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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平淡生活 -海岩 著-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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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我用出租车送优优先回了旅馆,在那个旅馆里我见到了她的大姐和姐夫。
我目睹了她们姐妹撕心裂肺的抱头痛哭,还与优优的姐夫做了短暂的交谈。
    优优的大姐比我想象的要漂亮许多,也比我想象的苍老许多。她虽然眉目清秀,甚至比优优还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可惜病容满面,让她比二十几岁的实际年龄,大了半轮,她和优优站在一起,面色和精神,均明显不如。优优虽然这一阵饱尝牢狱之苦,但脸上的皮肤和神情上的少女之态,却依然蓬勃如初。
    优优被抓时身上那两百元钱,并没来得及转给大姐,大姐这些天看病吃药的花费,全是姐夫出的。优优以后从大姐口中,听说姐夫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那就是倒卖二手手机。这活儿人人可做,也能挣些小钱,只是比较辛苦。在优优坐牢期间姐夫回了一趟仙泉,把一只用借来的二百元钱买下的二手手机,用八百元卖掉,回来后还了借款,扣去路费,还净赚了四百多元。前后不过四天功夫,从投入产出率来说,从与卖菜和开火锅店比较来说,这生意确实事半功倍。从资金周转天数来说,也是最少。所以,优优姐夫那一天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像优优说的那样愁眉苦脸,他和我闲聊的时候,似乎心情不错。
    那天见过了优优的大姐和姐夫,我又陪优优去了爱博医院,去看望尚在医院治疗的那位凌家少东。这一天距离血案发生,已有半月之久,凌信诚对父母不幸的前后过程,当然早已知晓。在这半月之中他曾两次托人把我请到医院,于病榻之侧,推心置腹。几次长谈之后我越发感觉这个男孩的内心,其实极为丰富柔软。父母骤殁让他原本封闭的心灵,更加趋于内向,他把我这个相交不久的朋友,当作病中惟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对我谈了他对父母的热爱,和对家庭温暖的依赖。虽然父亲是个商人,难免“无商不奸”;母亲沉迷烟酒,而且管他太严,严得有时近于苛刻,但他还是深爱他们,因为他们不仅给了他身体发肤,还避免让他心灵孤单。他从生下来那天就百病丛生,所以和健康孩子的心理不同。他比他们更加脆弱,更加敏感,更受不了遗弃和欺骗,而只有亲生父母,才最可相信和依赖。其他人说的话、做的事、许的诺、发的愿,谁知道他们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呢?
    除了父母之外,他也相信过别人,至少他相信过仇慧敏的。仇慧敏让他尝到了爱情的激动和寄托,也拿走了他的信任和童贞,甚至让他离开父母和安逸的家,在外面筑起幽会的巢穴来。他曾把那个两人的小天地,当作自己未来的家,当作了灵魂的栖息地。也许他的幻想压抑得太久了,一旦萌发就太逼真,逼真得他都忘记必要的冷静了,逼真得一旦发觉是骗局,几乎等于逼他死。
    和仇慧敏这场有始无终的恋爱后,凌信诚对一切异性都持有一种恐惧感。他看不透那些妩媚的微笑里,是不是都藏着一把刀。
    优优也许是凌信诚无意吃下的另一剂迷幻药。她的纯真与直爽,像一道透明的阳光,打开了凌信诚封闭的心,让他每次和优优相处都被什么东西触动着。特别是优优失身的那一夜,他不知为什么不但没有鄙视感,反而满怀怜悯的心。优优以一个受虐者的形象,让凌信诚在刹那间爱上她了。
    凌信诚第一次在病床前和我谈到优优时,他的确用了这样的词。他把优优形容为一剂迷幻药,他甚至认为正是因为自己误食了这剂药,才把父母害死了。我第二次去医院看他时,他的神经已趋于正常了。可能公安已经告知他,优优于此案是无辜的。他再次和我谈到优优时,思维就显得理智了,听我说到优优至今还关在看守所,他的反应显然是焦急的。他问我能不能到公安局去保她,出些钱也丝毫没问题。
我告诉他公安局既然已经认定她无辜,放她出来是迟早的事。
    凌信诚几乎是必然地,还和我谈到了他儿子。那个还没学会说话的孩子不仅是血案的幸存者,也是家仇的惟一见证人,也是凌信诚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亲骨肉,是凌家整个产业的继承者。凌情诚说,也许明年,也许明天,他再发病就不会再醒来,那时候,信诚公司就归这个孩子了。
    说到这个孩子时,孩子正在医院里,正靠在凌信诚单薄的胸前玩玩具。孩子是凌家的保姆抱来的。如果仅看凌信诚那张幼稚的脸,谁也不会相信他已是做了父亲的人。
    凌信诚的伤感让我生出几分担忧的心,我悄悄跑去问医生,和凌信诚那番悲观的论调比,医生的说法还算乐观些。医生说凌信诚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下步还需巩固些时日,得这种病自己的心情很重要,应当既来之则安之。最好找个地方休养一阵子,自己把生活调理好,清心戒欲少操心,平时和要好的朋友聚一聚,尽量避开那些不开心的事,只要如此这般调养得好,心脏病人也有不少长寿的。
    我陪着优优去见凌信诚的那一天,他的气色已经好多了。午后的阳光正明媚,凌信诚正在医院的花园里陪着孩子玩。那孩子坐着一辆手推的儿童车,让保姆推着快步跑,跑得越快他越笑,笑得大人都很开心。凌信减开始也跟着他们跑,几步下来就累了,停了步子微微喘着气,看着保姆推着他的小儿子,笑声越来越远了。这时他无意回过头,看见我们由远而近地走过来。
    这是我在凌信诚的脸上很少看到的笑,天真灿烂又有几分父辈的慈祥。那笑容与优优的目光相碰之后,才渐渐地收束起它的光芒。
    凌信诚意外地看着我们,有些结巴,有些紧张:“哦优优,你,你出来了?”
