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屐归去-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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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破窟里画花脸、玩笑做戏的大有人在,饮光窟那帮家伙戏来戏去的调子他花了大半年才适应。别告诉他,她和她们是一路货色?
江湖上习惯上说云南苗疆是毒蛊之地,不过毒他不是很怕,蛊听说金蚕蛊很厉害,什么时候他能一睹真虫?
庸医曾说过,大范围而言,蛊可以归划到毒物类中,“不要以为蛊是什么神秘的东西,人传人讹罢了。肚子里长虫子的统统可以叫寄生虫。发现得早还可以治好,发现得晚就只有等着升天。在端午节捉它十几二十种毒虫放在酒缸里互咬,我也会啊。虫虫厮杀就像人一样,它们自身的毒就是刀剑,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是庸医的原话。
有时候到厌世窟走一走,他还会看到扫农(庸医的徒弟之一)坐在角落里兴奋地研磨一堆虫干,叫得出名的,蜈蚣蝎子蜘蛛黑蚕,叫不出名的,长条的像晒干的毛虫,短粒的像压扁的小豆,长须的长尾的,什么颜色都有。最恐怖的是扫农一边磨还一边笑,手上咯吱咯吱,嘴里嘿嘻嘿嘻,就怕吓不到人。
心思分岔之际,他不知不觉将她送上的酒喝下肚。素衣染香,玉酒添色,不由心思倾侧
“花信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可是要离开圣教并非易事,莫说给祝公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教主追究起来,花信心里也过意不去”她牵起他的手,将他向竹楼深处引去,看上去神色坦然,耳朵却红红的。他任她牵着,静观其变。
夜中烛火幽昧,弯弯曲曲走了半天,来到一处挂满轻纱的房间。穿过层层纱帐,室内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真要离开,花信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是恐怕要委屈祝公子了。”她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知是否纱帐的原因,声音变小了,变低了,甚至,有些妖艳。
他心神一震,脸上被某种柔软触碰了一下。
“祝公子若不愿意,我我也不勉强”她的手停留在他脸上,微微游离。
被下毒了?他身体发热,急敛心神之下,神志清明了些,却依然感到皮肤表层有一股异于往常的热度。她轻抚在脸上的手冰凉如玉,他竟然没有排斥,还生了亲近更多的欲望。
护法天女侍奉圣女,玉洁无瑕,终身不嫁人。若与男人苛和,必定失去侍奉圣女的资格——这就是她的法子?他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想运功压毒,却发现根本起不了作用。
呼吸渐急渐促,他感到牵住他的小手动了动,抽离开,不一会儿,柔软的身躯覆上来,没什么特别的香气。
有人吻他的脸,生涩熏染,羞怯明显。
他并不讨厌风月情事,但也没有特别为之。小时家教过严,父亲从来不会特别将这种事拿出来训练,天地伦常,见情见性,顺其自然就可以了。如今他位居一窟之主,事务繁冗,又不像夜多蝴蝶那样以“风流犹拍古人肩”为己任,沉心练功之余,心境日渐素冷,风月情事想得更少。
他可以杀了“她”,只是要把心念交付给本能吗?
在暗色中勾起唇角,他任怀中女子恣意放肆。倏地,气息倒涌,喉内微有腥意翻腾上来,他克制压下,心志因胸口的钝痛清明了些许。凝神细听,屋外竟有一道轻低的呼吸。
拳指遽缩,他怒火冲天——
花信!
好个花信,竟敢和他玩狸猫换太子?!
重重纱缦阻隔了任何绮想,只有遥远天际飘来的隐隐叙曲穿透纱缦,一直绕在耳边
一夜易过。
天幕微启时分,他慢慢走出竹楼,衣衫倒还整齐,就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鞋子只穿了一只。
冷冷注视肃立在楼外的女子,他气不可言。发角的露水表明她在竹楼外站了一夜。是他低估了她,想不到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这么设计他,她想得到什么?
见她动唇,他拂袖扫去,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她身后,粗大古木发出痛苦的呻吟,可怕地向后倒去,轰天巨响在清晨格外刺耳。未几,侍卫纷纷出现,就连龙长老也披衣赶来,衣服穿得还算整齐,就是腰带系得有点乱。
看到凄惨一片,龙晟怒问身边一名教众:“发生何事?”转眼瞧见俊容苍白的他,不由惊呼:“祝公子?”
