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屐归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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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顾相对,都无话。倒是花牙自得自乐搂着他的脖子说刚才那群坏人有多凶有多恶,叽叽喳喳打破了彼此之间的寂涩。外面已经没有完好无缺的凳子,她想了想,请他进了内院。
“多谢祝公子相救。”她是指刚才打偏青棂绝妙那一剑之事。
他放下花牙,微微一笑。
她又呆了。都说他不能笑了,以前瞧他的笑,只觉得东君临世,花魅麒麟交相辉映,今日见他的笑,根本是——惊起一滩鸥鹭。
如果与他牵上了情缘羁绊念头在脑中一闪,她有片刻的恍惚。他们之间好像生疏,却又仿佛熟悉。要说五年前的牵绊没有影响那不可能,但若说五前年前牵绊影响至今却又过于牵强。他们之间他们之间到底
“修好!修好!记得修牢一点。”外面传来张扬的呼喝声,似乎是店伙计带了木匠来。
她转开话题:“有劳祝公子,工钱”话没说完,花牙天外飞仙地插来一句——
“白螺叔叔,你今晚不要走好不好?”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过去。女儿啊,为娘难道没教你矜持这种东西吗?
他倒是没所谓,淡问:“牙牙怕坏人再来?”见花牙点头,他勾起冰雾似的唇角,“他们不会再来了。”
“真的?”
“真的。”
“可是”花牙歪头,“他们不来,白螺叔叔也不要走啊。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看花水然。
她讪笑着背起手,十指绞成一团,幽幽道:“那个嫉妒发狂的女人很可怕啊。”
“牙牙,过来。”她瞪女儿,“夜深了,你要睡觉。叔叔明天有很多事要做,你不可以缠着叔叔。”
“不要。我喜欢白螺叔叔。”花牙大概被吓坏了,这次说什么也不放开祝华流,甚至搂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腰腹中。
“牙牙!”她气了。
“娘不是也很喜欢白螺叔叔吗?”花牙用力抬头,爬到祝华流膝上,“娘的柜子里明明就有白螺叔叔的像,娘还把一本书和一只鞋子收拾得好好的,天晴了还拿出来晒一晒啊!”突然大叫,青桃儿似的眼睛突然闪闪发光起来,“娘,白螺叔叔其实就是我爹对不对?你说爹死了其实是骗我的对不对?”
哦,奇闻?他诧了诧,注视怀中的小女娃。
孩子说的话未必可信,在某种程度上却可以斟酌。
“你你不要听小孩子胡说。”她顾不得女儿,急忙撇清引人误会的话。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玉珠般的颊上此时飞起了两嫣晚霞,俏漫多姿,难得的风情。
他的视线移到她脸上,却见她垂低了眼,不知道在看哪里。
铺外丁丁冬冬的敲击声传来,他估计修好大门也要一段时间,墨眸凝然半转,见花牙的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袍不放,稚白的小脸上莫名灿烂,眼中希冀闪烁,他突然想笑。抚上女娃儿的小脸,指腹感到花瓣似的娇嫩。
“白螺爹爹”花牙眨着眼睛看他。
前方一道沉闷的声响,俊公子与小女娃同时扭头,只见花水然站在门边揉额头。
她到底养了个什么女儿啊,转弯转得也太快了吧?
“牙牙想不想听故事?”他笑看抚额的女子,眼底荡过一波莫名的情愫。
“想啊想啊。”花牙一听有故事,立即将刚才的坏人抛到九霄云外。
“那我说一个达摩和尚的故事。”他扶着花牙的小腰,怕她一个不稳从膝上摔下去,“以前,中土是没有佛教的。汉朝的时候,一群和尚长征跋涉来到中原,开始在中土传播他们的佛祖和教义,从此,中土就有了佛教。到了魏晋时期,佛教就在中土大盛起来。不过佛经是很玄的东西,每个人读佛经都有自己的见解,而他们又不认同其他人的见解,这么一来,他们开始争吵,甲说自己对,乙也说自己对,吵来吵去,中土的佛教就分成了六大宗派。这六大宗派各抒己见,开门收了很多徒弟,让徒弟传播他们自己的道理。那个时候,达摩还没有来到中土。后来,达摩从很远的西方来到中土,他觉得大家都是同门同宗,天天吵架很伤和气,就决定劝说六宗,让他们合六为一。六宗被他的诚心感动,果然停止争吵”
花牙动了动,小声问:“是哪六大宗啊?”
