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3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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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是很看得起王夫之、蒙正发的军事才能,但对士人能有起码的敬重:“尚书是不是担心舜水先生遇险?”
“当然,”张煌言点点头:“他好几年没有回国了。蒙正发虽然不至于出卖他,但我知道舜水的脾气,只要蒙正发不肯和他一起走,他一定会豁出姓命呆在那里非要拉他走不可。难免有人会看出蹊跷,去向虏廷报信。”
“这又有何担心的?”任堂笑起来:“学生这便修书一封去武昌,让张长庚暗中看顾舜水先生便是。哪怕舜水先生不能劝说蒙正发出山,也能保他平安前去荆门。”
第二十五节 投奔(下)
清康熙元年、明永历十六年六月,南京。
蒋国柱和梁化凤一边喝茶,一边聊着东南的局势。这两个月来蒋国柱的心情越来越好,数万明军过境,轰动朝野,燕京传令南京、南昌严防死守,不能给明军袭取两江重镇的机会。这个命令正符合蒋国柱和张朝的心意,两江绿营更有理由不与明军交战了。等到明军过后,两江的衙门就一个劲地上奏表功,顺便要求免税。
川军取道崇明、舟山在浙江登陆后,浙江绿营和随后赶来的福建绿营被周开荒、李星汉和任堂杀得大败。
以前在明军纵横两江、湖广的时候,浙江官场一直在唱高调,坚决主剿,不断弹劾两江、湖广的官吏无能,还鼓动朝廷出动大军进入四川,剿杀成都的明军政权;在传出李国英遭遇大败后,浙江方面还弹劾李国英丧师辱国、罪大恶极。可这次浙江真遇到了川军后,这种声音立刻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劲地向朝廷求援。
“我们为什么要去救他们?首先我们救不了,就算能救,当初是怎么骂我的,他们不记得了吗?”蒋国柱嗤笑着把浙江方面的求援信交给梁化凤看:“反正我上书朝廷了,江宁才是东南首要,只要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力保江宁不失,那么这次明军入寇就和前两次一样,他们终究还是得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总督大人所言极是。”梁化凤刚刚从松江府赶回江宁,对朝廷的解释就是集中精兵强将确保南京,而对明军那边则表示江南绿营绝不干扰他们的诚意:“末将听人说,好像杭州驻防的八旗出城商议,向周将军他们缴纳了一百万两银子的赎城费,才算是保住了杭州不失,也不知道此事真假。”
“十有八九是真的。”蒋国柱冷笑一声:“私通款曲,真是无耻之尤!不过本官是个厚道人,就不风闻奏事、弹劾浙闽的官员了。”
明军过境的时候,长江沿岸的土产终于又有了销售的对象,而且明军还需要大量的薪柴、粮秣,这都极大缓解了两江的经济危机。现在明军已经开始启程返回四川,正在到处租用船只,购买粮食和布匹,使得两江低迷的物价节节攀升。
就比如粮价吧,本来因为燕京敲骨吸髓的压榨,为了纳税,小地主和农民甚至都开始出卖口粮和种子粮以求渡过眼前难关,让粮价一再下跌,一度跌破一两银五石粮;可想而知,等到纳税过后,小地主和农民势必又要大举借贷,以购买活命粮和种子,到时候就会出现一轮疯涨,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个冬天倾家荡产。而明军不但来时大量收购粮食,返回四川前更拿出了十几倍于前的订单,明军和剿邓总理衙门的协议对两江总督蒋国柱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他知道明军预定了几十万人的口粮。这些订单保持了粮价的稳定。而且明军拿出的都是真金白银,今年七月的粮价想必能够维持在一两一石左右了。
除了粮价以外,更明显的是地价的回升。在明军下江南以前,地价跌到了一亩一两银,很多小地主想到即将到来的可怕赋税,甚至生出把土地白送给别人的念头,可惜就是白送都没有几个人敢接手。
随着粮价的上升,土地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很多小地主不是向明军出售了口粮,就是拿了明军的定金正在为明军准备回程时所需的粮食。手里有了银子用来纳税后,这些人也就不愿意出售他们的土地。而且这几天免税的风声也流传了出去,听说会有一大批府县能得到免税待遇,土地的价格更是为之大大提升,江宁附近一些良田的价格已经逼近十两一亩的大关。
通过剿邓总理衙门,蒋国柱的两江总督衙门也可以指望从回川的明军身上捞一笔钱——对两江来说,其实这就是明军在与他们分享商业利润和攻击浙江的收获。虽然蒋国柱不再担心如何向燕京输送漕银,不过他对四川此次的处理还是有些不满。
