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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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见那人盯着自己看,还以为是那里出了问题,拿袖子又在脸上擦了一遍,除了汗渍,也没擦下什么泥土灰尘来,疑惑的望回去,人却早就没了,再看,原来已经归了队。
摸摸鼻子,无趣的拿了包袱里的饼子来吃,嗅嗅却已经出了馊味,颇为可惜的看了一眼手里唯一的干粮,天气太热,自己又已经赶了两天路,坏了也无可厚非,叹口气,将饼子掰碎撒到树下,喂了蚂蚁。
本以为可以坚持到下凌,现在看来却是要饿肚子了。
三年前,他昏迷于东安城外被人所救,展转又回到初救自己的那家,三年相处下来倒也过的实在,自己学着耕种有时也帮着出去打些零工,无奈他三年前伤的太重,又没有好好调理,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吃的惯苦头,半讥半饱的更是没什么力气,后来谋了份文书的差事,才好转了一些,至少春花不是那么时刻惦记着将他赶出去了。
他不是不能理解春花的心思,这么大的姑娘了因为自己这个破败的身子连个嫁妆都没有,这亲事一耽搁就是三年,这回回去当给他找个婆家才是,再大些可就真是嫁不出去了。
“喂,你这瓜卖不卖?”突然耳边一个霹雳,吓的重华险些从石头上跌到地上。抬眼看去,来人五大三粗,好一副熊样,看来是镖局那边过来的了。
果然,那人又说道:“我是龙泉镖局的,”朝着身后那几十号人指指“这天热,想买你的瓜解解暑,多给你钱。”来人颇有些不耐烦,伸手就去拿包裹。
重华赶忙拦住,言道:“这瓜是上坟祭奠用的,实在不好卖出去。”言罢,抱歉的冲那人笑笑,伸手要将瓜收回来。
汉子却不放手“你这瓜少说也有十几个,上坟的话有那么几个也就是了,剩下的卖给我们也好添些盘缠,买些香烛元宝不是。”
重华一犹豫,那汉子已然兜了瓜果去了,看着剩下的三四个还算青翠的果子和一块碎银子,重华有那么一瞬间想把果子要回来,随即想想,自己此去身上也没几文钱,回去也是勉强,现在卖了瓜取了银子,香烛元宝之类的他也没打算买,倒是可以给春花添些首饰,翡翠金簪是不成了,几朵绒花却是用不了几个铜板的。
随即又觉好笑,几时起自己也会作生意了?当年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翡翠当石头,金子说俗气,抱着名家的山水,枕着天蚕的乌丝靠枕,金马玉堂,几曾看过眼。
今日睡草席,讥餐半饱,冷暖全没个抵挡,又几曾想到。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
忙收回神志,重华将包袱重新打好,却被冲过来的人挡住,来人一身锦衣却是仆从打扮,面貌中上,看起来也不是一般人家的仆人。
“兄台,我家公子口渴想买你的果子解渴。”来人虽然言语客气,但重华却看出这人从没把他一个穷书生放在眼里。
“这瓜不卖”重华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只见那小厮眉毛一挑“他们你都卖,为什么我们就不卖?”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家公子有的是银子,定然给的不会比他的少。”说罢撇嘴,掏了锭整块的银子抛到地上,拿了那三四个果子就走。
重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就走远了,赶忙拣了地上的银子,追上去,他背了这么远,要全没了拿什么去拜祭啊!
“公子,这果子是拿来上坟的”重华看那公子生的人模人样的不象仗势欺人的,想应该能把那剩下的果子讨回来,可没想他刚开口,那公子手里咬了一口的果子就掉了地,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重华,扭过头干呕起来。
那小厮也是,呸呸两声将嘴里嚼着的吐了,好似喂他毒药似的。
“你、你竟然将祭奠死人的东西给我家主子吃,你、你——呸呸,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晦气,真是晦气—我家公子今年还要参加科举,万一触了霉头”那小厮霹雳啪啦就是一通,重华也不去理他,只是可惜万分的看着地上被糟蹋的果子,两个唯一完好的也被马蹄子踩烂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自己也没吃几个,真是可惜,重华心疼万分。
