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在最忧伤的年华-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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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强烈的寂寞与痛楚。
他知道自己还是忘不了她,放不下她。这个世界,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钱能为他办到一切——物质、虚荣、事业的成功、身体的欲望与餍足。他的女人们都怀孕了。他有孩子了。他要结婚了。他什么都有了。他快死了。他可以去死了。可他其实一无所有。因为他最想要的那个人,是不能用钱购买的。他其实一无所有。电话响了起来,是沈庆歌。他任铃声响下去,没有接听。距婚礼还有一周时间,沈庆歌一直催他去美国,他一直没动身。沈庆歌前几日去不丹拜访一位大师,今晚顺道回国。他知道,她是要来押解他同赴美国。她依然在害怕,怕他会临阵脱逃。那就让她来吧,让她来押解他吧,让她一直把他押进结婚的礼堂。
元深回到家,看到房子灯火通明,佣人们都忙着收拾打扫。沈庆歌每次回来住,管家和佣人们都如临大敌,彻底清扫,生怕哪里不周到惹女主人不快。
元深很疲惫,上楼进了卧室,没开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第一口酒,彼得敲门,元深让他进来。彼得见元深坐在黑暗的角落独自喝闷酒,猜也猜到几分,不问什么,只说:“夏悠悠那边已经派了人,还需要做些什么?”元深轻轻地说:“不用了,就这样吧。”黑暗中,他的声音疲惫而消沉。彼得又说:“夏悠悠已辞了工作在家休养,又频繁出入母婴商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只不过,前一阵她去过一次加拿大。”元深说:“我知道,她去旅游。”彼得静了片刻,说:“深哥,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元深有些厌烦,说:“我心里有数。”彼得不出声。元深叹了口气,颓然道:“由她去吧,没什么关系。”彼得等了一等,还是忍不住说:“深哥,夏悠悠的孩子,还不知怎样。林冬月怀的又是女儿”彼得没说下去,元深却听出来,彼得是暗示他,需另寻继承人。
元深沉默了片刻,问:“都准备好了?”彼得说:“都好了,设计师改好的礼服下午送到了,客人和媒体的名单我也都看过,没有问题。”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沈小姐十点到。”元深点了点头。还有一周就是婚礼了。没什么可想的了,跟着沈庆歌去纽约结婚吧。他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彼得等了一会儿,见元深没别的吩咐,便说:“深哥,我先下去了。”元深没出声。彼得又等了一会儿,转身想走了,却突然听到黑暗中传来元深的声音,“我跟她结婚,是对的,是吗?”彼得怔了怔,没说话。元深又说:“告诉我,跟她结婚是对的。”彼得沉默少顷,说道:“我不能说谎话,所以我只能这样回答——如果换作是我,我会娶那个人,那个我睡前念着的人,那个我总是梦到的人,那个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第一个想到的人。但,那只是我的想法。你不是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处在你的位置上,娶沈小姐是当然的选择。”彼得说完,站在原处。黑暗中,只有寂静。然后,他似乎听到了元深的叹息。“是个男孩?”元深突然问。彼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元深问什么,答道:“是。”“好。你下去吧。”彼得对着黑暗的角落欠了欠身,转身下楼。元深在黑暗中呆坐。他想着半年前,当他得知自己的生命行将陨灭,当他像个少年一般天真地想以浪漫的方式留下几个孩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一切还是没有跳出世俗的局限。甚至,那个真正可以继承家业的孩子,仍是来自于医学实验室,并成长于陌生女人的子宫,并最终,不知冠以谁的姓氏。
沈庆歌在得知自己无法怀孕的第一时间,就在美国做了取卵手术,并找了代孕母亲移植胚胎。早年元深在美国体检时,曾储过冷冻精子。沈庆歌一手操办,弄出这么个试管婴儿。或许她想瞒天过海,反正他们常年分居,婚礼后她借口去某个欧洲小国隐居数月,然后孩子出生,足可以假乱真。假倒也不假,孩子有着元深的基因、欧阳家的血脉,沈庆歌不算欺骗。只是元深想到这里苦笑起来,为何弄到最后,还是试管婴儿?何苦,何苦?这真是讽刺。
现在,他想开了。孩子有什么意义?男孩,姓欧阳的男孩?姓氏,有什么意义?谁知道你一百年前姓什么呢?千万年前,所有人都来自于同一个祖先。
而最终,一切都将归于尘土。
夜凉如水。沈庆歌走进来的时候,元深正独自坐在沙发里。房间灯没开,只有电视的亮光忽明忽暗,播放的是一部好莱坞黑白老片,有些沉闷。元深一手撑着头,一手夹着烟,见沈庆歌进来,没动,也没说话。
沈庆歌穿着黑色香云纱连身裙,一身素雅打扮,显得格外温柔恬静。她走到元深旁边,坐下来,轻轻依偎着他。
