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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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们的家属前些日子都被成批发配到南方去了,京城重地,几乎一个也没有。
没有金军命令开封府把李纲、蔡靖、折彦质等人的家属交出来。这回可真有。于是,开封府按照花名册抓人,一个不剩地交到金营。
善恶真的有报吗?人间真的公平吗?
这只是全民族惨痛历史里的万分之一,一片苦海里的小浪花而已。下面发生的事,才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弱肉强食。
女真人要钱,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缣帛两千万匹。这个价码比上一次东京保卫战时的价码整整高了一倍。仅仅多半年的时间,要怎样才能拼凑够呢?百姓早就油尽灯枯了。宋廷搜刮之余,把重点放在了贵戚富豪的身上。
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这样干等于砍自己的树根,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赵桓等人把什么都扔到了一边。看一下搜刮力度,赵佶的老婆,也就是赵桓名义上的妈、郑太皇太后的娘家藏了一批金帛,没有上缴,她的父、祖两辈都被“追毁出身”,也就是取消一切名分和特权,贬成平民。
其余的权贵们还用说吗?他们一个个被枷锁拷着往外交钱。那些负责收钱的人更惨,他们是有定额的,在规定时间内搜刮不到规定的数额,同样被套上木枷,锁在闹市里,为女真人进行另一种服务。
——搞不到钱的,就这下场。
将权贵榨干之后,宋朝终于对最后一点立国之本下手了。宋廷下令在京所有商号内的所有存货,不分种类,全部充公;下令附近州县,不管何种经营,只要是在京城出过货的,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此令一下,宋朝完了。哪怕女真人撤退,宋廷侥幸存活下来,再也没有兴盛的可能了。商业是宋朝的立国之本。国家的繁荣从来不只靠农业,宋廷这么干,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杀鸡取卵。
打劫完商人之后,钱仍然不够。宋廷急得团团乱转,再也想不出来还能去搜刮谁。绝望之余,宋廷突然灵机一动,贴出一张皇榜,面向全城公开推销官职。官职有大有小,价钱有高有低,如果您实在对世俗名位不感兴趣,还可以选择当和尚或者道士。
度牒什么的再也没有数量限制。
多好的优惠,可惜挂了整整十天,一个掏钱来买的人都没有官员们彻底绝望了,无论如何都凑不齐,只好硬着头皮把搜刮到的钱财货物先给女真人送去,希望对方看在自己工作态度认真的份儿上,不要太粗暴了。
女真人没有粗暴,他们很认真地检查每一匹布、每一锭银,结果挑出了很多不合格的。没说的,立即去换!
换过之后更不够了,金兵大怒,抓来负责搜刮的四个大臣,砍头示众,其中一个是户部尚书梅执礼。接下来,金兵把御史大夫胡舜陟、胡唐老等人痛打了几百大板。打完之后,他们发现胡唐老的身体素质不达标,已经死了。做完这些,女真人觉得宋朝人应该精神抖擞地去工作,却不料宋朝的首相何栗亲自跑来了。
何栗不得不来,城里真的快要被掘地三尺了,没钱就是没钱,他受皇帝、百官的委托,无论如何也得跟金军讲讲价钱,把数目降低一点。
完颜宗翰大怒,亲自出面给宋朝首相上了一课。他问,灭国的事儿你们宋朝也干过吧,南唐、南汉、荆湖、后蜀什么的,哪次不是破城杀人、抢光杀光,比如灭掉后蜀,你们一连十几年从成都往开封运财宝。现在,我们攻陷了你们的都城,一不杀人,二不进城,要点赔款过分吗?
何栗无言以对。
首相深感羞愧,回城之后加大搜刮力度,首先从官员队伍搜起。自宰执以下未交纳金银者列出名单,看图说话,一视同仁,交钱。交不出?戴上枷锁自己去吃牢饭。
于是,穿官服戴木枷的人在开封城里排成了长队即使这样,钱仍然不够。
时光飞逝,公元1126年过完了,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正月初一到来了。这一天,赵桓刚刚起床,突然有人来报,金军进城,直奔皇宫!
赵桓吓软了,这是典型的正月逼债啊。却不料来的是完颜宗翰的儿子完颜真珠,他代表父亲,代表大金国来给赵桓拜年
宋朝,新年快乐。
赵桓的快乐延续到正月初九。这一天,金人再次进城,传达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的命令。他们金国的皇帝要加徽号了,在这种隆重的日子里,需要赵桓在场。
金国命令赵桓出城相见。
赵桓在犹豫,宋廷也在犹豫,上次能回来就不错了,这次再去,谁知道有啥后果。但是不去,行吗?城关既破,人为刀俎,怎一个委屈了得。
第二天,宋钦宗出城。他的预感很不好,似乎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
他带着很多人,包括宰执、学士院、礼部、太常寺官等大批官员,由很多侍卫保护,可仍然觉得孤单凄凉。城门处,好几万的百姓来送他。百姓拉住他的车辕,不放他出城。赵桓流泪了,难道他想走吗?
