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 -海岩 著-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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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而且参与了策划,而且是一个主谋。她在两年前带着李文海和王德江去凌家登门拜访,炮制了那起惊惊惨案,两年后她为遮掩罪行,又蓄意撞死德子这一切不禁让熟悉优优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感叹人心难测世事难料;也让熟悉信诚的所有人,都为他担忧捏汗,不知他能否承受命运的如此戏弄,能否渡过这场雪上加霜的精神危机。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已既成事实:德子确实死了。优优也确实,为此被拘。
我和周月在电话中相约,一同前往凌信诚处,路上商议如何用缓和的甚至模棱两可的语式,来表述优优被捕一事。周月不知是否出于实用的目的,对我的口才大加鼓励,说我最善言辞,既能说清事实,又懂婉转迂回。而周月陪我一同前往的目的,主要是想找凌信诚和他周围的秘书保姆司机护士一干人等,了解一下优优这几日的言语表情。这使我隐隐觉得他对优优杀死德子,还是有所怀疑。
路上我们都未想到我们实际上已经来晚。当我们一出清水湖医院的电梯,就听到了医生护士以及秘书保姆抬高八度的声音,紧接着我们看到走廊里的一大堆人,围着晃晃悠悠的凌信诚大声劝阻,似乎都在竭力把他劝回病房,但凌信诚面色坚韧,坚持在保姆和另一个女人的扶持下,走向电梯。医生历数凌信诚此去可能发生的种种不测,但任何好言规劝和威胁恫吓均不见效,凌信诚仍以病弱之躯,执意前进,被我和周月迎面拦住。我们面色温和关切,问信诚要去哪里。
信诚见到我和周月,突然泪如泉涌,他突然摆脱身边的两个女人,抱住我失声痛哭。我搂住信诚瘦弱细软的身体,不知如何安慰这个不幸的后生。
“大哥,我要问问公安局去,我要问问阿菊去,他们说是优优杀了我爸爸妈妈,我要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我拥抱着凌信诚颤抖的哭泣,心中千言万语全都支离破碎。我抬眼注意到保姆右面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久未谋面的仇慧敏。
仇慧敏的出现让我本能地感到,信诚如此不顾死活要去问个究竟,与这个女人的不速而来绝对有关。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完全正确,尽管当时我还搞不清仇慧敏对几个小时之前才发生的那些事情,何以如此消息灵通。
其实仇慧敏的消息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情人姜帆。姜帆今天中午被分局依法传唤,以诬告罪嫌的身份接受讯问。这种讯问照理可由刑警队的两位普通民警完成,但由于以前错抓优优,所以吴队长执意亲自坐堂。包括远涉万水千山前往钱志富的老家仙泉等地连续追踪,包括最后前往贵阳对钱执行抓捕,吴队长全都亲历亲为。也许他这样做是出于一种赎过心理,用这样的方式对受冤者表达歉意。
无论是吴队长还是姜帆,都没有想到优优生生死死地转了一圈,宿命般地又回到原地。最先惊住的就是姜帆,他在聆讯时向窗外无意一瞥,竟看到优优双手带铐,被一男一女两位民警拽着,穿过院子往后面的看守所走去,这个镜头令他错愕得几乎忘记了吴队长正在厉声追问。
“喂,姜帆,你怎么不说话,我说话你听见没有?今天是公安机关对你依法讯问你看什么呢?”
姜帆这才猛省似的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还滞留于刚才的震惊。他瞪着吴队长双眼发呆,不知道自己刚刚被问了什么。
吴队长见他突然张口结舌,张煌间似又面含思索,忍不住起身也向窗外张望,但那时优优已被押进后面小楼的楼门,院子里一时并无闲人走动。
吴队长重新落座之际,推门进来一位刑警,报告说xx处的周月来了,想见你一面,见还是不见,怎么答复。吴队长有些疑惑:周月?他没说见我什么事吗?那位刑警显然没有见过姜帆,不知道姜帆和优优有何关系,所以毫无顾忌地说道:大概是为了丁优案子的事,今天有人过来检举两年前瑞华别墅那个杀人案,说实际上是丁优策划的,这案子蔡队长办着呢,周月今天是
吴队长突然意识到姜帆也在侧耳倾听,马上打断了那位刑警:“等等!”他起身和那位刑警一同出门。姜帆看到他们在屋外低声交谈,继续说着丁优的事情,虽然语焉不详,但姜帆对刚才自己的惊鸿一瞥,来龙去脉已大体清楚。
吴队长回屋之后,匆匆结束讯问,虽然姜帆一口否认钱志富的招供,但吴队长还是告诫他回去好好想想,不要错过主动坦自的良机。也许此时吴队长手上除了钱志富的供词之外,尚未搜集到其它证据,所以也不能马上对姜帆采取强制措施,告诫几句奉劝几句然后就让他先回去想想。姜帆心中没底,嘴硬一阵也不多言,低头垂脸跟着与吴队长一道讯问的那位民警走出门去。
姜帆让那位民警带出分局大门,走到门口不远自己的车前,未开车门先自抽烟,朝地上喷了一口烟气之后郁郁抬眼,恰巧看到阿菊从分局的大门低眉出来,站在路边招呼的士。姜帆毕竟聪明绝顶,他马上反应出那位举报丁优的证人,八成就是阿菊。
他扔掉刚刚拍了一口的香烟,走过去迎住阿菊主动寒暄。阿菊被他冷丁一叫,刹那间差点魂飞魄散,惊惶片刻才定下神来,才发觉拦路者面含笑意,而且看去煞是面熟。
姜帆一脸客气,先问阿菊:“你是阿菊吧,你还认得我吗?”
