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保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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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窗在响动,起风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沙尘暴,来得还真准时,上午还阳光明媚的,到这会儿天色突然暗淡了下来,浓云滚滚。远处酒店里旗杆上的旗帜已展开,方方正正,不偏不倚。每到春末夏初,北京会来上好几场。漫天飞舞的黄沙能到达每一个存在着的空间。即使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一样风过留痕,到处是土,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土的味道。
我把窗户关上,屋里就更加寂静了。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百无聊赖。今天晚上我给齐总做点什么呢,这些天我总是想自己的心事,没心情去取悦她,我们好久没一起开心笑闹了。
我给她做菜团子。她爱吃,多吃一点也不会长胖。上厨房,用温水泡发雪里蕻。这可是做菜团子最好的菜料。又用玉米面、豆面、小米面和成面团,醒一会儿。面醒着的时候得做馅儿。来一点五花肉末,加葱、姜、香油、味精、酱油,和好,呆会儿雪里蕻泡发洗净之后切成末和在一起,包在面团里,捏成团,上锅蒸三十分钟即成。
干着活,期待着门铃响起,齐总一进门就会闻到满屋的香味儿。我都看到她的馋样儿了。
可是菜团子都蒸好了,门铃还没响起。一看都六点半了,齐总很少不按时回家的。今天怎么回事,塞车吗?我到窗口一望,外面昏黄一片,全是黄沙。风呼呼地吼着,狂野的声音让人心颤。远远的,街灯亮了,透过浓浓的沙尘只发出微黄的光。马路上塞着长长的一串,喇叭声隐隐约约,此起彼伏。回头我把餐具摆上桌。
我是保姆 第三部分(12)
好一会儿,门铃还是没响起。天渐渐黑了,远处楼房里的灯光一点点亮了,已是万家灯火。狂风沙土里奔波了一下午的人们都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在浴室里冲完澡,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饭聊天,快快活活。齐总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去给齐总打电话,却是关机。她这会在哪儿呢,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担忧慢慢爬上我的心头。才想起这些天我心神不定,想着要回家,是不是让她心烦了。她会不会重新去找一个保姆,把我炒了。怎么不会呢?谁愿意用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呢。完了,她肯定是到保姆公司找人了。不会的,我们保姆公司早就下班没人了。可是她有陈经理的手机呀,她也可以有其它公司老板的电话呵,相中的人先带回家,第二天再去办手续。想着想着,更像是真的了。
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天意,她要带人回来,我就回四川。
我在沙发上呆着,却看不进电视。猜测了一晚上,厨房里早就冰凉了。
门铃终于响了,总算回来了。我飞奔着去开门。却只有齐总一个人站在门外。我嚷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都快十点了,电话也关机。
齐总说,哟,我忘了打个电话告诉你,公司开会。
原来是这样,我如释重负,说,您吃了吗,我都饿死了。
齐总说,你还没吃呀,怎么这么傻,不自己弄来吃?
我嗔道,等您呀,我做了菜团子等您回来吃的。
齐总说,有菜团子,我吃过了,可我还想吃个菜团子。
我说,那再吃一点吧。
齐总说,只一半,别让我多吃。
我们俩说着话走进屋里。
齐总冲了个澡出来,我把菜团子加热了端出。我们俩又坐在一起吃晚饭了。
我说,你们开什么会这么晚?
齐总说,我们公司新招了个经理,以后我轻闲一些了,可以到处去玩玩儿了。
我说,基本上就是说退休了。
齐总说,差不多吧,交给人一年也就十来万,我省多少事儿,哎,你做的菜团子真好吃,我还想吃。
我说,不行,得长肉了,明天早上再吃吧。回头时,发现她的眼角长了不少皱纹,我想起陶先生的感慨,齐总老了。
她真的老了。
齐总说,财权还在我手里,新来的小伙子不错,年轻又有才华,喔,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走哪儿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您是不是嫌我了,我笨手笨脚的。
齐总笑了,能看出她放心了,我也放心了。她说,谁说你笨了?