站在人群之中,重华挥汗如雨,进了城,寻了几个烧饼吃了,见路边有拿了果子吆喝着卖的,想起自己的瓜已经没了,犹豫顿步,掂掂怀里的银子,又看了看橙红绯绿色泽刹是好看的果子。
那摊贩见他这样,知是来了生意连忙招呼“小哥,来几个果子可好?这天热,吃几个解解暑气也好。”
重华尴尬的朝那小贩笑笑,抬腿就走,他现在可没闲钱浪费,再说二弟定比自己富裕,背了那瓜来,不过是因为是自己种的,现在瓜既然全换了银子,断没有再浪费银子的道理,还是留着回去补贴家用的好,回来记得买几朵荣华,可别忘了才是。
“地瓜,地瓜”小贩吆喝着。
重华急行的脚步退了回来,看着地上还带着秧子的大小不一的地瓜,这脚竟是再也移不动了。
“我的眼睛何时才能好?”仲骆问道。
“再过三天就可以了”重华看样子很是不想眼前这人好的那么快。
“你想吃什么?”重华问。
仲骆眉头微挑“你不是一直都给我吃一样东西。”样子很是不满意。
任谁吃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药也会不满吧!重华笑。
将怀里的一堆还带着蔫掉的秧子的山药一骨碌全搁到了坟前。
眼前这个大大的青石坟包,无碑无字,却是他的二皇弟啊!也许应当称为大皇兄才是,把周围的野草稍微清理了一下,重华席地而坐,看着面前这个比他现在住的房子还大的坟包,这个皇兄可以说是与他素未谋面,就是他的存在也是他偶然情况下知道的,不过这坟里的人却实实在在是因他而死的,就在他回宫的前一刻由昭仪所出的二皇子体弱病逝,至于是不是真的病逝就大有文章了,他只是嫡子却非长子,为稳固他的地位,青家定然不可能放过早他一刻出生的重礼。
他当初回去到底是对是错?摇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不管是对是错,在当时都不是能由他决定的。
母后的死他已经不想追究了,追究的结果也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苦笑,胸口一阵痛过一阵,重华靠在身后的坟上,仰头看着渐渐斜落的夕阳,从知道这个“皇弟”的存在之后,重华就每年来这里一次,不是愧疚也不是可怜,至于为什么年年都要来这里一趟重华也不清楚,也许只是想来罢了,不过这次来却是隔了两年之久,三年前的事太过突然,突然到根本就不是他能接受的地步,青家势力被连根拔起,树倒猢狲散,斩的斩杀的杀逃的逃,以他为首的核心人一个也没能留在这世上。
抚着背后的青石砖,常只道这个二皇弟死后连皇陵也入不了着实是委屈了,可人都死了埋在哪里还不是一个样?给那么一块坟地有什么用,还当是天大的恩赐似的,重华撇嘴,嗤笑当朝皇帝的无聊行为,儿子死了,被他逼死的,最后在皇陵里割那么三寸地顶个什么屁用,死了就是死了,埋哪里也是死了,断不是活着。
当年他私自跟出皇宫混迹上屹,本胡闹的行为没想到冥冥中却换下他一条性命,看来那点痴心还是有点用的,不是吗?
若他留在京都死的就不会只是一个替身了,三皇弟的好计策,魏妃的好手段,父皇的——好谋略——
无声嗤笑三声,只不过一个冷眼旁观就消了最大的忌讳,真是,真是——眼睛火辣辣的痛着,却是留不出半滴水来,单手覆到脸上,恢复平静。
青家势力过大,皇帝怎会容忍外戚专权损了皇权,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早在他出生之前自己的父亲就已经开始削弱青家的权势了,他一直想不通,母亲贵为一国之母,当朝皇后,又有青卫随侍左右,舅舅外公虽然尽皆离世,但青家势力在那时可谓势可当天,如日如火,有谁能在重重守卫的宫廷大内伤到母亲,让她不得不拖着已经有孕的身子逃出宫外流落民间,受尽苦楚磨难也不肯回去。
她是皇后,青家势力的首首,肚里的孩子是嫡子储君,有什么让她甘愿终日劳作独立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受尽白眼欺凌,甚至在严寒的冬季险些饥饿至死的时候也不肯认回身份,享锦衣玉食,坐拥后位,也是在回到那个地方之后他才知道母亲的白发是天生的,之所以苦苦掩盖不是为了遮丑而是为了遮掩,遮掩自己贵不可言的身份,希冀可以平安度过一生。
当日母亲口中涌出的鲜血就那么落在他的手上,脸上,沾染了衣衫,那灼热的温度现在还停留着。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
捂住耳朵,表情惶恐而又错乱,突然远方传来声响召回重华神智,一惊,赶紧探入坟墓之后杂高的荒草之中,心中疑惑眼见天色已晚,这里怎还会有人来?
这里位于上党城外与骇下相接,驰道就在前方不远,但如果是行人的话也断没有撇开正路来此的道理。
百姓不知这里所埋何人,但当地官府却多有管束,再加上此坟墓为厚青石所砌,一般盗墓之人也没那般伎俩,更何况据说这块地界阴山阴水,十分不吉利,早有人将此地化为鬼蜮原何还有人敢来?