阿菊疑惑地看他,此时的阿菊,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惊弓之鸟,更加小心翼翼。
她冲姜帆摇头,然后反问:“请问您是”
姜帆不愧是一位套磁高手,他这样自报家门:“我叫姜帆,和你一样,过去是丁优的朋友,后来把她告上了法庭。”
阿菊想起来了,她有好几次见过这个男人,这男人在优优毒杀乖乖一案中,曾经作过控方的证人。
阿菊做出恍然记起的样子,点头说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不知是经历相同还是利益相投,两人站在路边一来一去,不过三言两语便如逢知己。阿菊很快上了姜帆的车子,车子载着这对新知好友急急地离去。
姜帆相遇阿菊,于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两年之前与今日清晨,优优在瑞华别墅和莲花大桥的两起凶案当中,分别充当了何种角色。阿菊对姜帆以前指证优优虐婴的证词,因为真相早已大白,当然不会再信,而姜帆对阿菊的此番描述,却完全信以为真。
所以,在和阿菊分手之后,姜帆马上和仇慧敏通了电话,告诉她优优当年参与杀害信诚父母,现已东窗事发,她与信诚之间,因有杀父杀母之仇,已是不共戴天。
他在喜形于色的同时并未忘记告诉仇慧敏,他们与钱志富串谋诬告一事,也同在今日东窗事发。他要仇慧敏赶紧拿出钱来,好让他尽快托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优优完蛋了!这是仇慧敏接到姜帆电话后兴奋难抑的第一个念头。她甚至因此而忽略了钱志富被捕和姜帆被传将给自己带来的危机和麻烦,她在兴奋情绪的支配下敷衍姜帆挂了电话,然后连妆都未细画便匆匆起程,乘车赶往清水湖医院。她要在凌信诚陷入孤独陷入仇恨的关键时刻,用温暖的旧情再夺失地,鸳梦重温。
仇慧敏果然赶在我和周月之前,成为优优被抓后第一个向凌信诚通报情况的人。
在见到仇慧敏之前凌信诚已经预感到优优出了大事,因为他从上午醒来之后便一直询问优优去了哪里,保姆说优优天没全亮就有急事出门走了,他又从司机口中知道优优自己开走了那辆刚刚修好的丰田佳美。不到中午的时候他敏感地发觉保姆和护士的脸上,都在遮掩一种惴惴不安,他马上想到优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比如车祸之类。他问护士,护士不答,问保姆,保姆支吾,她们的表情让他真以为优优出了不幸。他爱优优已经爱得过于敏感,过于脆弱,他脆弱的感情让他预想了失去优优的孤独,他像孩子似的叫着优优的名字哭了起来,他哭着说:“优优你快回来,你没出事,你快回来吧”这下保姆才背着护士悄悄告诉他说,刚才来了几个民警,找她找护士还找了司机,问优优这两天都干了什么
凌信城整个下午心率不安,面色发白满头虚汗,医生跑来做了检查,各项指标都有恶化。接下来仇慧敏到了,说是特地前来“看望和安慰”。信诚不明白她要“安慰”什么,仇慧敏便通情达理地劝他想开,她说信诚你对优优这么好,所以她才要瞒下这件事,换作我我也会这样的,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凌信诚越发听不明白:优优瞒下了什么?
仇慧敏说:你不知道么,现在已经查清,当年杀害你的父母,优优也是主谋之一,她利用公安机关证据不足,侥幸逃脱制裁。现在有人出来指证,她便杀人灭口。
可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仇慧敏预料她的通风报信会让凌信诚大吃一惊,会让凌信诚在大吃一惊后气愤填膺,会因气愤而大哭一场,会在大哭一场后接受她宽容而温柔的抚慰
但凌信诚的表现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凌信诚听完之后脸色变白,他一声不响从床上爬起,向病房外面摇晃着走去。
仇慧敏连忙过去扶他,被他推开,她再去扶他,凌信诚的力气已无法摆脱这个坚决粘住他的女人。仇慧敏说信诚你要去哪儿?凌信诚缄口不答。两人在病房门口的推拉当中信诚哭了出来,在外面的保姆护士才闻声进屋。
凌信诚对仇慧敏哭道:“你总是想陷害她,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仇慧敏也眼含泪花,委屈地说道:“这不是我说的话,她今天早上把要揭发她的人杀了,是她最好的朋友阿菊检举了她!”
