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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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绍道:“谁说不是?不但他,便是你说那拒婚的江小妹,也大有来历,一样是惹不起。我适才心乱,没顾得细问。你们平日狂惯了,以为丢下不管就可无事,还买我的面子呢,莫做梦吧。”
金鹏凤娃闻言,早吓了一身冷汗,连忙问计道:“这位老人家,已近二十年不听说起,不想在此隐居。今晚无心将他误伤,这可怎好?”
侯绍见他夫妻惶急,心中暗喜,冷笑答道:“休说你们,我虽助拳,也脱不了干系。
所幸这位老前辈早已灰心世事,今非昔比。只你们听话,我便将事全揽过来,与你们无干如何?”二人心胆己寒,自然连声应诺。侯绍把半瓢所说的话略微增减,又命金氏夫妻携子前往赔罪,从丰办理丧葬。二人只图免患,百依百随,把来时嚣张豪强之气全都敛去。一面命人去接苏女兰珍,亲率狗于,随了侯绍去至半瓢面前跪下赔罪,并谢手下留情,未伤狗于性命之恩。半瓢见行藏已泄,只得说道:“我已受伤,不便转动。贤夫妇快快请起。事由误会,我命该终,谁也不怪。但盼以后约束令郎,诸事谨慎,自无后患。一切已由侯贤弟代达,如看薄面,足感盛情。一二日内,我必有信与侯贤弟,请诸位照办便了。”说罢,又嘱侯绍休往江家探看。侯绍想起前言,便问江氏母女来历,与己有何旧怨,怎么想它不起?
半瓢道:“说来话长,异日自知。此怨决由我而解。小的最听我话,老年人性情不好,你只听愚兄之言就是。”侯绍猛忆一事,还想询问,月光之下,照见半瓢脸上虽无异状,额角己见了汗珠,知他负伤提气,说话艰难,又看了金氏夫妻一眼,便答道:
“我能活到今日,原出恩兄所赐。这一来,命更不是我的,何必再论恩怨,全听恩兄吩咐好了。”半瓢重伤,不得多动,好在深宵,野外无人知道,俱在当地陪候。为防人知,凤娃又命手下徒党把住三面路口,并备兜子应用。待了些时,兰珍得信时,因去人事先受了嘱咐,只知老父有事相唤,并不知道底细,到场一见,忿不欲生,立时要寻仇人拼命,被半瓢喝止说:“你要报仇,也等把我送回家去,问明再说。”兰珍才勉强止住,匆匆向侯绍见过了礼。
半瓢不令别人同行,只兰珍一人将他背到江家,服了江家秘制伤药,养息了些时候,才向二女述说当年经过。兰珍才知半瓢井非生身之父,还是杀害父母的仇敌,当年也是无心之失铸成大错,加以多年寄养恩深,只是痛哭一场,无可奈何。半瓢等她哭完,嘱咐身后一切,又对江氏母女说出侯绍在此,请看薄面,解去前怨。江氏母女因受半瓢医药照拂许多大德,小妹又是义女,只得勉强应了。其中经过详情,曲折甚多,后文舜民之子长大,另有交代,这且不言。
第二日金家便派人来慰问,并以多金相赠。半瓢也未作客套,原欲转赠江家,谁知江母性情孤僻,执意不饮盗泉,只将王升送去百金收下。半瓢不便再退回去,只得留作身后之用,把异日薄产变卖所得再赠江家。随又伏枕,写下遗嘱和与侯绍的遗书,并封下一件遗物在内,着兰珍与金家送去,就便询问钉图人的姓名,和虞家是亲是友,有无仇怨。兰珍受命之后,又力疾用心强占一卦,算出舜民归途风波之险,吩咐到日持抓往救。二女若与舜民相见,只略说因何致死,不可说出自己当年威望,以免传扬出去,引来旧怨。