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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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直接将他从梦里拖到了梦外。“怎么回事!”罗成愤怒地从床上起身,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涩。是城头的警号!不待别人回答,他自己便听明白号角的意思。敌军有异动!可能立刻要发动攻击!“奶奶的”罗成破口大骂,盔甲也顾不上穿,抓起宝剑便向中军大帐跑。
“少帅,您的战袍!”侍卫们跟在罗成身后,大声提醒。
“直接抱到中军来,我要看看发生什么事情!”少年主帅大声命令,气喘吁吁。
整个束城都被惊醒了,城上城下号角声响做一片。“呜呜――呜呜――呜呜――”这是城头的警报,略有些惊慌,但还没有完全失去方寸。“呜――呜呜――呜呜呜呜――”这是来自敌人的声音,悠长,有力。养了一天一夜的他们精神头十足,简直就是在向城内的人挑衅。
无论你如何挑衅,我都不会出击。罗成咬着牙,由着亲卫们七手八脚地给自己套好头盔和铁甲。他的盔甲外面都镀了银,看上去非常优雅。但平素与银甲相映生辉的英俊面孔却已经变得有些憔悴,皱纹不知不觉间爬上了额头,胡茬也悄悄接上了鬓角。
天刚刚蒙蒙亮,此刻正是弟兄们最疲惫的时候。被吵醒了的幽州将士一边骂着娘,一边集结。待他们收拾停当,城外的角声却慢慢小了,城头上的角声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不待罗成追问,值夜的将领崔怀胜就气急败坏地跑入了中军。“禀少将军,博陵军刚才佯攻西城,放了一阵子箭便退了下去!末将判断失误,请少将军责罚!”
“算了,不是你的错,是姓李的太阴险!”罗成苦笑着摆手。他自己也曾想过不让别人睡好觉,如今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算过分。
“谢将军!”崔怀胜肃立抱拳,然后四下向满脸疲倦的将领们拱手,“崔某对不住诸位弟兄!”。
“你赶快回到城头!免得李贼又玩什么鬼花样!”罗成笑了笑,吩咐。“其他人也别回住处了,大伙就在这中军之内席地而眠,反正这大夏天的,谁也不怕受寒!”
“诺!”幽州将领们齐声答应,然后寻了角落四下躺倒。还没等大伙闭上眼睛,城外的角声再度响起,喊杀声随即传来,震得人心脏怦怦狂跳。
“怀胜兄不回来,大伙不必起身!”趴在帅案上假寐的罗成大声命令。没等他的话音落下,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禀少帅,崔将军说有紧急军情!”侍卫统领推开帐门,低声禀告。
“让他滚进来!”罗成猛然坐直身体,大声喝令。
在众将幽怨的目光中,崔怀胜快步走入中军。“禀少将军,敌人依旧是佯攻!”微弱的晨光照在他的鼻子尖上,刚好照亮数粒油汪汪的汗珠。
“既然是佯攻,你还回来做什么?!”罗成气得力拍桌案,质问。再这样下去,不待敌方攻城,自己家这些弟兄就已经被折腾疯了。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故意捉弄人!
“敌军,敌军。”崔怀胜被问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回答,“敌军向城头放了一阵冷箭,然后拔营了!”
“什么,拔营,拔营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嘴八舌地追问。
“刚才他们佯攻,就是向咱们示威。然后便有一伙敌军向北而去。这次,又是先示威,然后向北,末将命人爬上雕斗观察,发现他们真正的方向是东北!”
“他们去截杀平舒城赶来的援军!”行军参军秦济立刻从敌人的表现上得出结论,“卢、周两位将军危险了。李疯子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他们无法退回原来驻地!”
“可李疯子为什么还通知咱们一声?他就不怕咱们抄他后路?”刘德馨不相信秦济的推论,皱着眉头质问。
“他不怕!”脸色铁青罗成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他不怕,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束城里的守军杀出来救援自家袍泽。姓李的从一开始就没把幽州少年们当作平等的对手,虽然众人给了他足够的重视。看透了敌人心思的罗成甚至可以肯定,从昨天上午到现在,博陵军大营里连必要的防备都没做。他们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休息了一天一夜,然后大摇大摆地去攻击远道而来的援军。
设伏诱敌,挟大胜之威恐吓,通过切断联系的方式困扰,然后又公然羞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事都是姓李的刻意而为。他把幽州将士当成了小孩子,想怎么逗弄就怎么逗弄。逗弄出火来后,却轻轻拍拍手,笑着说道:我欺负你了,我欺负你了,你来打我呀,有本事来打我呀
奇耻大辱!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罗成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把火在烧,浓烟全部憋在嗓子眼却找不到任何途径向外冒。他不想再忍下去了,他再也不能容忍别人将幽州军的荣耀这般践踏。
“也忒埋汰人了这!”刘德馨比罗成还沉不住气,跺着脚骂道。
“要想让人瞧得起,得做些让人瞧得起之事!”罗成咬着牙,低声回应。幽州军听信了人家主帅阵亡的消息,趁机欺负孤儿寡母,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对方千里迢迢赶回来,以百战名将的身份对付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更不会把大伙放在眼里。要想洗雪此辱,幽州军一定要做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开城出击!