于是就有了我和周月在电梯门口看的一幕。
凌信诚坚决要把事情立即问清,他情绪激动,无法控制。医生见我和周月也同样劝阻不成,便当即决定顺其自然,以免信诚气血攻心立生不测。医生调来了医院的一部急救车,车内备有药品,设施齐全。在医生的坚决要求下,凌信诚上车后在车内平躺,由医生护士在旁监控血压脉搏,并且用输液方式注射了一些药物。医生同意我和仇慧敏在车上陪着,但不许我们过多说话。
一同进城的还有周月和信诚的保姆,他们坐着信诚司机开的那辆奔驰在前面打头,从清水湖医院出发时天已经黑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两辆车一前一后相衔而行,车灯将公路上的雨幕映照得如丝如雾,急救车蓝色的顶灯缓缓转动,在京郊安静的雨夜格外触目。
医生可能用了少量镇定的药物,凌信诚上车不久便昏昏欲睡,但他的意识始终不肯退去,他甚至想要拔掉手上的针管,并且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叫喊:“我不要睡觉,我不要睡觉”直到医生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睡的。”才稍稍安静。
我知道,心脏不好的病人,医生会格外慎用麻醉药物。
我们先去了公安分局,到达后被告之办案民警已经下班,值班的人因不了解案情所以无法奉告。在凌信诚的坚决要求下我们又驶往阿菊的住处,阿菊的住处离分局已不算太远。
一路上仇慧敏没再说话,但我注意到她一直用温柔关切的目光和爱抚的动作,向信诚表示着她的存在,在我们到达大山子并且见到阿菊之后,仇慧敏也始终未发一言。那天晚上我们离开阿菊家时她没有再随急救车返回医院,她在阿菊楼下看到凌信诚被抬回急救车后便悄悄离开。我注意到不知什么人一直不停地叫响她的手机,她接通后总是捂着嘴低语几句便匆匆挂掉,她后来走得那样匆忙显然与那一连串来电不无关系。她走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那时还没人知道姜帆正火急火燎地等在她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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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菊那间小小的客厅里面,挤满我们这群不速之客,那天晚上简单明了的对话,连旁听者都为之惊心动魄。信诚与阿菊都保持了克制,但每一句问答都直抵人心。
凌信诚说:“阿菊,我知道,你是优优最好的朋友,优优对我说过多次,她说她小时候的朋友,现在只有你了。她还说,等我病好了,她就出去工作。她想开个花店,还想开个美容店,她说那时候她一定要拉上你一起干,她说你一个人在家太闷了。”
我看到,凌信诚的话让阿菊流泪了,让她的嘴唇不停地抖。但她只是流泪,只是抖,却不说一句应答的话。
凌信诚说:“阿菊,你告诉我,你向公安局举报优优的话,是真的吗?”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都不会责怪这话问得太傻。也许凌信诚也知道阿菊不会蠢到这样一问就承认自己说了假话,但他还是这样问她!他也只能这样问她!他带着最后一次的侥幸,用自己的真诚和感情,飞蛾投火般地去撞击阿菊的心灵。
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阿菊的心被撞乱了,被撞碎了,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面部的肌肉,恢复了做作的平静。
她就站在信诚的对面,站在我们这一群人的对面,隔了幽暗的灯光,隔了灯下的晕影,她的身体和声音,都显出了几分孤单。
“是真的”阿菊说:“我对公安局说的事,都是真的。”
阿菊做出这样的回答之后,屋里呈现死一样的沉静。很久之后才又听到凌信诚沙哑的声音。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说?”
“因为他们怎么商量抢你家的,我并不知道。这次德子跑出来了,他向优优要钱,他要十万块钱好去逃命。他说如果优优不拿出钱来他就揭发优优。优优昨天过来找我借钱,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所以今天早上,今天早上她一早过来说要带德子去大兴取钱。在路上,在路上,她就把德子撞死了德子不管怎么说,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亲眼看着他被人杀了,都一声不吭!”
凌信诚用接近于哭泣的颤栗,最后发问:“阿菊,你敢对天发个誓吗?我知道你现在也信佛了。你敢对佛祖,对菩萨,发个誓吗?在佛祖面前说假话,肯定要遭报应的,你敢发誓你说的都是真话,你敢吗?”
阿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