我嗔道,那您老说我要走。
齐总不跟我多辩,只叹口气说,嗨,我这人就是死心眼。
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42
天气越来越热,街边的树已被绿色撑得饱满又丰硕,知了在上面吱吱地叫,炒得天更热了。每次北京变成这种样子,都会让我烦躁、失落。就在这种烦燥、失落的情绪之中,一天,张胜华主动打电话给我,平静地说,你回来吧,我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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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胜华想在赌场赢着钱让我回去过安心的日子,可是一脚踩进去就再没浮起来。他哭着说他没有多大能耐,挣不着钱还让我在外面漂泊,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赢钱,他也想赢着钱让我回去踏踏实实呆着,没想到却输得那么惨,把这一辈子都搭上了,还让我跟着受累,他真是一个没用的人。他不想再活下去。
是赵晓兰救了他。我好像以前说过,年轻时她追求过张胜华。后来她离婚了,得了不少财产。张胜华欠了水公司八万,每天利息就四百块。赵晓兰帮他摆平的,她和道上的人有些交情。利息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八万的本钱替他还了。张胜华除了以身相许,还能用什么方式报答她?
而我,这辈子攒得够八万块钱把张胜华赎回来吗?
所以,我们离婚了。
娇娇判给了张胜华,我确实没有能力照顾好她。跟着张胜华,哪怕有个后妈,哪怕后妈有时会虐待她,也比跟着我强。我他妈生个女儿也要别人来给我养,想想心就碎成了八瓣,不要说别人看不起我,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我是保姆 第三部分(13)
回家办妥这些事情后,我打电话给齐总。
喂,您好,请问找谁?
是那种混着极强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我怔了一下,片刻反应过来,她又另外找了一个保姆。那边在等着我说话。我又听到了钢琴和着女高音,正是我熟悉和热爱的《人们叫我咪咪》,不知是从音箱里传出,还是齐总在唱。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宽大的客厅里,站在她的身旁。
喂,您好,请问找谁?那边又问了一遍。
本想放下电话的我被那声音牵住了,请找齐总。
请稍等。
听到里面说,齐总,您的电话。只一小会儿,电话拿到了齐总面前。钢琴声和女高音戛然而止,齐总接过电话问,哪一位?
我说,齐总,是我,林瑶。
听得出齐总很是惊喜,说,林瑶,是你呀,我刚才还想起你呢,怎么样,还好吧?
一丝暖意飘来,我感到自己跌回到地面,接上地气了。我说,我离婚了。
齐总说,是吗,那怎么着,还来北京吗?
我说,来。
齐总说,你家小孩呢?
我说,跟着她爸。
齐总说,回来吧。
我说,您不是重新找人了吗?
齐总显然是在避开旁边的人,只说,嗨,你回来吧。
她还是喜欢我的。我说,好的,明天我去买票。
齐总说,你大概什么时候到,我下礼拜要去英国。
我有些惊奇,问,去干吗?
齐总说,看看英国的学校,雯雯明年初就要过去。
我说,确定去英国了?