这时,一个名叫范琼的禁军将领出现了。记住这个人!这人站出来对百姓说:“皇帝早晨出城,傍晚就回来了,你们放手,让皇帝走。”
百姓大怒,这是当面说瞎话,一个地道的汉奸走狗!他们骂这条走狗。走狗拔出刀来,砍断了百姓放在车辕上的手。
在城外,赵桓见到了张叔夜。张叔夜拉住赵桓的马头,劝他回去,千万不要去金营。赵桓更加伤心了,他说:“我是为了百姓,我不去,金军会进城杀人的。”
张叔夜痛哭倒地,他是宋朝的军人,他痛恨自己失职。在一片哭声中,赵桓出发了。离去前,他回首人群,叫着张叔夜的表字,说:“稽仲努力!”
这四个字印进了张叔夜的心里,决定了他最后的命运。此时,他分辨不出、也无力去理会“努力”二字的真意,赵桓要他尽快去劳教,还是要他在金军灭国的绝境中为民族搏出一条活路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碎了,再也活不下去了。
赵桓第二次进金营,待遇比上一次更差。金国的两个首脑统统不见他,他们在青城所作的准备,只是接待藩属使节的一个仪式而已。
女真人只允许赵桓留下三百人的侍卫以及十七个顶级权贵,里面包括郓王等九位亲王。宰执何栗、冯澥、曹辅,翰林学士吴开、莫俦,直学士孙觌,礼部侍郎谭世绩,太常少卿汪藻,这些人分居在青城斋宫别室。
西厢房留给了赵桓。
这间房里没有床,只有用土坯垒成的炕,上边有两条毛毯,炕前有两只小板凳,连张桌子都没有。白天,赵桓可以在斋宫里随意走动;到了晚上,他的房门会被铁链拴牢。大群金兵围在院子里,点起篝火开晚会,吃喝吵闹。
赵桓极力忍受这种“噩梦”,却不知他这是在提前适应新的生活。
这时,绝大多数的宋朝人仍然不知道女真人在玩什么把戏。抓住了,又放回去,再调出来,这样折腾是为啥呢?女真人在做游戏吗?不,不是这样的,一切都在为抢劫服务。要把这样一座千古名城榨干,不使用手段怎么成呢。
金国第一次把赵桓调出来,再放回去,是为了让宋朝的皇帝压榨自己的子民,他们坐等收钱;等压榨到一定极限时,再把他调出来,当肉票,再一次给宋人施加心理压力,这样才能榨出更多的钱来。
这一次,开封城里的搜刮运动更加激烈了,几十万市民被摧残。开封府规定,每五家为一保,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得交上来,如有隐匿,奴婢家丁可以告发。
这一条一生效,人人自危,很多有仇的人互相诬告。
这样搞仍然没有搜刮多少钱,无可奈何,宋人做了件超级丢脸的事。总结一下,宋朝搜刮百姓的银子是暴敛、伤根基,搜刮权贵是挖自己的树根,搜刮商人是毁了国之根本。这些搜刮完后,他们开始搜刮勾栏教坊,榨取脂粉缠头钱这种钱都要,可以说是彻底不要脸了。
全力以赴地做这些事,宋朝官员们的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们有一个愿望,要用钱去实现——希望凑足了钱,能让皇帝回城过正月十五。
钱源源不断地送进金营,赵桓每天都在翘首盼望。很快正月十五到了,宋朝的百官、子民们站在南薰门外等皇帝,整整一天过去了,不见赵桓的车马归来。
当天,赵桓在刘家寺。
那是方圆千里之内唯一一座欢乐花园。金军早就听说过中原开封城内的上元节花灯夜,都到开封了,怎么能错过呢?他们把抢来的教坊乐人、花灯彩山运到这里,摆开酒宴,欢歌畅饮赏花灯。
年年岁岁灯相似,此时此刻难为情。
不知当时的赵桓是否如坐针毡?
正月过去了,赵桓仍然被关在金营里。这段时间里,开封城内的搜刮进入另一个阶段。钱财没有了,金军开始对宋朝的文物下手。
他们搬走了天子的法驾、卤薄、仪仗、礼器、法物、《礼经》、《礼图》、轩架、教坊乐器、乐书、祭器、八宝、九鼎、元圭、镇圭、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秘阁三馆图书、监本印板、古圣贤画像、明堂辟雍图等。
如果要列出清单的话,万字以内很难一一列清。
在搬运过程中,金军特意指出要把苏轼的文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原件带上,这是重中之重。很懂是吧,这两件的确是宋朝文学艺术、历史研究中的巅峰大作,一群大字不识的女真人怎么会知道它们?很显然,有内奸!
