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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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何憬来说:“葛鹰酒兴勃发,现时便想人席,先吃起酒,好早点尽兴,免得世妹回去大晚,伯母悬念。父母吩咐进来,告诉世妹,等吃过一半出去,见他时话要少说。他并不知世妹底细。此老机智多谋,莫被他看出破绽,心思便自用了。”小妹原急于赶回和兄弟相聚,并等陶元曜取那宝石,闻言正合心意。双方把对答的话商量了一阵,何憬自去。好在菜做好,小妹也去看过,知道菜名做法,只准备葛鹰问时能够回答即可,无须再往厨房中去,仍在上房谈笑守候,又吃了些点心。挨到傍晚,何异着人来唤,出去与葛鹰相见,姜氏亲送出去。
小妹见何家庭园俱是依山傍水而成,精雅之中,别有一种山林逸趣。晚来各房舍中灯光荧荧,高低错落,映耀明灭于林樾泉石之间。仰视空中,夕阳甫收,残霞欲暗,大半轮明月沾附左右侧峰角上,若沉若浮,待要离峰而起。天际明星,也在三三五五相继出现,不时有二三孤禽,在星月光下飞呜而过。晚风阵阵,吹袂生凉,顿觉襟怀清旷,烦虑不生。方和姜氏指点夸好,忽听姜氏说道:“到了前面短墙,你由月亮门走出去,往左一转走上土坡,有一排四问竹楼,客人便在里面。我在墙里面假山亭子里等你。竹楼窗户大开,你们吃酒我都看得见,你说好么?”小妹道:“世嫂还没吃晚饭,请回去吧。”姜氏道:“你不用管。我因送你,已叫陪房丫头阿桂去拿杯著,告诉厨房拨点酒菜,就在这亭子里吃,隔远陪你呢。”小妹见她如此情长,也颇感动,笑道:“世嫂待我真好。可惜今晚实有要事,少时席终即走,恐世婶那里都不及面辞,未能作那长夜之谈,只好改日再来拜望了。”姜氏将嘴一撇,笑道:“你刚才不是和阿娘说过,席散不回头就走么?说过算数,为什么还不放心,说我牵住你不放么?”小妹道:“我是说不得已才走,世嫂又多心了。”姜氏道:“我气气你哩!快些去吧。明日你不要来,我还去拜见伯母,带接你哩。”说时,二人已行抵假山之下。小妹便向姜氏说了“再会”,匆匆走出月亮门。刚往左转,便见坡上跑下一个小童,说道:“江小姐,快请进去吧,饭菜都上了。”
小妹忙随小童上坡,见满地菊花,迎面一所楼房,连瓦带椽,通体皆是竹制。还未进门,便听葛鹰在楼上短着一个舌头粗声怪叫道:“菜都被我吃光!主人还没到,把这一碗鸭子留给他吧。”那竹楼用海碗粗大毛竹为柱,凌空而建,当中设着楼梯,小妹忙即拾级而上。主客俱在靠右一间突出的楼亭以内纵谈豪饮。葛鹰坐在上首,舌头已然发短,两只鹞眼酒醉以后满布红丝,衬着那对又突又亮的眼珠,越显威严。看见小妹进屋,将手中大杯往桌上一放,嘻着一张丑嘴笑道:“江姑娘忙了一天,快来吃杯酒吧。”小妹连忙走进,向葛、何二人分别行礼,将酒斟满,随同落座。葛鹰笑道:“我老头子虽然嘴馋,轻易也不肯扰人。今天这顿酒饭吃得太舒服了!你能孝母,我已喜欢,还做得这好的菜,有的我连菜名都叫不上来,真太好了!”小妹红着一张脸谦谢道:“老前辈大夸奖了。我不过会做几样家常粗菜,好些都是跟何家世婶世嫂新学来的。老前辈如觉对口,改日再做一回奉请吧。”