就这样坐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电视里,女人哭着对男人说:“我从没骗过你。我爱你。”特写镜头对住男人冷酷的脸,“叫我如何再相信你?”元深掐灭了香烟,按一下遥控关掉了电视。画面和声音瞬间消失。屋中只余黑暗和寂静。片刻后,沈庆歌拧亮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借着微暖的灯光,元深看到沈庆歌的脸,神情平和远淡,含着微微的笑意。
她说:“我为我们求了一支签。你猜猜,是什么?”求签?元深看着她。他只知道她去不丹拜访大师,在那悬崖峭壁上的古老寺庙里修行冥想,净化心灵,却不知还有求签这样的迷信活动。
他轻笑,“是什么?我猜不到。”沈庆歌微笑着,并不回答,只是伸手挽住元深的胳膊,头靠上他的肩膀,轻轻地说:“那天,当我站在山门的瀑布前,望着清澈的流水漫过岩石,直落山坳,林间几十米高的柏树耸入天空,当我在寺庙内,看到色彩褪尽的壁画讲述着古人的故事,我忽然觉得自己太渺小太脆弱了,觉得自己一切的喜怒、成败、爱恨,也都不过眼前片刻的存在。”元深没出声,看着沈庆歌。她的脸难得有这样的诚挚与天真。
“莲花大师说,顺境之时,不应攀缘;位高之时,不应自负。当视一切如幻梦,不要累积财富,追名逐利。世间一切的成就都是无常的。”“一切的财富、光荣、名誉、物质享乐,均可能引起我们的攀缘与执着。妄念兴起之时,便有了贪、嗔、痴。而我们蜉蝣似的成就,是短暂而无实质的。”“经上说,有生必有死,有聚必有散,有长必有消,有升必有降。置身于顺境之时,应常祈祷。我时常想,你我习惯锦衣玉食,却不见得总是快乐,而修行之人,粗衣淡食,却有大自在,悟得生命真道。其实,我们仅需温饱以维持生活就好,若真能够放下一切隐居山林,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元深看着沈庆歌。她如此平心静气地与他谈论这些,有什么目的?
“其实我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沈庆歌微笑着,“我只是觉得累了。这次去不丹,我想通许多事情。与真正的生之喜乐相比,浮华功名是多么不值一提。很多人说我是女强人,其实我根本不想做女强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大的梦想,是做一名家庭主妇。那种最普通、最传统的家庭主妇,生一群小孩,洗衣做饭,养花种树,相夫教子。哪怕日子清贫,也能够幸福。”沈庆歌说完这些,静下来看着元深,期待他的回应。
元深却笑而不语,探身去拿茶几上的烟盒,手摸到烟盒,又停住,特意转过来看着沈庆歌,问:“可以吗?”他脸上不羁的笑容,是试探,是揭露,也是嘲讽。
沈庆歌转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元深微笑着,按下火机,点燃香烟。
沈庆歌伸过手来,抚住他的脸,说:“我喜欢你这一点,心肠软,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要给大家都留足面子。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怀孕,想必你很早就清楚了。你心里猜忌我,怨恨我,但你从不流露。”元深听沈庆歌说这些,稍有惊讶,但他沉默着,只是吸烟。
“在盥洗室里放置摄像头这样的事情,也亏你想得出,你真是太可爱。”沈庆歌微笑着,“不过,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必要了。我其实从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我告诉你,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可我从没有说过,孩子是我亲自怀的。”元深仍然沉默着不出声。
沈庆歌叹了口气,又说:“总之是你和我的孩子,继承你我的基因,由谁来孕育不是一样?我想做母亲,但我不能够,这不是我能改变的,再多的钱都不行。我想,或许这是上苍为我做的减法。世间万物总要是平衡的。我已拥有了太多,总不至于什么好事都给我占了,对不对?”“我希望你能够谅解我。无论我是谁,无论我处在什么位置,说到底,我的愿望是卑贱的,我的处境是艰难的,我所做的事情是不得已的。”沈庆歌说完这些,坦然地看着元深。
元深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你谅解我了,是吗?我们会一直幸福地在一起的,是吗?”她问。
他微微勾起唇角,低头抚弄着她的手,目光在她的指间流连,最后落定在那枚硕大而闪耀的钻戒上。他说:“你不是求了签吗?签上是怎么说的?”沈庆歌低下头,微笑着,轻轻地说:“现在不告诉你。”
元深也微笑着,似乎并不领会她故作娇憨的逗趣,也并不期待得知谜底,只轻声说:“不早了,休息吧。”声音透着疲倦。他按熄了烟就要起身。沈庆歌却突然抱住他,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骑坐到他身上。
她闭上眼睛,轻轻吻住他的嘴唇。她的手摸索到他胸前,一颗一颗解开他衬衣上的扣子。他没有热情,什么都不想做,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拒绝,只能由着她亲吻抚摸,慢慢脱去他的衣服。