到此地步,开封城油尽灯枯,赵桓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本人却茫然不知,仍然心存希望。
二月初五,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约他去打马球。
马球场上,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身穿绣衣,纵横球场,挥洒自如。赵桓强颜欢笑,站在场边,等着他们打完球,好说出憋了快一个月的话。
终于,完颜宗翰下场了,赵桓走上去说:“某久留军前,都人颙望,欲乞早归。”一个月了,我想回家。说这话时,他觉得状况良好,此前完颜宗翰是那么有见识、有风度、有涵养,十有八九会答应他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退一步讲,哪怕拒绝,也会很温和。
比如看他顺眼,多留几天之类的。
却不料完颜宗翰突然变脸,厉声喝道:“待哪里去?”你做梦吧,还想去哪儿?第二天就是赵桓乃至整个宋朝的末日,还想回家?
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二月初六,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把宋钦宗赵桓押入青城寨里,命其下马跪听金国诏书。
诏书里说,宋朝失信悖德,对内对外做尽坏事,金国不得已发兵惩戒。金国前后两次给了宋朝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他们仍然小动作不断。现在,他们要另选贤人,立为藩屏。也就是说,结束赵宋的统治,换一个人当皇帝,给金国当跟班。
这份诏书被历代史学家痛恨,他们认为金国颠倒黑白、坏事做尽,灭了宋朝,还给宋朝泼了一身脏水,真是卑鄙、阴毒、无耻到了极点。可是,我们之前已经详细了解了宋、金交恶的整个过程,谁是谁非,谁黑谁白,能用谁吃了亏来判定吗?
宋朝,这是你自找的。
此时,有人立即上来,准备剥掉赵桓的龙袍。此情此景,在场的宋朝顶级大臣们都看在眼里,仅仅是看着。他们吓傻了吗?还是一直都很软蛋?无从得知。他们眼看着异族人的手指去碰触赵桓的衣襟,万乘至尊马上就要受辱了!
一个人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赵桓,大骂金人:“这贼乱做,此是大朝真天子,你狗辈不得无礼!”
礼部侍郎李若水。堂堂万亿巨国,当皇帝受辱时,只有这一个人站了出来。短暂的厮打相持过后,他被金军打昏了,拉了出去。
他没有死,没像史书里记载的那样,当场被断舌裂颊杀害。他死在半个月之后,这期间,完颜宗翰亲自召见他,从生命到父母,许官职,论是非,用尽了各种招数,想要他投降,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叱骂。
李若水被杀害了,他不是死于一时的激愤,而是他一贯的操守、忠贞,让自己没法在那样的情况下苟且偷生。他的死,映衬出了除他以外,几乎所有人的丑陋、怯懦。他是那么难得,三百多年的宋朝,两次亡国之恨,他这样的文臣,只不过有两个人而已。
读史每到此处,我总是在想,宋朝、赵桓,你们配拥有李若水这样的臣子吗?李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值得吗?
李若水会静静地面对所有的质疑。他所做的事,忠于眼前的皇帝,更忠于这个皇帝所代表的东西。此时此刻,不管赵桓是多么昏聩愚蠢、不知高低,他都是汉人的代表,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入侵者侮辱。
哪怕是死,也得阻止!
李若水这样做时,很多人作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在遥远的北方,宋朝之前派出去的那二十个割地使里,有一个叫欧阳珣的人,他负责去深州(今河北深县南)招降。金兵就在他的身后,等着他向城上的宋军宣读诏书,好进城掳掠。
却不料欧阳珣失声痛哭,向城上大叫:“朝廷被奸臣所误,以至于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是来这里送死的,你们要努力自保,忠义报国!”
城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欧阳珣被金兵押走。他被押到了幽州,活活烧死了。欧阳珣,字全美,泉州晋江潘湖人,出使前为宋朝宰执。
还有一个人叫刘韐,他是老资格高官,金人不仅想让他打开城门,更想收降他。他百般拒绝,最后仰天大笑,道:“苟且偷生事奉二主,有这样的事吗?”
当晚,他沐浴更衣,饮一杯酒后自缢而死。刘韐,字仲偃,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时任河北、河东宣抚使,殉国时六十岁。
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有一位太学生名叫徐揆,他写信给金军,要求他们释放赵桓。完颜宗翰大怒,派兵把他抓到营里,和他当面展开辩论。
女真人觉得自己完全占理,难道还不能赢吗?结果很悲惨,他们输了。徐揆跟他们所说的除了是非之外,还有公平。难道别人蠢了点,就是你欺负人的理由吗?甚至是欺负整个种族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