    优优最初没有应声,我不由从旁轻声提醒:“哎,他问你呢。”我没想到优优竟会突前一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凌信诚面前,双手扶着地,重重地一头磕下去了!
    这场面凌信诚显然没能料到,他甚至有点看不明白。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怔怔地说了声:“优优,你干什么?”
    优优的头碰在地上没有抬起,从背部的抖动上我们看出她在哭泣。我帮凌信诚把她扶了起来,我们都看到她的眼泪把整个面颊全都打湿。
    凌信诚又说了一句:“你别哭了。”就不知所措地沉默下来。他没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一句宽恕的话,他没说不代表他不宽恕,而仅仅是因为他不会说。
    于是我便站出来替他说,我的话其实在说给两个人听,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快点过去吧,你们应该做个好朋友。信诚的父母要是看到信诚能交到一个好朋友,他们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信诚微微笑了笑,他笑着对泪水未干的优优说:“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我们算不算个好朋友?”
    凌信诚的这句话,似乎让优优想笑一下,但不知为何没笑出。她擦着睑上的泪水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还能成为你的朋友么?”
    “当然能。”凌信诚声音果断地说。他从刚刚被保姆推回来的小车里,抱起了自己的小儿子,他把儿子递给优优说:“你会抱小孩吗?你愿不愿意帮我抱抱他?”
    优优终于笑出来,她天生就喜欢小孩子,她曾经那么盼着大姐的那个小宝宝,她曾经想象过等小宝宝长到这么大,她抱着他在北京到处玩!
    她伸手去接那个小宝宝,那个小宝宝长得很可爱,与她曾经想象过的小外甥的脸,还有几分相像呢。可那孩子一见她,却象发了虐疾似的拼命抖,弄得大人们都奇怪地笑起来,可紧接着他们莫名其妙的笑,就全都僵在脸上了。因为那孩子看见优优伸出手来要抱他,居然惊恐万状地叫起来,同时手推脚踹地挣扎着,拼命抱住了他父亲。那声嘶力竭的尖叫声,让远远近近所有人,都惊诧地朝这边看过来。大家都看不出孩子因为什么受了惊,更没人看出受惊的除了这孩子,还有面色惨白的了优优!
                 17
    生活常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重复,昨天和今天,现实和梦境,有时你会发现峰回路转,景色相同。
    从优优决定留在爱博医院,尽心照顾凌信诚的那一天起,有种感觉便似曾相识。
她想到了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她搬进了公安医院的一间病房,带着另外一种不同的心情,开始了对周月的悉心服侍。
    尽管心情相异,感觉不同,但对凌信诚的服侍优优也同样悉心,她每天很早就来到医院,给信诚带来可口的早餐。早餐每天都换花样,豆浆油条、稀饭咸菜、馄饨包子,还有面包水果、奶酪和鸡蛋,均按信诚前一天晚上的想法,—一采买准备,然后用保温罐装好,一直送到床前。虽然信诚是住在爱博医院豪华讲究的贵宾病房,但如果没有优优,也不可能如此随心所欲。
    中午饭就由医院的伙房按菜单派送,简单凑合而已。医院做的饭菜,原料品种不是不好,只是吃得时间一长,口味难保不腻。晚饭还是由优优亲自送来,也是按照凌信诚的胃口,换样安排。有时是让保姆在家做好优优去取,有时优优按凌信诚的指点,直接去某家酒楼买了打包。在家做的东西均属粥面小菜一类的家常便饭,在酒楼打包的则多是鱼翅燕窝等等营养精品。凌信诚从小养尊处优,已经离不开那些细食。
    因此照顾信诚与照顾周月,每天干的既相类似,又不相同。如果说优优照顾周月是出于内心的爱慕,那么她照顾信诚,则多半是为了赎过。
    尽管,凌信诚已经原谅,已经不把家门不幸,算在她的头上。但优优总是本能地认为,这场悲剧的发生,与自己的引狼人室,有着逃脱不掉的干系。
    除了赎过,还有感激。优优早就感觉到了凌信诚对自己的特殊情意,以前就有些诚惶诚恐,现在更是受之有愧。凌信诚不善言辞,他传情达意的方式,常常特别实惠。他听到优优讲过大姐的病状和桔据,马上表示他可以出钱,钱不是问题。但优优坚决不要,她甚至想到哪怕自己再去卖身,都不能再欠信诚的人情。她也没有依大姐所托,为姐夫讨份工作。尽管,她知道假如她向信诚开口,办这种事对已经子承父业成为信诚公司头号人物的凌信诚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为这事大姐还和优优吵了几句,大姐说我的病治不治不要紧的,可你但凡有一点办法,就应该拉你姐夫一把,你姐夫不是没有本事,只是没有机会。就算你是帮你大姐,就算你大姐从小到大,没白养你,还不行吗?