“李仲坚有可能就等着咱们出城野战!”秦济见罗成脸色不对,赶紧出言劝阻。眼下敌军人多,守军人少,出城野战胜算极小。并且罗成、刘德馨等人又正处在火头上,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卢将军和周将军两个也被姓李的捉走!”罗成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我留下三千步卒,秦长史带领他们守城。其他骑兵和步兵跟我出去吓李仲坚一下,如果战事不利,咱们立刻回撤。相信在腹部受敌的情况下,他也腾不出手来追杀我!”
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如果李旭向东北开拔是为了迎头痛击远道而来的援军,他的后背刚好暴露在罗成的长槊下。即便攻击失败,凭着少将军自己的身手也能全身退而退。在没将幽州援军彻底解决之前,李仲坚不可能同时朝两个方向展开追击!
推测出罗成此行不会遭遇太大风险,行军长史秦济点头赞同了罗成的行动方案。大约半个时辰后,束城北门大开,一队队幽州军鱼贯而出,沿着敌人留下的脚印向东北方追去。
罗成亲自领中军在前,刘德馨率领一千五百步卒护在他的左翼。护在他右翼的是一名姓范的督尉,此人出身于幽州范家,自幼和罗成一道习武,彼此之间交情极其深厚。
“让那姓李的看看什么叫做幽并男儿!”雪白的战马上,银甲将军罗成手持长槊,大声呼喊。
“杀!”五千多士卒齐齐地举起刀矛,晨曦中,宛如一朵盛开的钢铁之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博陵军的后队在大伙视野中出现。显然没料到束城的兵马敢尾随追击,他们的旗帜变得略微有些点乱,但很快便安静下来,快速抢占了官道旁的一块斜坡。
“攻击队形,斜向压他们的左翼!”罗成挥了挥长槊,命令。敌军后队的人数大约在三千到四千之间,少于他麾下所部兵马。如果能趁着李贼的中军没做出反应之前击垮这支队伍,幽州军就有可能推着溃兵前进。
倒卷珠帘。这是兵法上很经典的一式。一旦让敌军的溃兵冲动他们自家本阵,即便是神仙出马也挽救不了一场败局。
武装到牙齿的幽州军如水银泄地,快速排出攻击阵形,大步向前。左翼、中军、右翼,没有后军,没有预备队。对面的博陵也是一样,右翼、中军、左翼,在战鼓的指挥下迎头前进。
双方的鼓点节奏极其类似,都为大隋军中最正规的破阵乐。在鼓声初起的一霎那,罗成甚至怀疑对方不是敌人而是友军。而顺风传来的羽箭破空声很快就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抢在幽州兵马挽弓之前,博陵军率先发动了远程打击。
“一百二十步!”望着遮天蔽日的羽箭,罗成忍不住惊叫。这简直不符合常理!两军交战,一百步左右是开弓放箭的最好时机。大部分士兵都能射到这么远,密集的箭矢可以覆盖战场的局部,让敌人防不胜防。
而一百二十步开弓,大部分弓箭就可能在半途失去力道。即便侥幸击中目标,也很难穿透铠甲。待他们将第二支羽箭搭上弦,敌军已经发起了凌厉的反击。
很快,他就发现了秘密所在。今天早上刮的是北风,敌军处于上坡。虽然山坡并不陡,风力也仅仅能吹动战旗,但这微弱的优势却足可让博陵军的羽箭多飞出十几步。
“举盾,举盾!”队伍的正前方,低级将领们大声呼喝。半空中落下的羽箭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缝隙,射中了目标。不幸的士卒发出厉声惨叫,在生余死的边缘挣扎徘徊。幸运的袍泽们加快速度向前行,尽量缩短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挽弓,挽弓,一百步,仰射!”达到平时训练位置的幽州射手在旅率们的指挥下,将羽箭搭上弓臂,奋力射出。“嗡!”天空中腾起一道灰黑色的浓烟,蝗虫般向敌人扑将过去。对方也快速举起的盾牌,同时将长矛端平,矛尖闪亮刺眼。“叮,叮,叮!”落雨声响做一片,有人倒下,但非常稀少。
博陵军的第二轮羽箭几乎紧接着幽州军第一轮射击而腾空。这次力量更强,覆盖面更广。个别流矢甚至飞到了幽州步卒身后的骑兵脚下,惊得战马不断打响鼻。
“叮,叮,噗,噗!”羽箭射中目标的打击声令人焦躁不安,血腥的味道开始刺鼻。“咚、咚、咚!”输缓而沉闷的鼓声犹如心跳,一下又一下,憋得人喘不过气来。羽箭伴着战鼓得节奏不断升空,不断落下,先是于人群中砸出几点血花,随后,血花渐渐变大,变艳。几点血花连在了一起,融成了一团血泊,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终于汇流成河。