他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
龙晟惊疑不定地看看鬓角狼狈的花信,再看看神情可怕的他,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皱眉,“白花蛇舌?”这不是这不是圣教独有的
他突然纵身跃空,绝尘远去,无法压抑的戾气吓得无人敢挡。
尽施功力,他什么都不去想,转眼出了摩奈圣教哨岗地界。来到一处略显开阔的山道口,他刹住身形。三匹马正在路边啃青草,两人抱臂靠在树下。
“窟主。”久候的燕子嗔上前一步,见他足下只有一鞋,眉心蹙起,立即弯腰脱下自己的鞋。
“不必。”祝华流止了他的动作。抬头,日光透过密密枝叶洒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目。
他难得的善心换来的却是她生生的算计。明明怒气在胸口翻腾,对上她那双寂然夜露般的眸子,他却始终拔不出剑。她对他可曾有那么一点的一点点的
疲倦地合上眼,掩去那渐渐灿烂的阳光。
罢,汝归沧海我归山。
倏地,睁开眼。
“窟主,您又惊梦了。”一缕暗香绕在身侧,轻婉的声音响起。
梦他合上眼,又缓缓睁开眼。原来,在午后的槐阴下,因一炉梦脑金兽的瑞香,他竟沉沉睡去。
“嗯”抬袖捂眼,喉间溢出一道低低的呻吟,随后,是沙哑的询问:“什么时辰?”
“未时。”
未时今天真的睡了很长时间,以往他不会睡得这么沉,究竟他移开袖子,注视头顶的枝盖。孟夏时节,山中林风有些凉意,却不冷。徐徐坐起,他看向右侧的香炉。余烟袅袅,幽香阵阵,是他哑然一叹,轻问:“你换了香?”
侍女乖巧答道:“不是我换的,窟主!午正一刻的时候,夜多窟主找您,见您午睡,他不让我吵醒您,便添了一块疏影三嗅在香炉里。”
“疏影三嗅”他彻底无言。对于庸医喜欢拿迷香熏人入梦的习惯,他敬谢不敏。
敛目静静坐了半晌,让思绪清晰一些,他转看侍女,自然也将她毫不掩饰的偷笑收入眼中。侍女被他逮到,竟也不害怕,垂下头摆弄香炉,假装粉饰一下太平。
“虚语到哪里了?”
“啊?”侍女抬头,笑吟吟与他对视片刻,眨眨眼,半晌才明白他问什么,忙答道:“扶游窟主已经到达光之定城。”
“嫣呢?”
“前几天听商那和修提过,夜多窟主又跑到四川买布去了。”
“我呢?”
“呃?”侍女愣住,不知如何答他。
“我呢?”他又问。
侍女回过神,缓缓一笑,“您刚从梦中惊醒。”
语落,树下只剩软榻一张,兽炉一只,和无奈叹气的侍女一名。
第一章 相逢一醉是前缘
冬,一年之末。
大雪盖天,江上,一叶雪舟缓缓飘来。舟前站了一人,深杏色的袍子,同色忍冬纹腰带,襟胸处都没有绣花,只在下摆有一圈细细散散的钩爪形花纹,一眼望去极为素淡。
他背手而立,冷面冰眸,衣袖沾着点点雪花,修长身形镶嵌于天地之间,仿佛透着一种侠气的俊美。只是他的冷峻过于刺骨,让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小舟缓缓靠岸。
“祝公子!”一名等候多时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他容貌憨厚,浓眉大眼,穿一身黑蓝色大花绸袍,腰边挂着一吊玉坠子,坠子下方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葫芦。他是扶游窟部众,一早就接到自家窟主的命令,在此等候化地窟主。接到命令后,他的心情一直很雀跃啊实在是,几位窟主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但因为长居熊耳山,行踪莫测,要见上一面也是难上加难。真要说起来,化地窟主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如夜多窟主那么令人“愤恨”,不过化地窟重在七破窟另一方面的营生,自然比不得夜多窟主的风流。
化地窟窟主——祝华流——有幸得见的部众都说他冷峻过人。以我尊的话就是——“华流他骨体清英,如梅枝劲节,曲折雅致。”
窟里还有个传闻,前些年,须弥窟主偶尔撞见化地窟主抬头微笑,戏道:“这人,笑比黄河清。”
光是只言片语,已勾出一道绝尘高缈的身影,如今有此机会一睹真容,难怪他的心肝会一直跳个不停雀跃,是雀跃。
虽然在外不显身份,礼数却不能废,他恭恭敬敬地对轻跃上岸的冷面公子报出身份:“属下谢三,太平府上上楼的掌柜。奉扶游窟主之令,在此迎候化地窟主。”
“有劳了,谢掌柜。”祝华流淡淡回礼,坐上马车。
谢三跟着上了马车,年轻的小车夫收到眼神,扬鞭起驾。
车轮在雪地上压出交错的两道轮印,谢三偷觑对面的冷面公子,心肝一直扑通扑通。化地窟主与自家窟主完全是两类,就像妩媚和煦的春神与青铜覆雪的冬神,自家窟主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受用无数,就算明知自己力有不及,听了自家窟主的话也觉得豪气在胸,誓要励志修炼,前途在我手,前路由我创
“城里有什么动静?”淡色唇瓣微微一张,祝华流恰好抬眸,迎上谢三偷觑的视线。
谢三吓了一跳,脸皮微微发红,赶紧将太平府这些日的动向说给他听:“自从冬赛贴出来后,城里来了不少江湖人,暂时相安无事。城中部众都在等您下达比赛的命令。窟里的其他窟主暂时没动静,只说听您调遣。”
“燕子嗔呢?”
