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2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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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官员不必多讲了,义之所在,虽千万记大板子,俺也一往无前。每天上朝都做好了被脱掉裤子打屁股的心理准备;
清朝的很可爱,皇帝的脸色稍有不对,立即跪倒磕头,痛哭流涕,同时念念有词。拜众多经久不衰,常演常新的清宫戏所赐,全国百姓都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有罪,奴才
这还是满人的嫡系,如果是汉人,奴才二字都没资格说出口,得自称“臣”如何。谁让你是外人。
好了,啰唆这么一大堆,一来是突然兴起,凑点字数换稿费,以消俺多日拍字之烦躁;二来这里面也有个大学问大论点。
——论,中华民族为何在做人做事的态度上每况愈下,底气越来越不足,到后来比个孙子都不如?为什么就没了当年执理直言,坚持不屈的气魄?
这也许才是我们读史、研史的价值所在,不想这些,历史就只是些陈年变质,或好玩或无聊的与己无关的故事而已。
回到原点,宋朝的大臣,具体到神宗年间文彦博这一批,对于皇帝发怒的反应是——沉默。俺有话,但不说,家里只要不缺工资,不少补贴,才犯不着跟你惹气。
看着很平和,很文雅,可是问题一点都没解决。因为互相没有交心啊,没有吵闹。自古以来男人都是种特殊的动物,心里不爽,不是当场骂出来,就是事后使绊子,反正绝对忍不住。
除非您是圣人。
像文彦博这样的,心术超深,不可测度。这是可贵的城府,可是在互相配合做事时,就是个操蛋品格。于是这就形成了宋朝官场的普遍风气。
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办起来你做我做各一套。反正宋朝大臣没死罪,不合作不会杀头的。在这种风气里,要做振兴国家的大事,难度可想而知。
当初王安石所说的“易风俗,立法度”的必要性可想而知。
抛开沉默了的文彦博,嗯,对不起,他只是暂时沉默。回到王安石的变法强国之梦上去,河湟之战打得很好,可我们却不能再把目光抛向西北。第一,王韶的战斗暂停了,他必须消化掉刚吞并,或者说是收复的土地;第二,宋朝在熙宁年间的战争并不止这一处。
甚至不是只两处、只三处、只四处。神宗朝的气向,就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宋初时赵匡胤的时代,或者更前些,是后周柴荣的时期。争战不断,恢复国土,为中华大国正名。
可在刚开始时,是非常艰难的,他们得替赵光义擦屁股。太多当年没做成,一直是隐患的事,都在办公桌上摆着。谁都知道,可谁也不做。
现在王安石终于把那份材料拿了起来。
第十六章 冏之王唐坰
荆湖北路,西南夷叛乱。
在宋朝的长江之南,一直都有各个少数民族生存在深山老林里。前面说过的侬智高叛乱只是其中一例,乱的级别很大而已。除他以外,长江边上的一些少数民族乱得小些,可乱得很有传统,经久不衰。
具体地讲,就是在长沙以西,邵阳北面,以梅山为首的一大片区域。那里交通不便,人种不同,尤其是在传统上,在五代十一国时这片地方就被他们给占了。到了宋朝,赵光义、赵恒、赵祯都被被辽国、西夏拖得一辈子劳碌,对这小片地方自然扔到一边。
索性就把它划为禁区,名叫“禁梅山”。周边的汉人禁止与其中的蛮族有任何往来。这是片特区,在宋朝版图以内,却不受宋朝管辖。
稍有些头脑的人都明白,长此以往,早晚出事。但只要事不关己,为什么要拿起来烫手?于是多年以来,只要乱子不大,宋朝所有的官儿,对它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结果,就是让蛮族人看到了便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为什么不出去抢呢?何况有侬智高的光辉战绩为榜样,根本不用怕出身低,强盗这种职业,才是人有多大胆,能抢多少钱!
形势逼着宋朝发兵平叛,在这次之前,最近的一次,是由宋初时名将潘美的从孙潘夙率兵进剿,击破邵州蛮族团峒九十处。看着数量很大,战果却半点都不辉煌。九十处团峒,其实也就是九十个小村子,平均来说,每个村不会超过100人。
可不要以为这是潘美的孙子也退化了,事实上派谁去都这样。那地方深山老林,沟壑纵横,官军到了不是怎么打架的问题,而是先得能找到人开打的问题。
官兵来了蛮族钻进山里,官兵走了出去继续捣乱。在一千年前,抗日战争时伟大领袖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战略人家就都懂了。
熙宁五年七月份之前,摆在王安石办公桌的文件很有诱惑力。据当地内线说,梅山一带,包括辰州附近的南北江(今湖北沅陵)的蛮族有内乱,他们的酋长太残暴,拿自己的子民不当人。众多的蛮人都在向往宋朝的仁慈生活,要求内附。
这个机会,到底要不要抓住呢?从本质上讲,这是块烂膏药,总贴在宋朝的身上,早晚会化脓。可现在是揭它的时候吗?
