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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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没有能压下心中想望,走近池台,取过女官手中小瓢、巾帕亲自为仲骆擦拭起来。
暗中念着《金刚经》,重华强压下自己探究的目光,专心为仲骆洗浴,心中却是叫苦不跌,以前读史书传记,曾闻齐桓公有令羽人抱背之典故,但今轮到他做起来怎如此之难?
“何事?”仲骆也不反对,反正这大儿子也不是没给他洗过澡。
“啊?”呆了一下方反应过来自己是有事求见,忙回道:“是山东道递来的折子,眼见盛夏将至,问父皇今年可去上屹苑避暑,他们也好早作准备。”上屹院位于山东道八岭之间,离此不过百里,夏有凉风,清爽宜人,景色无双,是以从开国初就建有行宫以供君王避暑之用,人称上屹苑,与上林苑并称双绝。
“你可想去?”
重华手下又是一顿,看向依旧闭目养神,浑身慵懒的父亲,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这么问?
垂目,重华甩去耳中嗡鸣,小心答道:“父皇如若前去,儿臣自当侍奉身边。”
“是吗,那就不去了。”
虽然早料到这个结果,心里还是没来由的酸闷,重华起身打算告退。
岂料池里的人豁然起身,水光荧荧滴落,如雨后荷花打露而亭亭立,此等风光莫说是人,就是神仙也是晕眩,更何况还是重华这个日日思慕的情种,一时间两眼瞪个提溜圆,耳边轰鸣有声,似万千锣鼓同鸣,震的魂飞天外,花飞法界,不能自持。
扑通一声栽入水中。
众人大惊,仲骆伸手去捞,却见水面晕起一片红色,霎时脑中一片空白。
“如何?”仲骆停下踱步,看向床头斜倚的重华,出声询问匆匆赶来的御医。
一想到刚才情景,他就没来由的感到害怕,害怕?多久没有出现过的词了?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只是虚火旺盛,现在天气渐热,酷暑将近难免如此,臣开些清凉的药茶,请太子每日饮上少许既可。”收回搭脉的手,太医恭敬起身回道。
“那面色怎会苍白若此?”仲骆皱眉,目光灼灼望向太医。
太医被仲骆的眼神一扫,吓的瘫软在地,慌忙解释“臣行医多年,此寒热之证,确是把不出来什么,待臣再、再请脉。”一句话说的竟然断了十次有余。
眼见仲骆就要发恼,重华忙开口“父皇儿臣并无大碍,想是前一阵的病还没好利索,所以面色才有些苍白。”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清楚,这面色苍白纯粹是被自己吓出来的,视线下瞄,扫到鼻孔里两卷锦布,重华苦笑,若让人知道自己流鼻血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此时是否还有命在此。
说也是心虚,自然不便连累太医,再加上他也不想把事情闹的人尽皆知,万一有人嗅到什么苗头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他身为太子,身为人子,自然还是要小心的。
重华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这所谓的血缘牵拌,但如若没有这身血的话,他估计连见那人也见不到。
至少他现在能看到他,甚至可以碰到他,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想他时可以偷偷来瞧他,念他时可以对着他的背影去倾吐爱语,如此就已然很好了。
外面华灯已上,重华虽不舍,但终究不愿扰了那人休息,起身就要告退。
“夜深了,你那太子宫虽不远,但也要些时候才能到,今天就留在这里吧。”仲骆抛下一句转首又将目光移到奏折之上。
重华僵在那里,不能动弹,留、留宿?
“是,奴才这就命人去把偏殿收拾出来。”
“不必了,太子在这里就好。”
重华浑身石化,同、同眠?
多德待要再问,却见皇帝眉峰间已然有了不悦之色,揣摩着上头这位的心思,将开始风化的重华引到内间。
这挚友剪烛夜话有之,这君臣卧谈国事有之,这夫妻同榻更是常见,但这父子同眠——应该也有吧。
摸摸鼻子,吩咐人伺候太子宽衣,就退了下去。
看来外间传言太子与陛下父子不合,实在是无中生有了。
坐在龙榻之上,重华此时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他曾经以家贫为由和仲骆同榻数十日,又曾借擦洗换药之机多次窥览私密,总的来说此时与仲骆同眠共宿一夜实在是没什么,但——终究他不再是山野间不通事故的粗鄙大夫,而他也不是落难的凤凰急需救治无从选择。
更何况那人双眼已明,若是一分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存了私心把他困在山谷之中四十二日,本以为多年相思可以稍有缓解,甚至磨灭,怎奈造化弄人,竟是情根深种,再难自拔。
也罢,招来内侍,命他点了杏香,倒卧床上沉沉睡去,这杏香有安眠之效,加了分量就是连梦也不会多作一个,更不用担心自己睡梦之中有什么不当言语,一觉天亮,天亮了,人醒了,也就好了。
挥手示意上前为自己宽衣的多德退下;仲骆往床边走去;不觉间放慢的脚步好似害怕把什么惊醒似的。
床上的人睡资极为端正;静静的躺在那里;柔顺的发丝轻散一旁;谁说他的大儿子相貌平庸?虽不如其他皇子;可这皇族之中还重样貌不成?