“主上”
挥手止了侍卫的话,仲骆来到青坟之前,今日恰巧路过此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有这么一个早夭的二皇子葬在这里,就过来瞧瞧。
重礼,是这个名字了,当初并不知道重华的存在,这个当先出生的孩子的到来,让他尝到初为人父的滋味,无论如何第一次总是特别的,可当时自己忙于争战,京中更有惑言此子阴命极重克父克母,后来这孩子死了,他迎回了他的嫡长子重华,青家的血脉并没有赐予那个孩子如他舅父如他母亲一般的谋略才智,反道木讷的很,在众皇子中间更是显的不起眼,当然这要排除他不是太子的话,可偏偏那孩子的身份注定要他做天朝的继位者,储君之位就这么落到了他的头上,戴上这顶帽子的他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何况青家势力滔天,别的人想要把他怎么样也是无法。
目光突然扫到青石台子上滚落的地瓜,霎时关于那人的回忆犹如海水一样倒灌而入,汹涌澎湃,三年了,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梦里的事一遍遍的在仲骆脑海里回旋,端了山药糕要自己吃的重华,朝上看着自己发呆的重华,跪在寝宫外为人求情的重华,化名大夫报复性的只给他吃山药的重华,偷偷躲在假山后面说要参加小朝的重华,寝宫里熟睡的重华,跳进湖里湿淋淋坐在床上傻笑的重华
“我喜欢你,给我做媳妇吧。”小小的孩童抱住他的大腿,说的认真,瘦瘦的小脸似乎与温厚清秀的脸重合,恍恍惚惚对他笑着。
“好——”着了魔一般的开口,却猛然一片寂静。
“主上?”立即有一侍卫上前请示。
仲骆没有答话,俯身将一块地瓜拿到手里,褐色的块体上沾染着泥土,断掉的蔓藤早已枯萎,侍卫看着皇帝转身,有些愣怔。
“将剩下的收起来。”淡淡的一句吩咐,从前方传来。
“是”侍卫好奇惊讶不解,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尊贵人物拿人家坟上的祭品干什么,而这祭品说也奇怪竟然是一堆从土里刨出来的山药。
找不到可以成装的东西,侍卫干脆把那堆山药抱在怀里,快步追上。皇帝都不嫌脏了,他还计较个什么。不过陛下不会要拿着手里的那个东西回宫吧,侍卫好似已经能够想到迎接陛下的臣子贵妃所有的表情了。
重华从草丛里爬出来,心跳的好似要崩开一般,是他,竟然是他,匆忙转身,离开,离开,以后再也不要来了,喃喃的念着,重华顾不得一旁地里的包袱皮径直往回走。
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打在六神无主的背影上,显的如此单薄无力,洋洋的风带起几片草叶,吹起,掉落,一步步的飞远。
田里人牵着牛悠悠的赶回家吃饭,直到最后一抹光从地面上消失
重华一路惶惶的往回赶路,连要给春花买的绒花也忘了,三年了,本以为再有什么自己用三年的时间也该看通透了,可
见到那个人,再次见到他——恨没有,爱有吗?
不要想不要想了,马上就到家了,春花见到卖瓜的银子一定会高兴的,说不定还会稍微做点好吃的,啊!对了,绒花,重华猛然想起自己所犯的巨大错误,算了算了绒花哪里都有卖,让春花自己去买就好,接着苦笑,就是不知道银子给了她,她还舍不舍得去买?
重华摇摇头,快走几步,正要开口招呼,就见门口站着几个装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还有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
心里一惊,来的是谁?
孙家错认
尚来不及回避便被人察觉。
“回来了,回来了。”东头的王老汉见到重华立即叫了起来,看那样子既有心喜又有畏惧,重华警铃大作,知与那来访的人脱不了干系。
再次见到仲骆的重华就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惶惶一路没想到麻烦竟到了家中,只道三年前死的彻底,但那冒充之人即使扮的再像终究还是假的,被人认出也尚未可知。
那门前三人对望一眼,一人进内禀报,一人留驻原地,一人向他而来。
一阵风过,卷起篱笆上的蔓藤,如波浪轻划,黄昏之际却也是归家之际。
叹口气,重华进了屋舍,就见一老者一青年迎了上来,还未看清两人面貌就被老者抱住痛哭,青年也是频频抹泪。
这是怎么回事?重华愣怔,又一轮的安排,还是——
“我苦命的儿啊!”老者大约五十上下,胡子花白,声音倒是响亮,这一声下来,重华的耳朵都有点刺痛。
重华看向旁边的春花父女,中年人因为劳作愁苦早就生了白发,皱纹满面,年不过十九的春花也和大部分的穷家孩子一样,干裂的肌肤被太阳熏烤的不成样子,若是论起皮肉只怕重华这个大男人道比较细嫩,此时春花紧紧埋着头不看自己,手脚不觉的后缩,似是有些畏惧。
重华也是这时才看到旁边坐着的一身官服打扮的县丞,还有一旁陪座的里长。
恍然,复又看向已被青年扶开的老者,勉强镇定下来,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请问”
“大哥”青年上前扳住重华的肩膀,神情刹是激动,重华打量,终于确定这大哥是拿来称呼自己的了。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