七月左右,正是王韶转战西北,攻克武胜的时段,以宋朝从糜烂到争吵的官场,以各种战争临时动员法一样的新法争集到的钱财,同时在西北、西南两方面开战,是理智的吗?种种疑问都盘旋在王安石的脑海里,一国之宰相,每一个举动都牵扯到帝国的安危兴亡。
但他决定了,一切细节都服从于最初的决策。既然以最快的速度筹集到了军费,就必须要尽快地打赢战争。这样才会顺利地把前面提到的链条——“民间收财,变成军费,打赢战争,扩大国土,回笼资金。”实现。为此,他派去了自己的亲信章惇。
在这之前,章惇一直在制置三司条例司里工作,是个搞经济的人才,他走马上任去平叛,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是王安石在以权谋私。
刚开始时,谁也不知道章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老实说,连王安石和宋神宗也没看准,都被他吓了一跳。他去了荆南,头一招非常正规,情报不是说蛮族人想内附投降吗?很好,派人去招抚,一来了解实情;二来情况对头,顺势就把人拉回来。
结果回来的不是内附的蛮人,而是他派去的两个特使的人头。这两人一个姓李一个姓张,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到了蛮族地面,先没找受苦受难的群众代表,而是首先安抚了一下当地的妇女代表这不是找死嘛,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结果盼来了两个官派流氓!
蛮族人也是人,一怒之下,替宋朝砍了这两个混账东西。砍完之后形势就急转直下,没法收拾了。本来是带穷苦受难的异族兄弟进城的,结果成了杀官造反。
消息传进了京城,宋神宗和王安石也傻了。章惇,虽然让你带去了兵,可没说让你打,那是防着蛮族酋长恼羞成怒的。现在事大了,你千万别再乱来。
宋神宗说“我在怀疑,章惇是不是认真执行了命令。”(疑奇扰命)。王安石摇头,“章惇还是可信的,但是一定要稳住,别轻举妄动。”(戒惇勿轻动)。
事实证明,他们真是不了解章惇。这个人有多强硬,有多敢干,放在整个三百年的宋史里,都首屈一指。
章惇兵分三路就杀了过去。哪有那么多的啰唆,这些蛮人在别人的眼里是牛皮筋,在章惇的眼里就是块牛皮糖,不过就是难啃点,但仍然很甜!
历史将会证明,当章惇发火的时候,不管对方是谁。是苏轼也好,是司马光也好,甚至是宋神宗也好,神宗的妈、老婆,都算上,谁也别想好过。
但是也别存下个念头,比如章惇就是头野牛,遇谁撞谁,蛮不讲理。不是,他做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眼光独到,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就比如这一次,朝廷里、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同意他蛮干,可他就是杀过去了。理由抛开蛮人内部仍然混乱之外,他抱定了一个大宗旨——敌人杀了朝廷命官,不管该命官是不是格外操蛋,这是对政府的挑衅。本来对宋朝就一直不服,这样局面再不处理,以后的摊子会乱到没法收拾!
战局铺开,整个荆湖北路开始动荡。章惇进兵神速,懿、洽、鼎三州之内的蛮族落荒而逃。形势喜人,但事实上没人高兴。大家吸取之前平叛的教训,知道章惇顶多就是一阵狂风暴雨刮过去,官兵所到之处,鸡犬人畜瞬间不见。宋朝形势大好,不过总有收兵那一天蛮人们又回来了。
跟没打一样,所以当时就有人反对了。是当地的转运副使蔡烨,此人向中央报告,不要看章惇现在的成绩,臣预言这场仗会打个没完没了。至于怎么办,请把章惇撤职调离,由我接手,我会用水磨功夫,慢慢地处理当地民族事宜。
慢慢的,请大家运用些最初级的逻辑思维来想想。他之所以反对章惇,就是因为断定章惇没法迅速结束战斗。那么由他来代替,居然目标就是“慢慢的”搞定。
这人的脑子是哪儿出产的?