手指好似有自己意识一般,在那平静的脸上轻抚;鼻翼的煽动;温热的气息喷在肌肤上;竟有些烫人;收回手,躺下;对于这个儿子,他总有看不透的地方,说也奇怪这个被众人评为愚笨木讷的儿子却是他众多儿子中最看不明白的一个。
就算是一惯圆滑狡诈心机城府极深的三子重勉也从未让他有这种感受。
算了,好在这点不明白还不足以造成什么变数。
重华好似感觉到身边突然增加的温度,身体自觉的缠了上去,双手紧紧的揽上仲骆的腰,埋首颈项,轻轻磨蹭,只有双腿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处,一如那四十二天一样,也只有沉睡中,他才敢在梦中如此试探般的亲近。
仲骆伸手,迟疑了一下,放在重华头上轻轻摩挲起来,就好象对待小猫一样。
猫他没养过,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大概是重华此时的样子太像妃子那里撒娇的猫了。
咕哝一声,重华又在仲骆身上蹭了两下才罢休,这等亲密即使在梦中也是无法拒绝的吧。
想起十几年前,重华被领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呆呆的样子,说什么也不回答,只是在他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抱住他的腿,死死不放。
他那时候说了什么?
仲骆的记忆被勾起,仿似又回到了十三年,小小的孩童抱住初次见面的父亲,口里嚷着
“我喜欢你,给我做媳妇吧。”
媳妇?扑哧,仲骆不觉笑出声,也同时将一室静谧打断。
抬手捏住熟睡人的鼻翼,有趣的看着手下人的反应。
足足过了半天,仲骆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窒息死了的时候,重华才张开嘴呼吸。
仲骆一脸怪异,他是该庆幸自己儿子水下工夫好,还是该感叹他总算还记得在憋死前张口呼吸?
放开手,实在没忍住又弹了那红红的鼻尖一下,再次捏住。
还算聪明,知道吸取经验,仲骆颇为满意的看着重华被迫张开的红唇,那亮丽柔和的色泽吸引着仲骆的目光,微露而出的洁白皓齿反射着帐外月光与烛光交杂的昏黄光晕,显的可爱非常。
鬼使神差一般仲骆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这一刻即使是重华也应当高兴,因为这一刻他们不是父子,虽然也不是情人,虽然——短暂的可怜——
仲骆猛然回神,唇齿间贪留的温度令他惊恐,被急速甩开的重华狠狠的跌到床下,这时即使是再大分量的安眠香也断不可能不醒了。
惊讶的看着父亲呆坐床头,满脸愤怒,重华刹时从头顶冷到脚心。
惊恐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若的父亲发怒,重华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赶紧爬起跪在地上,惶惶的请罪。
他怕,怕自己真的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他悔,为何他会认为小小的杏香足以遮掩他罪恶的一切,他怕,怕惹得那人讨厌,一想到自己可能被驱离的后果,重华就好似整个浸入冰窖一般的浑身发颤,他悔,为何不保持清醒的状态,这悔恨就好似地底袭来的无瘴孽火一样将他烧的魂魄难归。
“滚,滚出去”仲骆大吼,他刚才干了什么,他刚才竟然——
“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重华膝行向前,额头重重的磕在坚实的青石地板之上,一下青紫,两下地上就多出血迹,三下、四下
没有疼痛,只有恐惧,那灭顶一般存在压的他无法呼吸,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了,否则一贯冷静的父亲不会这样震怒。
悔恨的泪水顺着眼角而下,与额上渗落的血迹相混,那艳红的色泽,就好似哭出了血一般,落在衣衫青石之上更是红的刺目。
血泪刺目,即使是仲骆也无可避免的错开了目光。
“你先下去吧,刚才——刚才的事——”仲骆不知道刚才的举动是否被重华察觉。
“父皇,儿臣知错了”重华认定事自己睡梦之中冒犯,又一头磕在地上,岂料他这一举动更让仲骆认定他知道刚才自己——
“为父今晚喝多了几杯——”仲骆不去看重华,顿了顿继续自己的谎言“你不必当真,只是不小心碰到,并不是有意之举,你——”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此时的窝囊,似乎是无法圆说,也似乎是此时跪在地上的儿子面色太过怪异,仲骆回头,目光灼灼注入重华眼中。
“你听着,今晚的事确实是朕糊涂,你也不必当真,更不必记着,朕这里平常留下的都是些妃子,一时错乱嘴对嘴的撞了也是平常,好了,下去吧。”仲骆揉揉暗暗抽痛的额头,疲惫的挥手示意重华离开。
重华先是惊讶,再而是不敢置信,父皇的意思是——
手指不由抚上双唇,梦醒前一刻的温柔相触竟是真的?从地狱到天堂的距离太过遥远,从恐惧到狂喜的心情又是何等的差距,经了冰窖过了烈火,一下泡到温水里的重华呆在原地,不能动弹。
“滚,滚出去。”看到重华竟然还不消失,仲骆暴怒,挥手,床柱应声断裂,同时呼啦啦的冲进来一群人。
“陛——”声音嘎然而止,眼前的场面实在骇的他不敢言语。
“还不滚”仲骆怒吼,身旁的千烛灯铿锵倒地。
多德察言观色,立即上前将重华搀了出去。
“都下去。”脚下的雕花蹋脚应声而断。
一瞬间收拾东西的太监利马退个干净,不敢又丝毫停留。
“太子殿下可要奴才宣御医?”