葛鹰把那双和蒲扇差不多的七指大毛手不住乱摇道:“来不得,来不得!常言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之报。你不比老何,他的钱财来得不明,我吃他多少都不见情。你哪怕没用什么钱,只跑跑路出出力,都值得多。酒虽说是老何家的,这许多碗汤汤水水能变多少点水!菜还不在其内。一回已够我老头手受的,你还要亲手来做二回,这个情实还不起。你在何家学会的菜,留着去请别人吧。”小妹只当醉话,免不了谦谢几句。
何异听出他活里有因,似乎知道小妹请客只是承名,但忖口气却好,知道将来对小妹必有许多照应,心中暗喜,便也不再思索。葛鹰又指新上的蒸鸭对小妹道:“你吃鸭子。”
说罢便自伏桌睡去。何异朝小妹使个眼色,暗示今日之聚甚为圆满,随劝小妹用酒。小妹辞不会饮,刚端起一碗饭要吃,葛鹰忽又抬头,醉眼朦胧的说道:“你早点吃完,回去看娘也好。但这鸭头,你恐吃它不消,我替你吃了吧。”说罢使筷一夹,将鸭头夹断,整个放入口中一阵乱嚼,连脑带眼一齐吃下,吐出许多碎骨,也不管油污,双手往桌上一搭,重又扶桌睡去。
何异早已吃完。小妹匆匆吃了半碗,洗漱之后,和何异打手势,问是可否告辞。何异低声说道:“葛老前辈已醉,你自回家。等醒时,我代你说吧。”小妹方欲答话,忽又听葛鹰说醉话道:“天黑路远,燕儿会飞,莫要忘了燕脚。”底下的话便迷糊不清,也不知说些什么。小妹归心似箭,立起说了几句转致葛鹰原谅的套话,便即起身。何异也没听出葛鹰语意,亲身送到楼下悄告小妹说:“此人于你用处甚大,黑摩勒又在他门下。看今日神气甚好,归告令堂,说我数日之后,葛鹰一走,即去请安,并与虞氏兄弟相聚。见着陶世叔,代我致候,异日必去黄山拜望。老葛今天先后吃了两大坛陈酒。我那酒量比他少吃两倍,都几乎醉了。此时酒性逐渐发作,定然大醉无疑,昨晚未睡,恰可安歇。你无庸再到里面,各自走吧。如骑原马,走过桥去,有人在彼相候。否则明早我仍令人送往虞家好了。”小妹说,“骑马不如步行迅速,恐陶世叔到来,须要早去,仍由世叔明早命人送还吧。”说罢重又礼别,由小童领路走出月亮门,回顾假山亭内,姜氏不在,方以为回转上房。
刚往外走,忽听路侧有一女子呼唤:“锄烟!客由我送,你回去吧。”定睛一看,路侧桂花树下闪出一个急装女子,正是姜氏。笑问:“嫂嫂,怎这客气?”姜氏笑道:
“不是我客气,怕你路上不大好走呢。”小妹忙着回家,知道姜氏性情直拗,看她打扮是准备远送一程,定拦不住。山径不熟,有人引路也好。闻言当是笑谈,未做理会。小童锄烟自去,小妹便与姜氏同行。有人领导,径由屋旁菜圃中走出,几个转折,便即过桥出村。小妹笑道:“还是世嫂送我要快得多。世叔花园地方真大,布置得又那么好法。
天已不早,请世嫂指点抄近的路,请自回吧。免得回去晚了,世婶世哥悬念。”姜氏笑道:“我又不是三岁两岁,要人悬念作什?安心送客,须到地头。实不相瞒,你的武功我已心服。但有一层,我因从小生长山中,我母家后园紧靠着本山险要地方,从小我便在上面扒上跳下,自信脚程也还将就。我想妹妹轻功一定满好,我没试过终不算数,今晚借着送你,还要试上一试,索性都输给你,也好让我佩服到底。到了分手地头,你叫我送我也不肯。自家妹妹不必客气,你就拿出来吧。”