“燕公子早您一日到达,现在上上楼等候。”
祝华流说声“谢谢”,低头沉思,不言不语之间,仿佛一头蜷身沉睡的骊龙。谢三受宠若惊,刚平静下来的心肝又被他“谢”得狂跳起来激动,是激动。
因他呼吸微乱,祝华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也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无意打破车内几欲凝固的空气。
说起今年最后一季赛事,原本有点小麻烦。不知是不是天懒人懒,听说我尊突发奇想要比寻宝,被几位窟主否决后,我尊一时也不知该比什么好。拖啊拖啊,立冬了。又拖啊拖啊,拖过了冬至,转眼就是新年。要他以为,冬季窟佛赛索性不要比了。比了这么些年,我尊不腻吗?
江湖上,人人都说窟佛赛甚嚣尘上,为人所津津乐道,道上明里暗里也会借窟佛赛滋生事端,搭一搭顺风船,谁又知其中的辛悲与无奈?
至少七佛伽蓝里的古锥们很无奈。他看得到。
大雪之后,我尊出了一趟门,得了一卷画。
是一幅绢本山水,年代已经有些久了,画面微微泛黄。画上,远水近山,山中林木葱笼,山坳木屋两间,有人居住。里面的确有一人,几笔墨线勾出俊逸的背影,看得出衣衫飘飘,是个男子,却不见面貌。那人站在一丛墨竹边,向竹子的方向伸出手,掌心向上,竹丛背后另有一人,只画了半只手在外面,不见衣袖,也不知是男是女。画角题有两句诗:“年光一掷逐杯酒,来年寻伴赤松游”。
很明显,画上的人是道士。“赤松”就是赤松子,本名张初平,修道成仙的家伙。当今佛道之争甚重,道佛不两立。以前有件事闹得凶,江陵一带,曾有道士请画家画了一幅侮辱和尚的画,在城门外挂了三天,实实在在嘲笑了佛门一把,和尚知道后,气愤难平,出银子请画家也画了一幅画,对道士反唇相讥。同样,也在城门外挂了三天。针锋相对,真是
蔚为美谈!
我尊说,画里藏着一个秘密,只要参透就能让当今江湖震三震。
让佛家去参悟道家,我尊罢明是刁难和尚。他对窟佛赛一向无可无不可,这次由化地窟出赛,他也是取个顺道。扶游窟在太平府有些产业,虚语主动安排他的行程住用,他也不必推辞。至于赛事
“祝公子”谢三的声音断了他的思绪,“太平府到了。”
“停车。”他掀帘跳下车,“我走进去。”
“可”
“坐在车里看不真切。”城门就在前方,他举步便走。
谢三愣了一会儿,赶紧跳下车跟在他后面。化地窟主要观赏城景,他肯定奉陪,只是
窟主啊,你走错方向了
长江下游,南岸,太平府。
年关将至,街上行人来去匆匆,一派喜气。
噔噔噔!一道小身影从侧方的巷子里跑出来。
“哎哟!”两眼闪星星,撞到一根柱子不是,是人腿,还是一位漂亮叔叔的腿。小人儿抬起头,两手捂住额头,愣愣盯着被她撞到的人不是,是撞到她的人。
“很痛吗?”祝华流低头,眼前是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娃儿,粉嫩娇弱的小脸,粉红色的小裙褂,式样朴素,布衣简约,可袖角针线做得很细,看得出她的父母很疼爱她。
女娃摇头,停了一下,又点头。
“别跑那么急啊,小姑娘。”谢三蹲下身与女娃儿平视,“怎么了?”
“我追我娘。”小女娃放下捂头的手,脆生生一笑,“叔叔有没有看到我娘?”
“你娘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谢三才问了一句,女娃儿突然歪过身子看向他后面,“咦,是娘耶!我追到娘了。叔叔再见。”说着快步绕过他们。
噔噔噔!
祝华流回头望去,只看到不远处的拐角有一个背着竹篓的母亲背影,整个身子差不多已经拐过去了,只剩下一片肩角。女娃跑过去的时候,那位母亲停下脚步,身子侧了侧,向女娃伸出手。女娃儿蹦蹦跳跳牵上去。母女二人手牵手拐弯。
临行前,女娃儿偏头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天真无邪。
他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一路慢慢走,慢慢走,终于来到上上楼。
事实上,如果不是谢三因为要介绍城中动向和江湖人让他有机会拐错了三次弯,他们抵达的时间会更早。
化地窟主祝华流,喜欢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