“奴才让人传轿子了——”
“太子?”
重华呆呆的往前走,父皇——吻了他?
重华已然没了思考的能力,身上的疼痛根本就被完全的无视,走的方向也根本不是回太子宫的路,身边的随侍也只敢远远的跟着,直到眼前没了路,重华才稍稍有些意识,明月映在水面上粼粼洵洵,就这样呆呆的看了半天湖面——
扑通,一声,重华跳入水中,太过纷乱的思绪需要冷静一下,难以诉说的喜悦也需要降温,就是那躁动的心也需要作些什么来缓解,冰凉的湖水浸没身体,月亮就在头上,在水里看来却是更加美丽。
“不好了,太子落水了”
追出上林
“阿嚏”
太医收回手,不敢去看湿淋淋的重华,转向焦躁踱步的皇帝。
“启禀陛下太子落水染了寒气,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才会出现昏眩之状,臣开些安气养神的药与太子服用。”一天内两次被召,面对的皇帝脸色是一次差过一次,太医也有些受不住。
很快众人就都退了下去,仲骆停在床边,看着依旧傻笑的儿子,捏紧拳头。
最后甩袖而去。
重华这才反应过来,待要留人,仲骆已经去的远了。
看看周围摆设,应当是熏宵殿的偏殿才是,暗叹口气随即释然,倒卧床上,不一会竟恍惚睡了过去。
梦里那个吻依然真实的让人忍不住的泛出甜蜜,不,那不是梦,不是梦却比梦还像梦——
“太子殿下起了?”
“嗯”伸手让人伺候着更衣,重华还在想昨晚的事。
“陛下已经起驾去了上屹苑,留了话给太子”内侍将水盆小心奉上,重华的手一顿,回头看向传话的熏宵殿总领太监。
“说是这段时间朝里的事让太子看着办就好。”
手中的巾帕落地,重华诧然回头
“你说父皇去了上屹?”
“是、是啊”总领太监被重华的样子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的事?”他记得自己好象只是睡了几个时辰,怎么——
“寅时三刻起的驾”
重华再也说不出什么,往窗外望去,一阵风过,带走最后一片阴凉,天上晴空万里,混着丝丝暑气降落人间,果然是梦呢——回首,盆中倒影清晰,额上的青紫却否决着本该属于梦中的一切!
皇帝临幸上屹苑,大将军阳石陪驾,太子重华留守朝中。
一时间朝中震荡,众人惶惶,公孙贺处刑时落井下石的人不尽担忧起自己的前途,三皇子新丞相李儒等人亦是躁动不安。
若说上回是太子擅自弄权的话,那这回皇帝是实实在在的把权利放到了太子手中。
朕离朝之时,一应大小事物由太子决断。召令初下,不一刻就传遍了庙堂内外。
虽无监国之名,却有监国之实,太子掌握大权,朝中势力再次混乱,隐有重新划分之嫌。
其中明明暗暗,台上的,台下的又有多少升荣败落。
“谁?”深夜,草料之中传来声响,警觉的兵士立即将长戟递了过去。
“将军,逮到一个奸细。”
阳石放下手中兵书,蹙眉,奸细?
“带上来。”虽不是行军打仗,但毕竟圣驾在此,万事小心为上。
“是,还不把人带上来”
“快走,跪下。”一人被捆绑着压了进来。
“将军就是他。”那人被身后的士兵踢在膝弯,倒在地上,再加上双手被缚,一时竟起不来。
看其打扮不过普通样式,倒是沾了不少稻草,显的很是狼狈。
“抬起头来”
身后士兵立即拽起奸细的头,让将军看个仔细,对待奸细他们可不会客气。
待看清那奸细的样貌,阳石倒吸口冷气。
“太子?”
重华苦笑着将手中茶盏放于一旁案几之上,颇有些尴尬。
这种情况下被逮到,说实在的还真是没什么面子,不过他也该庆幸了,万一真被当了奸细处决了,他可是连个喊冤的地放都没有。
“太子此举实在太过胡闹。”阳石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