她的温柔与热烈包围着他。身不由己地,他有了一些反应。他将是她的丈夫。丈夫应该爱自己的妻子。未来还会有不少这样的夜晚。他应该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这么想着,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应她的亲吻与拥抱。
沙发上的缠绵逐渐升温。一阵信息提示音却突然击破了屋中的静谧。是他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别去看。”她搂住他,不让他动。他不理会她,仍探身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查看。“做完再看嘛。”她娇喘着央求。他已兀自点开了短信。一见到屏幕上的文字,他惊呆了。
欧阳元深,请你低头找找,自己的心在哪里?你还有没有心?简汐这么爱你,把一切都给了你。她怀着你的孩子,你却不闻不问,还按掉她的电话。你有没有人性?七年前简汐跟着我一起从冰上跑过去,是她这辈子犯下的最大一个错误。真希望时间回到那一刻,让我们重新选择。我们一定会选择绕开湖面,这样也永远地绕开了你。若不是你,她本该一生幸福。现在一切都晚了。简汐说过,她宁可自己承担一切,也不愿再来打扰你。我却仍要在这里代替她对你说一句:欧阳元深,你是这世上最最差劲的男人!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真爱和幸福!
这是谁?裴芳?简汐最好的朋友?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简汐怎么了?怀孕了?怎么可能?究竟怎么了?
一连串的疑问敲打在他心上。他第一反应就是给简汐打电话,但沈庆歌已经伸手过来,“怎么了?谁的短信?这么晚。”他猛地挡开她的手,“别动!”沈庆歌惊讶地瞪着他——这个男人怎么了?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变得有多凶?
他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站起来径直往房间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拨通了简汐的电话。
手机响起的时候,简汐正独自躺在急诊病房里。
已过了凌晨,病房里很安静,没有其他病人,值班护士也不知去了哪里。简汐昏昏沉沉。她已在恐惧、忧虑、泪水和等待中,煎熬了三个多小时。这残酷的一夜已将她折磨得筋疲力尽。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手机响起。这段熟悉又陌生的旋律——《爱的纪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她的手机里响起过了。这是她为她爱的人设置的铃声,但她从不敢奢望它还会在某一天响起。此时此刻,这旋律响彻午夜空荡荡的病房,如梦似幻。
她想去接电话,可她手背静脉里插着针头,冰冷的葡萄糖水渗透进血管,时间久了,整条手臂冰凉麻木。她艰难地挪动手臂,慢慢地弯曲肘关节和腕关节,试着从外套口袋中将手机取出来。针头受到牵拉,刺得她手背的皮肤生疼,她顾不上这些,只想快些接听电话。她终于拿起手机,想按接听,却不料手指冰冷僵硬,一丝力气都没有,手机从她手中滑落下去,摔在地上。
她俯下身去拾手机,可就是差一点够不到。铃声还在响着,旋律还在奏着,可她真害怕它会突然停下。此时此刻,在这冰冷的医院,在这黑暗的残酷的夜,她身心创痛,孤立无援,这电话铃声系着唯一一丝温暖与希望。整个世界都已将她遗弃,只有电话里的那个人,或许还在乎她。她渴望听到他的声音,渴望再次见到他,在这噩梦一般的夜晚,渴望他坚实的臂膀来拥抱自己、拯救自己。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用尽全力去够地上那只手机,奈何手背上的针头牵扯着她。绝望之下,她用力拔掉手背上的针头,顿时感到一阵锥心刺痛,但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下床捡起手机,在铃声停止之前点击了接听。
“简汐?”电话里传来元深温柔而略显焦灼的声音。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一下子释然了,然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他在电话里焦急追问。
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哭泣。
“简汐,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有什么事等我来了再说,好吗?”她调整了气声,对着电话说了医院的地址。
元深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偌大的病房空荡荡的,简汐独自躺在一张床上。她背对着门口,蜷缩着躺在病榻一角,整个人看上去很瘦弱很孤独。
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有着许多的疑问,然而,在他飞车赶来的一路上,他已经把一些事情想过了。简汐,她怀上了他的孩子。情人节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