    优优死不吭气,她偷偷看看姐夫,姐夫只是低头抽烟,也不吭气。前一天姐夫无意中看到优优的钱包里有不少崭新的票子,就提出向优优借用,但优优不给,姐夫为此已经一天没理优优。那些钱是凌信诚交给优优给他买饭吃的,当然不能挪作他用。但在姐夫的眼里,他们这么缺钱,而优优钱包鼓鼓却不肯挪出毫厘,实在不近情理。那些大老板钱多得可以铺路,从中挪出一百二百,他还会一张一张对着买来的饭菜去数?姐夫说你别那么一本正经了,打死你我也不信!
    优优知道,姐夫这阵有些恨她,恨她太不会利用自己的条件惠及家里。因为从姐夫和大姐的言谈中间不难听出,他早在猜测优优和那位躺在医院的富家子弟,有某种暧昧的关系。
    优优的苦闷大概只对我一人谈过。她说她欠了凌信诚一笔难以还清的债务,她不想继续加大这笔欠债的数目。可大姐的病又确实需要赶快治疗,姐夫工作的事也是她心中的一块石头,一想起大姐的焦急和姐夫的沉默,她心里就压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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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劝优优:你不妨找凌信诚先借一点,只要数额不多,并且以后还他,并不白用,不就行了。而给你姐夫找个力所能及的工作,更是不必顾虑太多。他为信试公司干多少工作,领多少工资,只要不受特殊照顾,谈不上谁欠谁的。
    可优优还是摇头说道:还是让我欠我大姐姐夫的吧,他们是我的亲人,日久天长会原谅我的。我现在只想尽最大努力,照顾好信诚,我不愿再向他索取什么。
    是的,优优确实在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良心和灵魂得到救赎。她每天早起晚睡,为凌信诚买饭送饭,白天还要去公司照常上班。虽然凌信诚从一开始就表示过她可以不去上班,但优优不愿。
    我不止一次地提醒优优:凌信诚让你帮他买饭送饭,你应该清楚他的本意何在。
他并非真的缺人跑腿缺人伺候,信诚公司这么多干部职工,拍马屁也还轮不到你来。
他也并非要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他原本就没把父母死难归罪于你。他是因为喜欢你,因为对你有特殊好感,你明白吗?是那种特殊的好感。
    优优低头不语。我知道,我话里的意思她全都明白。
    但她说:我不想别的,我只想照顾好信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也就行了。
    这事优优尽管避而不谈,其实周围早已众所周知。优优每天去财务部上班,同事们的态度已明显不同,从财务总监往下,人人对她热情有加。不光她所在的财务部,连公司的办公室、销售部、生产部、质检部,甚至,连公司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们,有需要凌信诚点头认可或签宇盖章的事,也都找她帮忙转达。一时间优优在公司里的地位,变得众目所瞩,非常特殊。
    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优优心里能不清楚?
    那时我不知道优优内心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她对凌信诚的那个“好感”是否愿意领受。凌信诚托我转达的意思,我已妥为转达,虽然未涉求爱二字,但恋爱之意已非常明了,从荣华富贵的世俗角度,优优似无拒绝的理由。我那时估计优优除了背负赎过之心以外,可能还对凌信诚病弱的身体,有所顾忌。凌信诚因为疾病,可能已无法再过两性生活,无法再生孩子。嫁给这样的人必须随时准备守寡和绝后,并且要长期忍受性爱的寂寞。
    另外,可能,我分析,优优是否还在想着那个周月?
    后来,很久以后,事实证明我虽然没有完全猜对,但我的猜测也并未全错。
    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在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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