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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约翰·克利斯朵夫-第45部分

小说: 约翰·克利斯朵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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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再怄气了。他们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望木叶脱落的树林中走去。她觉得克
利斯朵夫很可爱,听了他温柔的话很高兴;可是她那些想入非非的作恶的念头,连一个
也没放弃。她有些迟疑,念头不象先前坚决了,但胸中所计划的事并不就此丢开。为什
么?谁说得清呢?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所以非做不可吗?谁知道?或许
她认为,在这一天上欺骗朋友来对他证明,对自己证明她的不受拘束是更有意思。她并
不想让克利斯朵夫跑掉,那是她不愿意的。现在她自以为对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有把握了。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
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
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地试一试,各人都打赌
说自己先到。阿达跟恩斯德走。弥拉可陪着克利斯朵夫,表示她相信克利斯朵夫是对的,
还补充着说他从来不会错的。克利斯朵夫对游戏很认真,又不愿意输了东道,便走得很
快,弥拉觉得太快了,她并不象他那么着急。
    “你急什么,好朋友,〃她口气又安闲又带些讥讽的意味,
    “我们总是先到的。”
    给她一说,他也觉得自己不大对了:“不错,我走得太快了;用不着这样赶路的。”
    他放慢了脚步又说:“可是我知道他们的脾气,一定连奔带跑的想抢在我们前面。”
    弥拉大声笑了:“放心罢!他们才不会跑呢。”
    她吊着他的胳膊跟他靠得很紧。她比克利斯朵夫稍微矮一点,一边走一边抬起她又
聪明又撒娇的眼睛望着他。她的确很美,很迷人。他简直不认得她了:她真会变化。平
时她的脸带点苍白,虚肿;可是只要有些刺激,或是什么快乐的念头,或是想讨人喜欢
的欲望,这副憔悴的神气就会消失,眼睛四周和眼皮的皱裥都没有了,腮帮红起来,目
光有了神采,整个面目都有股朝气,有种生机,有种精神,为阿达所没有的。克利斯朵
夫看到她的变化奇怪极了;他掉过眼睛,觉得单独跟她在一起有点心慌意乱。他局促不
安,不听她的话,也不回答她,或是答非所问:他想着——硬要自己只想着阿达。他记
起了她刚才那双柔和的眼睛,心中便充满着爱。弥拉要他欣赏林木的美,纤小的枝条映
在清朗的天空是啊,一切都很美:乌云散开了,阿达回到他怀抱里来了,他们之间
的冰山给他推倒了;他们重新相爱,合而为一。他呼吸自由了,空气多轻松!阿达回到
他怀抱里来了一切都使他想念她天气很潮湿:她不至于受凉罢?美丽的树
上点缀着冰花:可惜她没看见!他忽然记起所赌的东道,便加紧脚步,特别留神不
让自己迷路,一到目的地,就得意扬扬的叫起来:“我们先到了!”
    他很高兴的挥着帽子。弥拉微微笑着,望着他。
    他们所到的地方是树林中间一片很长的削壁。这块山顶上的平地,周围是胡桃树与
瘦小的橡树,底下是郁郁苍苍的山坡,松树的顶上盖着紫色的云雾,莱茵河象一条带子,
躺在蓝色的山谷中间。没有鸟语。没有人声。没有一丝风影。这是冬季那种恬静岑寂的
日子,它仿佛瑟瑟缩缩的在朦胧暗淡的阳光底下取暖。山坳里驰过的火车,不时远远的
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啸。克利斯朵夫站在岩崖边上看着风景。弥拉看着克利斯朵夫。
    他向她转过身子,高高兴兴的说:“嘿!那两个懒东西,我不是早告诉过他们吗?
好吧,只有等他们了”
    他在到处开裂的地上躺了下来,晒着太阳。“对啦,咱们等罢〃弥拉说着抖开了
头发。
    她语气挖苦得厉害,克利斯朵夫不禁抬起身子望着她。
    “怎么啦?〃她若无其事的问。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咱们等罢。真用不着要我跑得那么快的。”
    “对啦。”
    他们俩在高低不平的地上躺下。弥拉哼着一个调子。克利斯朵夫跟着唱了几句,但
他时时刻刻停下来伸着耳朵听,说道:“好象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弥拉继续唱着。
    “你静一会儿好不好?”
    弥拉停了一下。
    “呕,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又哼起来了。
    克利斯朵夫开始坐立不安:“也许他们迷了路。”
    “迷路?才不会呢。恩斯德对这里的路熟得很。”
    克利斯朵夫忽然有了个古怪的念头:“要是他们先到了这儿又出发了呢?”