小妹劝姜氏回去,本为一人可以加急速行,不知姜氏含有深意,当她真个想和自己比赛脚程,暗忖:“这位世嫂真个有趣,明明比我不过,还要不知进退。按照客礼本应相让,不应屡占上风,无如归心忒急,也就说不得了。”想了想笑答道:“小妹虽然练过轻功,以前终日江边打鱼,实练得少,未必比得上世嫂。好在世嫂对我甚好,处处都能原谅,我又回家心急,且陪着世嫂试一试吧。”说罢,问明去途,脚底加劲,各道一“请”,双双飞步往前驰去。
小妹犹存客气,不肯使姜氏一上来便落了后;加以所行不是原路,与其等她追到再问,何如稍慢一些,给她留点面子。初上路并未尽力施展,及见姜氏脚程果然迅速,走得飞快,晴自吃惊,忙即加速飞驰。起初二人或先或后,两下相差至多不过十丈以内,后来小妹见姜氏路熟行速,也恐落后,一见前面只一条路,无什转折,不致走错,便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不消顿饭光景,便抢先了一里多地。这时小妹之处左有崇山有有峻岭,月光恰被峰头挡住,阴阴暗地,回顾不见人影,以为姜氏落后不会很远,依然加急前驰,打算跑到有月光处再把脚步放慢。谁知中间应该穿行一片野草地,越过一条横岭方是出山正路,无巧不巧,二人偏在此时分隔。姜氏在后面,料她到此必然走错,又不便喊,也是着刍
小妹只管顺着山径曲折向前行走,刚把那片阴暗地走完,地下有了月光,只见松影横斜,清阴在地,两边山峦仿佛蒙了一层白霜,矗立于月光之下。到处松杉稷稷,发为清韵,四山秋虫卿卿,鸣和如潮。碧绿的天空,只有几簇白云缓缓移动,云边映月都成彩晕,方觉夜色幽清,佳景难得。左侧山麓,忽然闪出数十点灯光,似有人家庄舍在彼。
暗忖:“闻说此山只有何、姜两家庄舍,看这气派,房舍不少,难道那是姜家不成?”
心才动念,忽然两条人影,由右面脊岭上疾驰而下,柏隔五六丈倏地停住,交头接耳说了两句。一个立住不动,一个仍由斜刺里飞驰下来,恰当小妹去路。两下跑得正急,山径又厌,几乎撞个满杯。小妹身灵眼快,一照面便看出是个中年妇人,当是人家夫妻夜游经此,无意相遇,仗着身法轻灵,身子微侧,刚让过去。来人也自立定,唤道:“江家小姐,请留贵步。前面不远便是我家,同往一谈如何?”小妹听那妇人邀往家中谈话,穿着又似富家,猛想起姜氏所说之事,忽然省悟。心想:“彼此如通名姓,因亲及亲,有何家面子,反倒难说,莫如装作不知,一上来便给她硬碰回去,还省麻烦。”随把脸一绷道:“我和你素不相识,有什话说,况且此时有要紧事急于赶回,也没工夫和人说什闲话。对不住,我要走了!”那妇人闻言忙道:“江小姐不要怪我冒失,说出来你就明白了,我们不是外人。”说时见小妹仍然不理要走,一着急,伸手便拉。
小妹已料定她是冉金红无疑,忙把手一甩道:“我是路过,这里没有亲友。你不要错认了人,闹得无趣。”冉金红还当小妹不知她是谁,连吃抢白,仍就前赶,拦路说道:
“江小姐不要忙,听我说完,再走不迟。我姓姜,是何家的儿女亲家。因慕江小姐的才貌贤孝,知道今晚要赶回去,前山乃是必由之路,特地赶往相候。不知哪个坏人从中破坏,深怕我和你亲近,明明前山路好走,却教你抄小路。明是想躲开我们,不想我早料到,分出一人在山头上盼望,反正两条路总有一条要过。我家明是住在山后,其实只隔一条高山,等人最是方便。适才我正等得心焦,有人看见月亮底下远远跑来一人,和我打招呼,连忙赶来,果然不错。你的轻功真好,差一点没被跑掉。如今话已说明,可知我不是外人。快请到我家去,我还有几句心腹话要对你谈哩。”