“不记得了。”他不以为意,“达摩说服六大宗后,又打算说服当时的梁王。不过梁王不买他的账,他很郁闷很伤心,跑到嵩山少林寺面壁,天天坐在石头面前发呆。这段时间,有个叫神光的和尚来找达摩,希望达摩传他佛法,达摩不愿意,神光就取刀把自己的左臂砍下来表示决心,达摩被神光感动了,决定结束面壁。他正式收神光为徒,并将神光改名为慧可。”
“那个叫神光的和尚为什么要砍自己的手?”花牙吸口气,摸摸自己的手。
“他不怕痛。”
“后来呢?”
“后来,达摩把自己的毕生绝学传给慧可,他的名声也越传越远,很多和尚都慕名到嵩山和他辩法。达摩对那些和尚说,在佛法上,你们有得皮者,有得肉者,有得骨者,但得髓者却不多,只有慧可得了佛法骨髓。他没想到自己的话引来其他和尚的嫉妒,还有些和尚不服达摩禅宗,想用毒药害死他。他们把毒药下在酒里,达摩知道那些人想害他,吃饭的时候总是不喝酒,直到第六次被下毒的时候,达摩见他的佛法在中土有了传人,便笑着把毒酒喝了下去,死掉了。他的弟子把他葬在熊耳山。三年之后,有人在葱岭见到一个很像达摩的人,怀疑他没死,便跑去挖开他的棺木,发现里面只有一只屐,没有人。”
“他没死,对不对?”花牙揉揉眼睛,爱困地打个哈欠。
“对。达摩渡河回到了西方。他回去后,有个修行者问他:‘东土僧众多次加害师父,师父如今既然回来了,为何还要留只屐在棺木里呢?’达摩笑着说:‘既然走了这一遭,总要留些个消息。’修行者这才明白,达摩虽然在东土得到伤害,但终究对东土有情,所以留下一屐,只屐归去。”
“和尚好坏”花牙闭着眼睛缩在他怀里,睡眼矇眬。
“嗯”他低了声音,让花水然从怀中抱去花牙。铺外只有几道脚步声,想必门也修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告辞,没想到她突然开口——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他在她身后静默片刻,却问:“那我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看他,“我根本不知道、不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笑出声,“我是坏人。”
她蓦地抬眼,乌眸对上他那双笑意未敛的青瞳,就像五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定定地、清晰地凝望他。
情在本而易阜,物虽末而难怀。短短的前缘,今时的重逢,她对他的了解不深,一点也不深。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她并不打算去深究,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纸,就看谁先去捅破。或许,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一个适当的时机。
达摩只屐归西,是有情。他呢?
花牙又开始黏起华流来。她才四岁半,还没到读书的年纪,最多就是每晚被花水然捉着认字写字,写得最多的当然是她自己的名字。自从“白螺叔叔”升级为“白螺爹爹”之后,她索性天天一睁眼就往上上楼跑,不到黄昏不回家。
来来去去,五天过去了。花水然不知道女儿整天待在上上楼干什么,小孩子怎么闷得住?没想到花牙从小荷包里掏出几张纸往桌上一摆,小鼻子快翘到天上去,“娘,这是我写的字哦!”
她拈起一张欣赏,嗯,有模有样,大有长进。
“谁教牙牙写的?”她笑问。
“是白螺爹爹。”
她这才发现每张纸首行第一个字写得工整洒脱,后面临摹的就嗯,不愧是她女儿写的,不错。
“娘,白螺爹爹会写好多好多字,蓬书啊,隶书啊,篆书啊,草书啊嗯,就是好多好多。他说写字有很多方法,单是篆书又可以分龙虎篆、麒麟篆、鱼篆、虫篆、乌篆、鼠篆还有”花牙搔搔脸,小脑袋显然记不住太多。
“牙牙,这张写的是什么字?”她展平其中一张纸。
“白螺爹爹说这叫悬针书。娘你看这一竖,他说握笔的时候两肩要平,手腕用力,不是胳臂用力耶。”
麻豆她是说麻烦,以前教牙牙写字的时候她难道说过胳臂要用力吗?