    弥拉仰躺着,望着天,唱歌唱到一半突然狂笑起来,差点儿连气都闭住了。克利斯
朵夫硬要回到车站去,说他们一定在那里了。弥拉听到这句才决意开口:
    “这才是跟他们走散的好办法呢!我们又没说过车站,约好在这儿相会的。”
    他重新坐在她身边。她看他等急了觉得好玩。他也发觉她的目光在笑他。但他一本
正经的操心起来,——不是怀疑他们而是担心他们的遭遇。他又站起身子,说要回到树
林里去找他们,叫他们。弥拉轻轻的嗤了一声,从袋里掏出针线剪刀,消消停停的拆开
帽上的羽毛把它重新缝过:她的神气好似准备在这儿待上一天的了。
    “别忙,傻子,〃她说。〃他们要是愿意来,不会自个儿来吗?”
    他心里一震,回过身来向着她。她可不瞧他,专心做着自己的工作。他走近去叫着:
    “弥拉!”
    “嗯?〃她一边说一边依旧做她的事。
    他蹲下去想对她瞧个仔细,又叫了一声:“弥拉!”
    “怎么啦?〃她抬起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什么事?”
    她看着他慌张的神气不禁露出嘲笑的脸色。
    “弥拉!〃他说话的声音都嗄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她耸耸肩,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做活了。
    他抓着她的手,把她正在缝的帽子拿开:“别做了,别做了,你告诉我呀”
    她正面瞧着他,心软了。她看见克利斯朵夫的嘴唇在发抖。
    “你以为,〃他声音更轻了,〃恩斯德和阿达”
    她微微一笑:“嘿!嘿!”
    他气得直跳起来:“不!不!那是不可能的!你决不会这样想的!不!不!”
    她把手按着他肩膀,笑倒了:“哎啊!亲爱的,你多傻!你多傻!”
    他用力摇着她的身子说:“别笑!干吗你笑?要是真的话,你就不会笑了。你是爱
恩斯德的”
    她继续笑着,把他拉过去拥抱了。他不由自主的还了她一吻。但他一接触她的嘴唇,
感觉到还有他兄弟的亲吻的暖气,就望后一退,把她的头捧着,隔着相当的距离,问:
    “那么你是早知道的!你们早商量好的?”
    她一边笑一边说:“是的。”
    克利斯朵夫既不叫嚷,也没有一个发怒的动作。他张着嘴仿佛不能呼吸了,闭着眼
睛,把手紧紧的压着胸部:心快要爆裂了。接着他躺在地下,捧着脑袋,因为厌恶与绝
望而浑身抽搐起来,象小时候一样。
    并不怎么温柔的弥拉这时也觉得他可怜了;她凭着那种母性的同情,俯在他身上,
和他说着亲热的话,拿出提神醒脑的盐来要他闻一闻。他可不胜厌恶的把她推开了,冷
不防站起身子,吓了她一跳。他没有报复的气力,也没有报复的念头。他瞅着她,痛苦
得脸都抽搐了。
    “混蛋,〃他垂头丧气的说,〃你不知道你害得人多苦”
    她想留住他。可是他望树林中逃了,对着这些无耻的勾当,污浊的心灵,和他们想
拖他下水的乱伦的淫猥,深恶痛绝。他哭着,哆嗦着,又恨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
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肉体与心灵。他心中卷起一股轻蔑的怒潮:那
是酝酿已久了的;对于这种卑鄙的思想,下流的默契,他在里面混了几个月的恶浊的空
气,他迟早要起来反抗的;只因为他需要爱人家,需要把爱人造成种种幻象,才尽量的
拖了下来。现在可突然爆发了:而这样倒是更好。一股精纯的大片。一阵冰冷的寒风,
把所有的臭秽一扫而空。厌恶的心情一下子把阿达的爱情给毁灭了。
    如果阿达以为这件事可以加强她对克利斯朵夫的控制,那就更证明她庸俗不堪,不
了解她的爱人。嫉妒的心理,可以使不清白的人更恋恋不舍,但在一个克利斯朵夫那样
年轻,纯洁,高傲的性格,只会因之而反抗。他尤其不能而且永远不能原谅的,是这次
的欺骗在阿达既非由于热情冲动,也非由于女人的理智难于抗拒的那种下流的使性。不
是的,——他现在明白了,——她的用意是要使他丢人,使他羞辱,因为他在道德方面
和她抗衡,因为他抱着与她敌对的信仰而要惩罚他,要把他的人格降低到跟普通人一样,
把他踩在脚下,使她感觉到自己作恶的力量。他不明白:为什么多数的人要把自己和别
人所有的纯洁一起玷污而后快?为什么这般猪狗似的东西,乐此不疲的要在垃圾中打滚,
要浑身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才快活?
