐弄个圈套,要放我的血,路易根本就舍不得让我走。还有,要不是黄国拍大姐马屁,两头挑,我也走不了。出来一年多了,我就想他”继红眼圈潮湿了。
林姐不想打断她。
“男人我也见过。唉,见的多了.没一个彼得上路易的,他才是真正的男人。就说床上的事吧,他那股雄威林姐,你笑话我吗?”
“不。讲,往下讲。”
“我敢说,直到今天,我没忘他,他也忘不了我。我从他那儿出来的头几天,他给我新买了好多首饰,又塞进我裤衩里那么多钱,我就是不要。做人嘛,干嘛呀,我又不是冲着钱当他的小,我就是爱他。回想起来,我给人家什么了,什么也没有,还给他招来一大堆的麻烦。可他呢,给我的太多了,他待我好,他供我吃,供我住,还带我玩儿.他让我去上学,去学电脑。可我还学什么呀。真的,他舍不得我走,就说临走前那天晚上吧,他跟我在床上一夜就干了三回,回回都”
“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是他本人到温州把我给选来的,说不收钱,就一分没收。他这个人说话可算数了。当然我知道,他不是对所有从温州来的女孩都这样。那些当窑姐的姑娘们也不能怨他,来美国之前人家就说好了,一万八到美国还账,你还不上,不下窑子去做啥?这不能怪他。”
“你爸、你妈呢?”
“没来往了。要是我有钱还行,给他们寄去些,在温州老家给他们盖个大房子。可我从路易那儿出来一分都没带。”
“缺钱吗?继红,你”
“不,我在存钱。我会熬出头的,反正我还年轻。”
后半夜的雪,好象下得更大了。继红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对路易身边的四大金汉:“鲨鱼”、“两面焦”、“牛卵”、“鸭血汤”都有一番评论。这些名字听起来很像菜名的人,个个都有来历。这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林姐听了,不仅没引起自己的胃口,反而闻出了这里面的血腥味儿,又似乎看到了刀光剑影。
窗外开始安静了,除了那五彩缤纷的节日彩灯能映进来外,世界是黑洞洞的,每列列车时间的间隔也比白天拉开了一些。林姐住在这随时都能感到地动山摇的罗斯福大道上快五年了,不知什么道理,她已经完全适应,也许她的天性就是适应能力强。就连小冬冬从降生的那天起,也已习惯了耳旁总伴有这种噪音的环境。林姐计划明春就搬到长岛。她考虑冬冬应该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自己没能赶上,一定让冬冬能享受到这一切。还得选个高尚地区买房子,好区才有好学校,上了好学校将来才有出息
继红睡着了,可林姐仍无一丝倦意。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推了推继红:“继红,你说阿强兄弟俩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事儿?”
“不,不会!”说完,继红翻了个身,呼吸又均匀起来。
林姐想看会儿书,静一静,然后好好睡一觉。没一会,时钟敲了三下,她把书丢在枕边,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她感到眼球在转动,而已越转越快,无法控制。随着眼球的快速旋转,她猛地睁开双眼。夜,又黑又静,她眯起双眼,瞳孔凝聚成一点,从眼缝里往外看.她觉得她好象看到了一道血光,那血光比炉火还红。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似乎能透视到楼底层,下面有人!门外也有人!到处都是穿黑衣服的人!
“继红,继红。”她叫。
“啊?林姐。”继红醒了。
“低头看。快看。”
“看什么呀,林姐?”
“你听!”
继红竖起耳朵听。
“听到了吗?”
“没有。”
“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林姐你”
林姐“嗖”地下了地,从床上抱起了冬冬,让继红快点儿穿衣服:“你快点儿啊!”
“林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抱上孩子。这是钱。快下楼!”