就这样,花牙继续黏祝华流,她也天天从女儿的小嘴里听到他每天练字练字加练剑。青棂绝妙自从追习非酒走后,似乎离开了太平府,这件事暂时就这么了了。她每天忙于小铺的生意,或是到粮店买糯米,再不就定期将新鲜的糯米圆送到甘泉山庄,被沈谨撞上还要闲聊几句。她在太平府的日子似乎回归原位。
她没问过他何时走,牙牙依旧每天往上上楼跑,回家总是哼着歌笑眯眯。她每天可以见到上上楼的伙计在牙牙进门后才离开。
有时店里没客人,她会想想他们之间的那层纸。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很相似:谨慎内敛,小心翼翼得几乎到了胆怯的地步。但相似之人不易交心,那层纸顺其自然吧。
但她想顺其自然,天却不会尽从人愿。三月二十六这日,因为她买了三袋糯米等送货,所以对日期记得特别清楚,晌午的时候,牙牙气冲冲跑回来,嘟囔:“娘,有个人要和我抢白螺爹爹。”
他对牙牙如此容忍,她知道,也记着。
细问之下,才知今日祝华流出门,牙牙跟屁虫一样跟着。似乎是牙牙想吃糖葫芦的时候,一名与牙牙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突然冲上来抱住祝华流的腿,嘴里叫的竟然是“爹”。
她眉心一跳,心头升起不妙。感到肩后有些寒意,她倏地转身,只见门外站了一男一女,服饰皆异于汉人。那名女子嫣然一笑,“左护法天女,多年不见了。”
她心头虽骇,表情却一丝不变,沉稳笑道:“多年不见了,孟罗。我早已经不是护法天女,你的称呼我担不起。”
摩奈圣教右护法天女孟罗和护法天卫之一的守牙同时出现,只说明一件事——圣女沙夜思到了。
摩奈圣教一向双分制教——圣女守教,教主守律。一般情况下,圣女不会离开教坛,除非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你知不知道,自从你离开圣教,左护法天女的位置一直悬空,多少姐妹想侍候圣女和少主却没有机会。想不到”孟罗走进铺子,“你居然在这里”她环顾小得只能与麻雀媲美的铺子,摇头。
麻豆,又关我事?她默默在心里念了句,垂眼道:“左护法天女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两位”
“这是你女儿?”孟罗打断她的话,睁大了眼睛与花牙对视。
“是。”
“她爹呢?”
“死了。”她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总是有人喜欢问这个问题,麻豆。
“真可惜”孟罗将视线转向她,“她的年纪和少主一样。”
“谁和他一样,呸呸呸呸呸!”花牙在她身后露出半截身子,冲门外吐舌。她看向脚步没动过的守牙,在他身后慢慢走出一道小身影,约莫四五岁的年纪,灵眉星目,红唇齿白,好个翩翩小少年。
她瞪着小少年,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层纸不用捅了
第九章 梦里栩然一身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祝华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躲。但又关谢三什么事?就因为谢大掌柜自作主张为摩奈教的那帮家伙安排住处,害他被两个小娃儿围着吵,不胜其烦。
男孩浓眉大眼,样貌俊秀,依稀可见圣女的美丽。当燕子嗔第一眼见到男孩时,表情惊骇,脱口道:“难道是那一夜”
听到半句话的谢三就像嗅到血味的蚊子,立即开始整队进攻,见缝就叮。
当男孩抱着他的腿叫爹时,他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认错人了。”就算一群侍者侍女涌出来又怎样,就算那个打扮得像中原女子却掩不去异族气息的美丽圣女出现又怎样,他留在太平府可不是为了这些人。
他一直在等
叩叩!门框上传来轻轻敲击声。
墨凌色的眸中浮现些许不耐。
因为谢三和店伙计很入戏地扮演他们的掌柜和小百姓,对他这个“不知来历但喜欢安静独处的公子”畏惧有加,而且“平日不得召唤不敢靠近后院半步”,做戏做全套,他近两天的确很少看到谢三的耳朵。如今掌灯时分,门外脚步声初时迟疑,在门前停了半天才敲门,绝非店伙计。
开门,并不意外是沙夜思。
她被他的开门声惊吓,愣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多多年不见,华流。”
“圣女找在下有事?”他侧身让路,并不介意她进来。
沙夜思踌躇片刻,慢慢走进去,轻轻将门掩上,“华流,当年”
“圣女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请她入座,倾颜一笑。等了半天没声音,他抬眼,却见沙夜思一双明眸中储满晶莹液体,幽怨无比。
“砚儿”沙夜思颤抖双唇吐出一个名字,泪眼滂沱。
他盯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沙夜思是美人,一个气质脱俗、容貌犹如巫山神女般的美人,而且,泪眼矇眬,眼底有一丝细微的火焰。他很少这么近距离地观赏一个女人的哭泣,感觉就像眼前凝着一团水,柔弱有形。
恍然之间,他脑中浮现另一张脸。
低眉垂眼的清秀
细细回想,无论是初见、设计、离别、重逢,她从未在他面前示过弱。她很聪明,进,不会进得太突兀,退,也不会退得太仓惶,她的情感在她的理智间游荡,不偏不倚,不蔓不枝。
有时,真是可恨。
眉心浅蹙,他从袍边的隐袋掏出一块汗巾给她。她接过汗巾捂在眼上,过了片刻静下来,红着眼睛说,“是我失态,让你见笑了。”
“圣女”
“华流如不嫌弃,唤我夜思即可。”
“我这次来中土有两个目的,一是带砚儿游历人世,三年之后即圣子位。二来我想我想让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