虽有侯绍暗中维护,总以无事为佳。另由小妹把心事告知虞妻,先命兰珍随舟同行。船到兰溪,还有一点小险,也仗兰珍解救。到了虞家,便可成礼。身后不许持服,灵枢由小妹随后护送前往,就向舜民借地安葬等语。兰珍知乃父卜定如神,命赋小星,早听说过。长兄业已出家,不会娶妻,娘、婆、寄父三家香烟,全仗自己接续。兰珍性又温和,俱都应诺,只不许穿孝一节,于心不忍,当时应了,背地和小妹商量,此去身为侧室,孝服穿到起身为止,仍持新丧三年。二女都是女中英侠,不作儿女之态,见了虞妻,慨然直陈。
虞妻觉她貌虽不如小妹秀美,却是个端丽宜男之相,性情温婉和顺,似比小妹还强。
起初为纳妾一事,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手腕,不料水到渠成,这等容易,不由喜出望外。
因她父女有两番保救身家性命之恩,英侠之女屈作小星,转不过意,风势稍定,先起身朝二女拜谢恩德,然后力说以后决以姊妹相称,手足相待,即此已觉非分,万不敢视为侧室,自增罪过,愧对死去恩人等语。二女见虞妻这等贤淑情真,也甚欢喜。虞妻还嫌不足,就着后舱求神香烛,非与二女先结异姓姊妹不可。二女为她诚恳所动,只得应允。
自然虞妻最长,小妹年纪最幼,算是第三。小妹只嘱当着外人先莫泄露。虞妻应了,本意风定后和舜民同去江家祭奠苏翁,就便登堂拜母。小妹说:“天黑风大,山径崎岖,姊夫前往已然费事,大姊又弱,怎好前往?相亲相重,本来不在形迹之间。况且小妹此番扶枢到永康时,家母也要同去,不特相见,说不定还要托庇字下,向大姊暂借一椽,何必忙在一时哩。”
虞妻闻言,益发喜出望外,再三叮嘱说:“一到了家,便即收拾干净屋宇,恭候伯母光临。我知贤妹出身大家望族,允文允武,烟波寄迹,奉母荒江,还有难言之隐。这里与群盗为邻,伯母又有老病,伺奉医药,两俱不便。舍问虽在乡下,颇具池馆花木之胜,愚夫妇身家性命全出二位贤妹所赐,既然不饮盗泉,鱼虾所得能值几何?苏老恩人又复身故,此后更无一人照应,倘再像那日犯了老病,如何是了!外子对于医道颇有心得,正好就近调治。老母衰年多病,贤妹孤苦伶汀,务望以能尽孝为重,万勿拘之于施恩不望报的小节,到时又复推辞,不肯常留。须知已然结为骨肉之亲,妹母即我母。本不能说是报恩,贤妹也无所用其客气。千万定准,免得愚姊姊悬念,才不在神前一拜呢。”
小妹本因苏翁逝世,去留两难,老母暮年多病,自己还有许多恩怨须了,算来只有暂依虞家最妥。便是苏翁临命,也有此言。无奈老母性情固执,已受人恩,尚未报答;一旦因人成事,略尽心力便举家相托,未免有望报之嫌。老母得知,定然不许。即便借住相依,也不会久。适因虞妻情意恳切,随口一说,并未定准。不料虞妻早有主见,明知不易请去同住,和二女结拜姊妹,本就含有这层深意在内。略露口风,更不再放松,立时乘隙而入,把江氏母女迟疑心意全给道破。小妹想起幼遭孤露,随母流浪江湖,白龙鱼服,虽仗母女二人俱有惊人本领,未受过分欺凌,可是到处都遭轻贱,无一仗义相助之人,好容易遇见一个义侠长者,又复身死。自分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此后更无一个亲近之人,想不到虞妻如此情重关切,一时起了身世之悲,不禁感极欲位,慨然答道:
“大姊出身华贵,穷途相助,使家母医药有资,因而脱难。今又齿于雁序,略分言情,已是感愧交索。现在又欲使小妹奉母相依,情真意厚,便真骨肉也不过如此。若再拘执成见,不特愧对心期,转觉矫情大甚了。大姊只管放心,小妹归见家母,必将盛意婉达,家母持躬谨约,律己虽严,因晚年来家遭巨变,骨肉凋零,现时膝下只有小妹一人,钟爱异常。即有不愿,也必不肯过拂小妹之请。只是借居之地一椽已足,伤心人别有怀抱,设置万勿华美,略供老母起居,足感盛情。尤其是地要僻静,除姊夫二姊外,不见别一生人,更不使外人闻知踪迹。小妹本有相依之志,起初迟疑,半由于此。今既定局,为时无多,舟有外客,妹还有琐事须为料理。少时即便送姊夫二姊回船,也恐无此闲暇。
相晤非遥,自以明言在前为是。至于小妹的身世来历,说来话长,也等将来扶着义父灵枢,到了永康家中,再为细说如何?”虞妻自是欣然应诺。
兰珍巴不得小妹母女同依虞氏,事前承了苏翁遗命,已连劝过几次,只允暂留,未允常住,闻言也是喜出望外。出见舜民之时,小妹因有苇村在座,终恐泄露行藏,再三叮嘱,把话隐起一半,更不可说出相依之事。井请转嘱苇村诫语家人,不可向人提起,一切等到永康,再向姊夫明言。谁知虞妻喜极忘形,苇村乃内亲至好,又是性情中人,虽未把话全行说出,并未全照小妹所说办理,以致日后起了无数风波,此是后话不提。
第四回 闻变哭良朋 山馆伤心风定后 践言携淑女 马蹄乱踏月明归
舜民、苇村听了经过,俱都拍案惊奇,又喜又惊。苇村自免不了连向舜民道喜。宾主三人正谈得高兴,忽从窗隙中望见外面银鳞闪闪,其白如霜。推篷一看,风定月出,云净天空。头上是星月交辉,碧空若拭;下面是天水相涵,静影浮光,江波浩浩,渺无际涯。两岸渔村蟹舍,历历若现,万籁俱寂,惟有江声,端的是夜景清幽,别有佳趣,把适才阴霆危疑之境,扫荡了一个干干净净。正凝望间,忽听蹄声得得,由远而近。静夜听去,人耳分外清脆。料是小妹用马来接,回向靠岸船窗一看,果是一骑快马,上坐一个短衣汉子,在月光之下,绕着田陇村衙急驰而来。舜民在当地已是两受虚惊,见来骑是一男子,马只一匹,二女并未同来,恐有差池,方自疑虑。来骑如飞,已至船前,下马上船,与王升答话。一会入舱回禀:来人乃上次借马与王升的马夫谢阿二,持着二女一封信,说是行期大迫,手边还有些别的事情,所以不曾同来。舜民知是苏翁手下,才放了心,忙命人取些银两与他作酒资。谢阿二只是固辞不受,舜民只得罢了,当下命取了些金银带在身旁,以备奠敬。另取了些杭州名产茶叶、绸缎、火腿之类,扎成两大包备送江母的礼物。马只一匹,夜深路远,王升不能随去。舜民惟恐礼薄,又非多带不可,先商量绑在马上,人对付着骑。谢阿二从旁接过笑道:“就是虞老爷好骑,这如何行,都交给我吧。”
舜民方自脸红,谢阿二已将东西接过,重为结束,用带子一系,搭在肩上。舜民又道:“步下行走已难为你,如何再背东西?还是我们先走,叫船上人挑了去吧。”谢阿二道:“小妹家向例不许生人前去,再说我的马快,他也寻不到江家。这么几十斤东西,再加两倍,我也带得了,请放心吧。”舜民无法,只得将信将疑地允了。那马甚是神骏,性却驯良,人上马背,虽作昂首待发之状,四蹄依旧扎地,纹丝不动。谢阿二将马肚看了看,走到头前,向马说道:“阿白,我们往江家去,客人路生,你要跟着我走得稳,不许跳蹦。”说罢,开步向前先走,马才扬蹄而驰。
舜民在马背上,觉着马行甚速,一点不颠,谢阿二背着两大包礼物,上身并不见动,始终紧贴马前,相隔不过三尺。再往他脚底一看,两脚运行如飞,哪还辨得出是一是二?