继红抱着冬冬,随着林姐匆匆跑下楼。
“这边,这边,从后门走。”林姐说着打开后门,命她快跑。
“怎么啦?林姐,往哪跑哇?这”
“快跑!”林姐命令着。
继红紧抱着冬冬,跑了出去,在厚厚的白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脚印。继红拼命地跑,没命地跑。往哪儿跑?她不知道。她耳边总是响着林姐的声音“跑!跑!跑!”,双腿就像不是她的一样。
林姐浑身打着哆嗦,看着新落下的雪把继红的脚印盖没,才转身关上门,上楼回到了卧房。
卧室里的灯是关着的,可室内的一切在她眼里却是一清二楚。她回到床上,闭上了双眼。
一刻钟,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她突然睁开眼睛,这回她真地看清了,一个身穿黑衣,袖口、裤角镶着红边的人在上楼。随着脚步声的停止,那个人出现在她的门口,向她摇摇头,示意她到楼下去。
她穿着白色抽纱的睡衣,里面透出的不仅仅是玲珑健美的胴体,而是咄咄逼人的艳丽。林姐来到楼下,大门已经被关上了,一共有六、七个人围站在店堂内。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身青黑,袖口和裤角上都镶有一道刺眼的红边的帮服。
林阿强和斯迪文已被打得不成人样,手脚都被强化胶条紧缠着,嘴和下巴被胶条勒得深陷下去。阿强脸憋得红紫,凸起的眼球,圆瞪着林姐。
“交出钱就算了。”为首的一个相当平静地说。
“钱?什么钱?”她轻声问。
“那好吧。”那人向一个站在墙角,身材粗壮但看不清面孔的人点了一下头。壮汉走到林阿强身边,用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等一等,”为首的那人对着壮汉命令。
林姐咳了一下嗓子:“诸位,只要让我明白是什么钱,多少钱,我一定拿出来。”
七个穿黑衣的人,没一个看她,也没人听她说话,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在别处。
火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
“先生,直说吧,多少钱?”林姐声音里透出的是诚恳。
还是没有答话。她看了看阿强,他憋得已经闭上双眼,额头上的青筋涨得鼓了起来。“咋叭”一声,她听到了手枪的保险栓拉开的声音。
“NO!”她大喊。
几乎是同时,火车正好飞到头顶。她没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只看到,从林阿强的太阳穴喷出一股血浆,溅到对面的白墙上。那四射的红浆中伴着子弹头顶出的余肉和碎皮,把白墙立即染成一幅可怕的图画。
她脑子一阵空白,只觉得双腿发颤。她没有力气扑向四肢抽动的林阿强,只是声嘶力竭地喊,“NO,NO,我付钱,住手!”她的高喊声、子弹出膛的炸烈声、列车碾着铁道的轰鸣声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这地点的选择、时间的配合,这天衣无缝的职业凶杀,都随这些声音的消失而消逝了。
是怕的,是吓的,还是眼前的恐怖使她精神错乱,她没有抽泣,没有流泪,她的脑子里出现了西双版纳的那声巨响和火光,出现了丁建军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场面。她的头、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头脑好象停止了工作,时间像是凝固了,一切一切都远逝了。7个黑衣大汉,好象都显出了耐心,静静地,默默地在等待着
警察那“咯蹬咯蹬”的马蹄声停在了门口。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整个脸,脖颈被钳住。
“HELLO,IS THERE ANYTHING WRONG?(喂,有什么不对头的吗?)”警察停在门外喊。
“NO.NOTHINGHAPPENED,OFFICER.MARRY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不,没事,警官先生,祝你圣诞愉快,新年快乐!)”为首的黑衣人点着香烟回答。
警察的马蹄声走远了。夜,又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宁静。捂在她脸上的大手也松开了。
“交出钱就算了。”为首的那个人,像一架机器人似的,呆板而又平稳地重复着那句同样的话,那语调,那节奏,不像出自人的口中,倒象来自一架发声器。
又一趟轰轰的火车声啊起,那粗壮的杀手,没有等候为首的命令,用嘴吹了一下枪口,来到了斯迪文身边。他的动作,时间与上次的几乎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斯迪文也同他哥哥一样,闭起双眼,等待着将要来临的那一刻。
头顶上的铁轨,脚下的土地开始抖动了。不知一股什么力量,使林姐喊出话来,那语音相当有力,相当清楚:“请告诉我钱的数量,我定会尽快如数交付。如有差缺,黑喜帮的路易会出面调停。”
“哪好吧,五十万块的劫货钱限你三日付清。见钱放人!”为首的说完把手一挥,其他人立即架起斯迪文和林阿强的尸体夺门而出。临走前,为首的又在收银机上扔下一封信。