因为四川并没有按照蒋国柱的计划行事,明显四川对蒋国柱还有很重的提防心理——好吧,蒋国柱承认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他对川军同样小心提防,要是川军在浙江吃了大败仗,他说不定也会让梁化凤去痛打落水狗。四川的提防使得蒋国柱没有机会清洗江南的士林,而他本来想把那些特别忠于清廷和最危险的明廷拥护者一起消灭的,而现在因为四川的不合作让他失去了这个统一江南人心的机会。何况这些士人还有丰厚的家产,可以让蒋国柱的小金库变得更加充盈,给他更多对抗燕京和成都的底气。
“川军经过的时候,两岸估计又是夹道欢迎吧?”蒋国柱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肯定是了,岸边的缙绅和富户大包小包地往自己家里搬银子,他们能不支持川军吗?两岸的百姓已经都在说了,只要川军来一次,他们就不愁过年了。”梁化凤告诉蒋国柱:“松江府还有好多人向着过往的川军船只高喊:‘明年别忘了来啊,明年去打山东吧’,听说喊的人还不少呢。”
“他们都是盼着再卖粮食、买便宜货吧?”蒋国柱又喷出了一声冷哼:“这帮刁民。”
重要的事情已经讨论完毕,蒋国柱就和梁化凤闲聊起他刚听说的一桩琐碎事:“湖州有个姓庄的,写了本书,好像是明史什么的,被人给告了。”
“庄允城吧。”梁化凤飞快地答道。
“嗯,不错,好像是这个名字。”蒋国柱和梁化凤说起此事,因为他隐约听说梁化凤好像也在其中有牵扯。
“末将知道此事。庄允城是个豪富,他的独子十五岁时就是有名的才子,入选了前明的国子监,后来突然大病一场眼睛瞎了。”梁化凤热心地介绍道:“眼看他的儿子没机会取得功名了,他就买了朱国祯的一本手稿”
“朱国祯怎么会卖手稿?”蒋国柱随口问道。听梁化凤说到这里,他已经确定庄家肯定是有钱,才能够把儿子送去国子监。不过才华估计也就是一般,不然不会没有功名。朱国祯的名气不小,蒋国柱知道他的书写得很好,唯一不解的就是为何他的手稿会落到庄家。
“听说朱国祯死后家道中落,手稿是他的儿子们卖给庄家的。”梁化凤显然对此事是一清二楚,他仔细地向两江总督汇报道:“庄家请了很多才子,把这份手稿好好修改了一番,花了三年还是五年的功夫才写好,是顺治十七年冬——嗯,就是高邮湖之战以前出版的。”
梁化凤乐呵呵地说道,他听说江南才子云集编写此书,甚至连顾炎武都曾去过湖州一趟,梁化凤也派人送去了一笔礼金,软硬兼施逼迫庄家把他的事迹也好好书写一笔:梁化凤觉得此书有这么多士林俊秀参与编写,将来一定能够流传千古。
“哦。原来如此。”蒋国柱点点头。顺治十八年此书大举发行后,就有查继佐和吴之荣二人检举告发此书诽谤朝廷。这事对两江总督来说实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听说自己手下的江南提督好像也牵扯进去后,蒋国柱就问了梁化凤两句。
“这个庄家哪里会诽谤朝廷呐,他是为了让儿子名垂千古的。”梁化凤也知道有人在告庄家,不过他认为这完全是陷害:“而且庄家给这部书起名《明史辑略》,末将的师爷说,凭这个名字就说明庄家承认明朝已经灭亡了。”
“说得不错。”蒋国柱想了一下,这本书历时数年而成,显然是在南明三王内讧前就已经承认了清廷的一统。既然如此,那就算犯点小忌,以蒋国柱想来也不会是大事,这本书的大方向是没错的,肯定不是什么反书之流。
“明朝本来就已经亡了。”既然之前都是瞎艹心,彻底放松下来的蒋国柱就说道:“虽然邓名骁勇,但他们的皇上呢?连皇上都跑了,那当然是亡国了。”
“总督大人说得是,邓名甚至都自称是帝''队了,他们不但当强盗草寇,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到这里,梁化凤的脸上也都是不屑:“哪里还有一点官兵的架势?迟早要被扫荡一空。”
“他们也就是在四川那个偏僻的角落里苟延残喘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了邓名的胸无大志,对明朝已经灭亡的事实更是没有丝毫的怀疑。谈兴正浓的时候,一个卫兵给两江总督送来了两份急件。
“蜀地自古就是偏安之地,邓名如此鼠目寸光,有何可怕?”蒋国柱看完两封信后,又贬低了邓名了一句,同时把一封急件交给梁化凤:“任堂来的信,说是有个重要的人过境,梁提督你派一队兵悄悄跟着他,既不要让他发觉,也不要被外人知晓,更不能让他在我们境内出什么意外。”
“总督大人放心。”梁化凤点头哈腰地退下去了。
梁化凤走后,蒋国柱沉下脸。第二封报告上称邓名在江边立下的那块石碑被人泼了脏东西,好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想以此向官府表忠心,表示和明军不共戴天。
“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吗?”蒋国柱大发雷霆:“马上派人把石碑清洗干净,把那泼东西的狂徒抓起来,狠狠地打,然后把他全家扔进江里喂鱼!”