小妹先因姜氏领路改道,致与金红相遇,她又落后未到,还在有点疑心她存心捉弄。
闻言才知姜氏是早见及此,特意使己避开,不料仍旧遇上。见金红拦路堵截,絮絮叨叨纠缠不休,好生不快,不等说完便变脸答道:“休说我在何家没听说起过你。就算你是何家亲戚,怎不到何家去与我相见?似这样半夜三更拦路拉扯,还说差一点被我跑脱。
我又不该不欠,像什么话!我和你素昧平生,谈不到说心腹话。我去你家也须凭我愿意,再者我有急事回家,也无工夫与人闲谈,各自请吧。”说罢一闪身,夺路要走。
金红一听口气不善,想起避道行径,分明胸有成见,早已受人蛊惑,对己厌恶。人家连亲戚友情一概不认,话怎说得进去?再看小妹,本领不说,单那人品,竟比耳闻还强得多,月光底下看去,真和天仙一般美丽,如何舍得放过?偏自己被人间住,说不出一点理来,又恨又急,又气又爱,不禁恼羞成怒,也把身子纵向前面,双手把路一拦,忍着忿恨对小妹道:“江小姐,你当真听人一面之词,定要给我难堪,不留一点情面么?”小妹见她如此强蛮,没好气答道:“你说的话叫人全不明白。我和你风马牛两不相干,无缘无故,有什一面之词可听?有什么情面可讲?半夜三更拦路缠夹不清,真个笑话!”金红闻言,立即变脸怒道:“我留你少停,说几句话再走,全是彼此为好。你偏上了人当,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乖乖跟我到家商量一桩事,只容我把话说完,愿与不愿随你自家的便。否则你叫我这样坍台,我就不客气了!”小妹也自怒道:“真不讲理也倒好哩。你不客气,又当如何?”金红笑道:“实不相瞒,我听人说你能干标致,只为父仇在身不肯嫁人。一时可怜,想起我儿与你年貌相当,要娶你做个媳妇。休说我丈夫六指飞侠姜继尚天下闻名,便我冉金红的鸭嘴软鞭和三支燕尾梭,也没遇见几个敌手。只你答应亲事,不但我夫妻帮你大报父仇,还把你老娘请到我家养老,终身受用。
你如不知好歹,我便亲自把你抱了回去。”底下话说没完,小妹已气得手抖,怒喝道:
“你这泼妇,还要乱说什么!小姐有事在身,不与你一般见识,改日相遇,再要你的好看!”说罢,将身一纵,便由金红肩侧飞跃出去,飞步待走。
小妹原是急于回家,又因金红是何家至戚,宁甘忍气让退,不与硬争。谁知金红固执成见,看中小妹,非娶来做儿媳不可,自信本领不弱,哪里能容小妹走去?一面高喊:
“江小姐不要走!”一面早将多年随身不离的看家兵器鸭嘴软鞭由腰间解下,纵身追去。
小妹听她追来,暗忖:“这泼妇横不讲理,今夜如不叫她死心,早晚仍免不了纠缠,就此跑去也太示弱。”一眼瞥见路旁疏林以内地颇平旷,忙即纵进,喝道:“你苦缠不歇,当我怕你不成?”金红笑道:“江小姐,并非我缠夹不清,实在看你人太好了。既不愿随我回家,如有兵器,可取出来,免得说我当长辈的欺你。”小妹喝道:“好不要脸的泼妇!你配做谁长辈,凭我一双空手,也能教训你一顿好的。有本领施展出来好了。”
金红毕竟行家,一见面便看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