都走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警察那“咯蹬咯蹬”的马蹄声,清脆、悦耳。
人类的承受能力不知到底有多大,但确信,女人的承受力比男人大。从生命的问世,女人就遭受着巨大的痛苦,直至生命的终了。如男人早行一步先归西天,把剩下的岁月丢给孤独无靠的女人,她总是善始善终地把它走完,直至那生命中的灵火完全熄灭。
但女人的承受力绝不是没有极限。男人碰到这个极限,也许是火爆冲撞早成夭折。女人呢,碰到这种极限往往会出现转折,这种转折在缺乏耐性的男人眼里,是永远不会预测到的,而女人能。这种本能也许是女人先天具备。林姐就属于这种人,而她在优秀的女人里又是最超凡的。
在阿强、阿坚的事发生之后,她一直独自一人坐在楼梯的台阶上,面对着喷射在白墙卜的那滩红色,手里拿着那封信,内心深处翻涌着浪花,每朵浪花都是被血染成的红色。
信是黄四写给她的,写得很简单:五十万买一家子的人头不算贵,三日之内如不备齐,将照取你和你孩子的人头。
血腥的震撼对她来说已不是头一次。从她十多岁起,看到的就是造反有理、横扫一切、夺权、走资派的阴阳头、地富反坏右的改造,砸烂狗头、油炸黑帮、火烧大楼、捆绑吊打、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还有那西双版纳的火并——炸翻出来的筋肉、炸飞起来的丁建军的碎尸。今天,林阿强的鲜血和皮肉又呈现在眼前。
她陷入了绝望,残酷的现实使她明白了,明白了一个千真万确的道理,那就是弱肉强食。人不狠,心不黑,不吃拌血的饭,不仅活不下来,反而还会成为别人碗里的饭食。
她一直这么想。想了多长时间?是半天?一整天?还是两天?她全然不知,也没有一点儿概念。她处于一种魂游体外的状态,她觉得灵魂似乎真地出壳了。就像这样坐下去,别说两三日,就是两三年,恐怕也觉不出饥、渴、困、乏来。这到底是什么力量,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林姐的眼皮时闭时合。她上身挺直,双臂紧抱双膝,呼吸缓稳,血液通畅。看上去,她似乎真地进入了另一个境界。在那个境界里,她像是在寻找,寻找她自己该走的路。
天刚蒙蒙亮,她动了动身体,对着门口说了声“进来吧。”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探进来的是继红的头。
“林姐。”继红叫了一声,看着墙上的那滩红,向她慢慢走来。
“那是林阿强的血。”她平静地说。
“林姐,真地出事啦?快跟我走吧!”
“去哪儿?”
“去看冬冬。”
“不,这是两回事。从今往后,冬冬不可在任何人面前出现。”
“林姐,你快离开这里。不然”
“继红,狮子头路易与你还有联系吗?”
“没有。”
“四大金汉你能找到谁?”
“鸭血汤或许两面焦还可”
“你火速去与他们联络。务必安排我和路易见上一面。”
“林姐,这不可能。你在想什么?还是快跟我走吧。”
“时间就定在今晚,绝不可拖延。”
“林姐,你在说梦话,这怎么可能。”
“可能,去吧。”
继红看着林姐那像尊塑像的身体,突然眨动了两下长睫毛,飞快地跑出门外。
头顶上七号列车的车轮在滚动。支撑铁轨的钢架好象要发生断裂,地面的柏油路在颤抖。“林记福州快餐”的招牌已经倾斜,忽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砸得地上的残雪腾空飞舞。林姐屋里的楼梯“吱嘎吱嘎”地作响,店堂里的桌椅也跳动起来。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打扰林姐,她静静地等,等待那个信号,那个生存下去的信号。
林姐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在变冷,骨头在变硬,眼睛往外喷火,身上忽然冲满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仿佛是刚刚迈进拳击台的重量级拳击手,只等着往对手的致命处狠狠一击。
不久,继红又出现在门口。只见她兴冲冲地撞进来,拉着林姐的手说:“起来,快起来。路易马上要见你。”
下午,在一个装修不俗的高级餐馆,林姐见到了路易等人。路易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岁数与林姐相仿。四大金汉也不过才十六七岁。他们并不像继红所描述得好似神兵天将。他们看起来个头都不算高,巨面带稚气。
路易把林姐请到后堂入座。他说话坦率,礼仪适当。他见林姐虽穿戴一般,可气质非凡,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根本看不出她已是几日不吃不睡,更没觉出她是刚亡夫的遗孀。
路易能讲三种语言,英语、国语,当然最熟练的还是港语。他虽出生在美国,可曾就读香港大学。返美后,生活的圈子,也是台山、广东人世界的中国城。他了解到林姐的来历,即操起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来。
“林太太”
“不,林姐。”她边坐下来,边更正路易对她的称呼。
路易停顿一下,理了理飘在胸前的领带,轻咳了一下喉咙,双目直盯住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