雪也似白的地皮,似电一般直往马腹下奔来,路侧草树似飞一般闪过,蹄声“咻咻咻咻”
密如擂鼓,震荡于崇山旷野之间,静夜传声,到处都起回应,却听不见半点步履之声,才知谢阿二也不是一个寻常马夫。暗忖:风尘中果多异人,脚程能逾奔马,本领不问可知。喜得适才没有怠慢了他,安心结纳,打算称赞几句,无奈马行太速,虽没什么风,要想说话却难,才喊得一声“谢”字,气便堵住,出音不得。谢阿二似已觉察,侧回脸笑道:“我这不算什么,你老先生的新夫人,本事比我大得多呢,小妹更不用说了,马背上说话不便,且等将来再说吧。”舜民见他侧身答话行所无事,双足并不停留,马也不稍减快,距离依旧一样,越发惊佩,方含笑点首示意,阿二又道:“前面转过山角便是一片松林,再走五里就到江家。大月亮底下的景致着实不错呢。”说罢,回过身去,一会走完田岸,转过山角,地势渐渐往上高起。行不半里,峰回路转,地形一变。所经之处,一边是条丈许阔的小溪,清波滚滚,从上流头山凹间蜿蜒奔赴而来,溪中石礅三五,参差位列。急流到此,激为惊湍,雪舞花飞,珠喷玉溅,宛如雾毅烟靠,冰纨彩幂,清丽无涛。一边是条斜长平冈,冈上松桧森森,高矗天半,小径透迤,依约隐现,一眼望之到底,心方赞妙,谢阿二已领马往松林中驰去。
林木高疏,不碍月光,照得地面上白如霜雪,阴影交披,松针匝地。有时一阵山风吹如松涛,残枝坠叶纷落如雨,鼻间便闻到一股子松柏香味,顿觉马行轻快心神为之一爽。遥窥林外小溪,白光如带,掩映生辉,泉声微闻,相隔已远,端的是景物幽绝,令人起出尘遗世之想。走不一会,谢阿二又回首说道:“小妹恐山路不好走,这条路要绕远三里,不是那日上管家走的原路。出了松林,还得往回赶呢。”随说随将马嚼环牵住,离开小径,往右侧密林中拐去。林密地黑,月光从林隙下射,残辉若鳞,时复隐现。断木枯干,恍若鬼影潜伺,越显阴森。落叶又繁,马行其中,寨寨饵饵,若非阿二带路,知道无他,几疑有人在身后追蹑。路本高低不平,加以虬枝拂面,低柯丛出,阻碍横生,甚是难走。仗着阿二路熟眼快,在前面牵住那匹马,时左时右,高一脚低一脚的绕林而驰。行约片刻,前途重现光明,才将松林走完。阿二放手笑道:“就这一段松林难走些,一会就到了,”一言甫毕,那马忽然长嘶了两声,横穿着林外一片平原,踏着月光向前跑去。
舜民遥望平原尽处,崇山高耸,林木蓊翳,知离江家不远,方自寻思,忽见山口一条白影似箭射一般飞来。阿二回身笑道:“小妹接来了。”一言甫毕,来人已驰近马前,果是江小妹赶到,见了舜民,略微含笑举手,便反身与谢阿二比肩而驰,边走边说。阿二面上似有怒容,语声颇低,只随风刮到两句,仿佛二人有什么事争论。小妹说:“人虽死去,身后未完之事尚多。我都勉强听劝,你更不可如此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