粗略看了几眼,罗成便对敌我双方的损失了然于心。弓箭战中,人数居多的己方并没占到任何便宜。自己一方吃亏的原因在于既没抢到优势的地形,又被老天捉弄,以至于羽箭的射程和力道都远不如敌人。好在敌我双方的步卒中混有大量的朴刀手,他们手中的盾牌可以护住自己和大部分袍泽。真正的较量要等到长槊手接触那一刻,那时才是决定胜负关键。彼此平素的训练程度和装备优劣瞬间便会分出高下,第一波相互试探的结果也会瞬间决出。
“我军占优势么?”带领着骑兵统筹全局的罗成在心中自问。在与敌人真正交手之前,他相信幽州军的战斗力。一方面出于幽州人的自豪,另一方面出于对麾下这支队伍的了解。而在第一波羽箭落下的刹那,他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风向、地形、羽箭打击开始时间,敌军的将领经验非常丰富,战场上能利用的全部有利条件他都利用到了。而幽州军的将领,包括他自己,却仍然在墨守成规。
敌我双方的士卒还在互相靠近,幽州弟兄试图从侧翼抢到敌军上方,夺回地形上的便利条件。而敌军也在缓缓转身,移动,试图永远保持居高临下的状态。“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敲得人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而号角声也突然加入了进来,“呜呜――呜呜――呜呜——”一声声犹如鬼哭。
“落盾!”在前方指挥右翼步卒的范仲谋突然挥手,喝令。正在为同伴和自己遮挡羽箭的朴刀手们迅速将盾牌拉回到胸前。“加速冲击!”他大声呼喝,随即拉下面甲,斜向上方举起长槊。
羽箭突然停止,天空中又露出了阳光。灿烂的阳光下,两支由长槊组成的丛林突然撞到了一起。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天空、流云瞬间失去颜色。敌军在后退,罗成欣喜看见自家的初步战果。但他们又拥回来了!借着地势下挤。双方的军阵都被挤变了形,像两辆不幸撞在一处的马车般交叉,重叠。士兵们呐喊着用兵器互相攒刺,互相砍杀。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敌军又在后退,被幽州士卒们逼得不断后退。敌军的长槊手数量居然没有幽州这边多,导致了攻击强度不足,防守也渐渐疲弱。罗成惊喜地发现了自家优势所在,还没等他将这份喜悦享受多长时间,敌军右翼突然分裂成无数碎块。快速退缩的人群后出现了一排巨盾,间隙可以容纳博陵军弟兄通过,却把扑上来,不熟悉这个阵型变化的幽州军长槊手牢牢地挡在了外边。
长槊击打在巨盾表面,咚咚有声。盾牌和盾牌的缝隙之间,一根根木矛探了出来,封堵住了幽州军前进的可能。随后,敌阵的边缘突然向前压,弯曲,数百刚才躲在后方没有出击的生力军兜上来,将幽州军的阵型生生压弯。
敌军的长槊手不是少,而是分成了几个层次!发现问题所在的罗成想给右翼一些指导却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敌军右翼变成一把镰刀,不断地收割走幽州弟兄们的生命。
酒徒注:累死我了,吐血中。
第二章 展翼 (七 上)
饱读兵书的罗成认得敌军所变出来的战阵。那是兵书上的一个非常经典的步卒阵列,正式名称为“倒雁行”,久经沙场的老兵们更喜欢唤其做“夺命鬼剪”。一旦横纵两条队列形成剪刀样的夹角,对方除非用尸体把三角形缺口填满,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其攻破。
在平素操练时,幽州军也能摆出此阵,并且摆得远比博陵人整齐。但到了真正的沙场上,他们却像根本不认识那该死的阵型一般,成队成队地扑进“夺命鬼剪”中间,然后一波波地被敌军用长槊捅翻,变做冰冷僵硬的尸体。
血雾飞散,战场上方的风渐渐有了颜色。透过淡粉色的风,罗成看见自家的一名旅率带着百余名弟兄冲进了“剪刀口”。那名勇敢的旅率用长槊挑开了敌人的致命一击,没等他来得及还手,斜向一道冷风袭来,吹破皮甲、吹破衬袍,从肋骨一直凉到小腹。倒霉的旅率惊诧地低下头,刚好看见一团暗红色的槊缨。“噗!”长槊快速拔出,血一下子便将槊缨重新染成殷红。“啊―――”来自幽州的旅率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同一瞬间,数十名幽州士卒交替着倒地。少数命好者当即身死,大多数伤者却仍心存奢望,徒劳地用手指去堵身体上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却越捂越多,越捂流得越快,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