逻辑虽然很混账,但奇妙的是居然有市场。宋神宗仔细思考了一番,决定就这么办。史书中记载,关于把前线的指挥权交给谁的问题,神宗和王安石吵了个没完没了。
看史料吧,两人你来我往,各说各话,谁也不让步。差一点就会形成当年的经典解决办法——吵到高潮时,王安石突然平静,对皇帝微笑:“陛下,臣觉得非常不舒服,想请假回南方。”
辞职不干了。
于是年轻的小皇帝恳切、亲切、动人、动情地挽留。但王安石仍然回家躺床上喘粗气,直到皇帝动用官方人员送去官方文件形式的慰问信,以及私人认错道歉保证你们友情永不变的便条,介甫兄才起床上班做事。
要注意的是,在这件重大国事上没有形成这套定势。至于为什么,绝不是这件事的分量不够,或者当时两人中有一方状态不好,掐得不尽兴。而是另有隐情。
以往各部史书的题材格式上的劣根性出现,就事论事是没法把事说清楚的。得全面回顾当年同时间发生的各种事,才会了解到当时人物的真实遭遇。
王安石在这时遇到信任危机了,他简直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可以说宋朝一百多年那么多的宰相,连后期公认的奸相王钦若最丢人的时候,都没受过这种污辱。
怪不了别人,王安石自找的,他识人用人真是有问题。前面说过,他是新生势力,与之前的士大夫阶层水火不容,连带着和学习传统经书,考上的进士们也注定水土不服。这就要求他定新课本教材,培育出合乎他使用标准的新一代人才。
只是人才正在培育中,办事已经没人手。所以各地只要有向他靠拢的人,他都会先拉过来再说。比如说过的李定。
李定之所以被定为小人,理由是他不给生母服丧。听起来可真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但为什么不细打听下内幕呢?李定的生母姓仇,在嫁给李定父亲之前已经生过一个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神奇高深,处处高出苏东坡一筹的诗僧佛印。再嫁李家,生了李定;三嫁郜氏,生蔡奴。
这样在仇氏死时,已经是三嫁之人。当然嫁多少次在北宋时都很正常,再嫁之妇,论尊贵有仁宗的妈刘娥;论贤淑有三百年间第一人范仲淹的妈妈。从来没人半点歧视。但这都不适用于李定的妈妈。
因为儒家的有关规定。
话说儒家所有的规定都以孔夫子当年的行为准则有关。比如孔子前三代个个休妻,而且休出去之外就彻底翻脸不认,生时不问,死后亲子也不为服丧。《礼记》中有明文规定——孔子不丧出母。
以此看来,李定有什么错?
所以李定就算是王安石运气好,撞上了个冒牌的“小人”。其他的就不好说了,比如邓绾。
邓绾,字文约,成都双流人。此人相当有才,当年考中进士时,是礼部试第一名。也就是说,远远高出苏轼的成绩。
在熙宁三年的冬天时,他在宁州(今甘肃宁州)当通判。副市长的级别了,相当高,可是地处大西北,他相当地不安逸,比起老家成都真是差太远了。于是想办法。
他向朝廷上书,极力赞美新法。当时王安石正处于最艰难的起步阶段,一见大喜,立即向神宗推荐。神宗也很重视,派专车把他从西北接到开封。
金殿见面,君臣相谈甚欢,神宗一高兴,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邓卿,你知道王安石吗?”
“不,臣未曾相识。”邓绾回答很诚实。
神宗面露向往之色:“那是当今的古人啊!”注意,古人,是中国历代封建王朝时最被推荐的、最令人神往的完人形象。相当于道教的太上老君,佛教的释迦牟尼。
神宗又问,“卿识得吕惠卿吗?”
“也未曾相识。”
“那是当今的贤人啊。”神宗又爽快地给出了评价。
年轻的小皇帝,他没有察觉到下面诚实的邓绾的真面目。他给出的答案太早太快了,直接违背了当初富弼告诫他的为帝总原则——不可让臣子知道皇帝的喜好!
摸到实底的邓绾立即就有了前进的方向,王安石都是古人了,还等什么?他走出皇宫后第一时间去拜会了王安石。这时他真的感觉到命运女神对他微笑了,步入官场,要有多大的幸运,才能直接找到位皇帝无私依赖的大臣做靠山啊!
在这种激动下,他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那样亲切、热烈地对待王安石,一点都不认生(退见安石,欣然如素交)。实事求是地说,王安石被他蒙蔽了。我们将心比心,当一个人要做全国性改革,正面对满朝文武反对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充满了热情、激情地从远方来支持你,你是什么感觉呢?
看看邓绾是怎么说的——“以臣所见宁州观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观之,知天下皆然。诚不世之良法,愿勿移于浮议而坚行之。”
多么好的同志啊!
王安石被感动了,告诉邓绾下去听信。邓绾满怀希望地回到了驿馆,就等着任职诏书下达。结果等来的是官升一级,原路返回。
也就是说,他从宁州的通判,晋升为宁州知州了。
这个气啊,邓绾心灵深处对官职富贵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