第二十六节 兄弟(上)
山东,登州府。
“魏冬瓜,今儿你把大伙儿喊来有什么事吗?”
围拢在一起的镇民们大声嚷嚷着。
最近胶东地区的人心一直浮躁不安,到处都有流言说明军又要打回山东来了,在十八年后,山东这片土地终于又要换成赤色旗帜了。
这种搔动当然有舟山明军的原因。抵达江南前,任堂等人一直在浙江和山东之间摇摆不定,没有确定最后的攻击目标,而且在对浙江发起进攻后,川军也还惦念着要在浙江取得战果后转战山东。所以张煌言未雨绸缪,已经把一些逃去舟山的山东人派回老家,让他们散布消息,给那些暗中支持明军的缙绅通风报信。
至于山东的府县,进入四月后也是风声鹤唳,那时川军刚刚抵达长江口,到处都有传言说明军人数超过十万,兵锋直指山东,并打算以山东为跳板直扑燕京——这种说法清廷并不太相信,因为燕京方面普遍认为川军能够反复沿着长江流窜就是因为他们的水师优势,却没有和清廷精锐在北方平原交战的能力。
山东方面当然也知道“南舟北马”的道理,不过事关山东各级官员的乌纱帽和姓命,他们依旧高度紧张,燕京方面为了安全起见也向济南派出了一些援兵。直到五月,大战在浙江打响之后,山东方面的警报依旧没有解除,燕京的不少人也都担心川军会在浙江进行大扩军,然后围攻南京或是北伐山东。
不过最近一个月来,风声渐渐平息了,因为舟山方面清楚川军不会继续向山东发动进攻,所以派来侦查的小分队纷纷返回了舟山,而那些和张煌言有联系的山东缙绅也都收到消息,张尚书要他们立刻停止一切准备工作,不要露出破绽,或是被山东官府察觉到他们的行动。
山东的官府消息比较灵通,在江宁、苏州等地再次纷纷向燕京告急时,也知道川军大概是要回去了。济南等地的清廷官员纷纷长出一口气,弹冠相庆之余,纷纷上书弹劾东南的同僚。以前北方各省对两江、湖广就是口诛笔伐,现在又加上了浙江——燕京方面也有心用这些奏章来威胁东南,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处于戴罪立功的状态。
高邮湖一战后,对东南督抚的弹劾攻击达到了顶峰,当时北方督抚们把东南的几位总督、巡抚骂了个死有余辜。但等“康熙”案的风声传出后,北方督抚们感觉这里面的水很深,太皇太后、辅政大臣、亲王贝勒好像卷进去的不少,于是就集体收声,谁也不想在摸不清状况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得罪了人。但一年多下来,这桩大案依旧是云山雾罩,辅政大臣们死不认账。现在高邮湖之战已经成了满清官场的大忌,除了亲王们,谁也不会在公开场合提起先皇败死的谜团。
此时燕京和济南方面也都知道川军大概是要退兵了,山东的缙绅就算没有来自舟山的关系,也或多或少从亲朋那里知道:这次明军的破口入寇大概又快要被两江、浙江和湖广的清军击退了。虽然清廷已经在考虑川军退走后的善后问题了,但底层百姓对此依旧一无所知。在没有发达媒体的情况下,情报从社会顶层扩散到底层需要很长的时间。正因为有这个滞后期,所以在明军退兵的同时,山东乡村里关于明军北伐的流言却刚刚达到了最高峰。
今天把众人召集来的魏冬瓜表情严肃:“今天把弟兄们喊来,是于总爷有事。”
魏冬瓜口中的于总爷,就是栖霞县把总于七。
顺治初年,于七在山东组织义军抵抗清军,顺治六年接受了清廷招抚,成为栖霞县的把总。虽然于七只是一个把总,但接受招安后成为一方富豪,于家在栖霞县建立的庄园规模之大号称山东之最。在庄园里,于七还接纳容留了数百位绿林好汉,资助各路黑道开设武馆,以致势力遍布整个胶东。
去年,也就是顺治十八年十月,于七的兄弟于九、于十,因赌博琐事殴打莱阳缙绅宋彝秉,此人乃是清廷前兵部侍郎之子,还有一个叔叔是山东当任按察使。可于氏兄弟却没把宋彝秉放在眼里。于氏兄弟赌博出千不说,还狠狠地打了自己一顿,宋彝秉怒不可遏,但身为侍郎之子,按察使之侄,却拿于家兄弟无可奈何。就连宋彝秉的叔叔也劝他息事宁人,不要和山东一霸于七的弟弟过不去。
满腹怨恨却无处发泄的宋彝秉,为此竟然告上燕京,让他父亲的故旧替他送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