    阿达等了两天,以为克利斯朵夫会去迁就她的。过了两天她发急了,给了他一封亲
热的短信,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克利斯朵夫置之不理。他对阿达切齿痛恨,简直没有言
语可以形容。他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扫除了。世界上没有她这个人了。
    克利斯朵夫摆脱了阿达的羁绊,但还没有摆脱他自己的。他徒然对自己作种种的幻
想,徒然想回到过去那种贞洁,坚强,安静的境界。一个人决不能回到过去,只有继续
向前。回头是无用的,除非看到你早先经过的地方,和住过的屋顶上的炊烟,在天边,
在往事的云雾中慢慢隐灭。可是把我们和昔日的心情隔离得最远的,莫如几个月的热情。
那好比大路拐了一个弯,景色全非;而我们是和以往的陈迹永诀了。
    克利斯朵夫不肯承认这一点。他向过去伸着手臂,非要他从前那种高傲而隐忍的精
神复活过来不可。可是这精神已经不存在了。情欲的危险不在于情欲本身,而在于它破
坏的结果。尽管克利斯朵夫现在不爱了,甚至暂时还厌恶爱情,也是没用;他已经被爱
情的利爪抓伤了,心中有了个必须想法填补的窟窿。对柔情与快感的需要那么强烈,使
尝过一次滋味的人永远受着它的侵蚀:一旦没有了这个风魔,就得有别种风魔来代替,
哪怕是跟以前相反的,例如〃憎厌一切〃的风魔,对那种〃高傲的纯洁〃的风魔,“信仰道
德〃的风魔。——而这些热情还不能厌足他的饥渴,至多是暂时敷衍一下。他的生活变成
了一连串剧烈的反动,——从这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时而他想实行不近人情的禁
欲主义:不吃东西,只喝清水,用走路,疲劳,熬夜等等来折磨肉体,不让它有一点儿
快乐。时而他坚信,对他那一类的人,真正的道德应当是力,便尽量去寻欢作乐。禁欲
也罢,纵欲也罢,他总是烦恼。他不能再孤独,却又不能不孤独。
    他唯一的救星可能是找到一种真正的友谊,——也许象洛莎的那一种,那他一定会
借以自慰的。但两家之间已经完全闹翻,不见面了。克利斯朵夫只碰到过一次洛莎。她
望了弥撒从教堂里出来。他迟疑着不敢上前;她一见之下似乎想迎着他走过来;可是他
从潮水般的信徒堆里向她挤过去时,她把头转向了别处;而他走近的时候,她只冷冷的
行了个礼就走开了。他觉得这姑娘对他存着冷淡与鄙薄的心,可不知道她始终爱着他,
极想告诉他;但她又因之埋怨自己,仿佛现在再爱他是一桩罪过,因为克利斯朵夫行为
不端,已经堕落,跟她距离太远了。这样,他们就永远分离了。而这对于两人也许都有
好处。虽然心地极好,她可没有活泼泼的生命力去了解他。他虽然极需要温情与敬意,
也受不了平凡的,闭塞的,没有欢乐,没有痛苦,没有空气的生活。他们俩一定会痛苦
的,——为了教对方痛苦而痛苦。所以使他们俩不能接近的不幸,归根结蒂倒是大幸,
——那对一般刚强而能撑持的人往往是这样的。
    但在当时,这个情形对他们毕竟是大大的不幸与苦恼,尤其对克利斯朵夫。一个有
道德的人这样的不容忍,这样的心地褊狭,把最聪明的人变得不聪明,把最慈悲的人变
得不慈悲的褊狭,使克利斯朵夫非常气愤,觉得受了侮辱,甚至为表示抗议起见,他走
上了极端放纵的路。
    他和阿达常到郊外酒店去闲坐的时候,结识了几个年轻人,——都是些过一天算一
天的光棍;他们无愁无虑的心情与无拘无束的态度,倒也并不使他讨厌。其中有一个叫
做弗烈特曼,跟他一样是音乐家,当着管风琴师,年纪三十上下,人很聪明,本行的技
术也不坏,可是懒得不可救药,宁可饿死渴死也不愿意振作品来的。他为了给自己的懒
散解嘲,常常说一般为人生忙碌的人的坏话;他那些不大有风趣的讥讽,教人听了发笑。
他比他的同伴们更放肆,不怕——可是还相当胆小,大半出之以挤眉弄眼与隐隐约约的
措辞,——讽刺当道的人,甚至对音乐也敢不接受现成的见解,把时下徒负虚名的大人
物暗中加以挞伐。他对女人也不留余地,专门喜欢在说笑话的时候,引用憎厌女性的某
修士的名言:“女人的灵魂是死的。〃克利斯朵夫比谁都更欣赏这句尖刻辛辣的话。
    心乱如麻的克利斯朵夫,觉得和弗烈特曼谈天是种排遣。他把他的为人看得很透,
对那种粗俗的挖苦人的脾气也不会长久喜欢的;冷嘲热讽和永远否定一切的口吻,很快
教人腻烦,只显出说话的人的无能;但这个态度究竟和市侩们自命不凡的鄙俗不同。克
利斯朵夫心里尽管瞧不起这同伴,实际却少不了他。他们老混在一起,跟弗烈特曼的那
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呆在酒店里,而他们比弗烈特曼更无聊:整夜的赌钱,嚼舌,喝酒。
在令人作恶的烟草味道与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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