齐总说,差不多吧,我先去看看。
我说,我大概要五六天。
她说,行,到了北京再打电话,呵。
我说,好的。
我是保姆 第四部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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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真的义无反顾地离开齐总,回到张胜华的身边,我们会不会不离婚。可是人生没有如果。穷人的生活就是那么千疮百孔,顾此失彼。你总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才补了一个小洞又烂了一处大洞。你越是急着补这边,那边烂得更快了。恶性循环,理不着头。是不是像齐总一直都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
又挤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车开了,脚下的路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没有尽头,就像我的苦难一样。往后的日子该是什么样,我就要一直跟着齐总,做她的保姆,到老?到死?娇娇有她的家庭,她的生活。我,一个穷女人,生为人母,没有带给她财富和好的出身,最起码,连陪着她长大都没有,我怎么会心安理得和她生活在一起,让她为我养老送终。况且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奔波,去折腾,我没有能力帮她,还处处给她添乱,添繁,我怎么能去拖累她。还是我一个人,老了,挣不着钱,也没个地方落脚,我就在街头流浪——还不能在娇娇生活的地方,贫穷又衰弱,想洗一次澡都成了奢望,这难道就是我活着要奔往的去处,怎么看不到一点点温暖和光明。
我无法摆脱这无边无际的幻象,终日以泪洗面。火车开上了秦岭,开过了黄河,在郑州下了很多人,车厢空了一大半,最后开进了北京西站,终点到了。
到了北京并没急着跟齐总联系,先回了趟公司。陈经理见我回来,满脸堆着笑,她表扬我脾气好多了,齐小姐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又说,家里都还好吧,回来了接着好好干,加油,多挣钱带回家。
我跟她说,齐小姐让我回她那里。
陈经理微眯着眼睛,问,你跟她联系过了。
我说,联系过了。
她说,她喜欢你,这就是缘分,得,把那个服务员换回来。
本来这次回来,我可以直接上齐总家,这样我和齐总都绕开公司,每个月不再向公司交提成和服务费。可是我总觉得不踏实,我需要有个组织可以依靠。这样,不管在哪里,犯了什么事儿,我还有个地方可去。齐总会不善待我吗,说不清楚。我宁肯每个月扣百分之十给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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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总已在门口等我,她说她已给陈经理交结完了,问我还有什么东西要拿。我去拿行李,在众保姆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跟着她走下楼来。
上了宝马车,车开了,叽叽地叫着,齐总说,系好安全带。好久没坐她身边,我都忘了要系安全带了。齐总笑着说,变傻了吧?
有点小别似新婚的甜蜜,她要是一直都这样呵护我,我宁肯变傻。齐总顺手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一下蹦出熟悉的音乐来:
这马路上有你有我也有他
拥挤路段你千万别害怕
听一路畅通心情就能保持最佳
我们讲的是大家来帮助大家
这里是大家帮助大家的一路畅通
我又回到了北京,这里的有钱人跟穷人一样多。
齐总的电话响了,是陶先生打来的,齐总给陶先生说我回来了,很是开心。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齐总对我说,陶先生要过来吃回锅肉,我们先去买五花肉。
我说,他还记着我做的回锅肉。
齐总说,这才多长时间,一个多月吧?
我说,差不多俩月了。
齐总说,你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的第六感特别准,得,以后就跟着我吧。
我踏实了,顺着她的话说,我也相信第六感。
齐总问,孩子怎么样?
我说,还好。
齐总说,以后把孩子也带出来,你别回去了。
我说,怎么出来呀,她还得读书呢。
齐总说,喔。又才想起似的问,多大了?
我说,刚满九岁。
她说,喔,还小呢,长大以后让她到北京来。
我是保姆 第四部分(2)
幸好我又回到了北京,回到了齐总的身边,总会有用的,我以后一定要把娇娇带出来。我说,您什么时候去英国?
齐总说,后天,你就在家呆着吧。
我说,好的。
齐总说,对了,刚才我去你们公司,你们公司保姆可真多。
我说,听说哪儿发洪水,辣椒减产,出来了不少的人。
齐总说,这段时间找活儿的保姆太多了,其它公司也是,都很便宜。
我觉得哪儿有点不对,谨慎了些,说,好像是。
齐总说,我们家那个阿姨,上个月才换的,你走之后,我换了两个阿姨,都很便宜,才一千块钱。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住了,想听我说。
瞬间的空白让我马上就有了反应,只是太突然,而且就我们刚才见面的亲密,我有点不相信,却不由自主地说,我就说,您别给我涨两百,还一千二吧,平时就您一人,也没太多活儿。
齐总连推都不推托一下,脸上露出丝狡黠,有种预谋得逞的轻松,说,你走后我就觉得你要回来,所以一直用你们公司的人。
我猛然跌回原处,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满,想推翻一切。可是我忍住了。一想起地下室那浓浓的酸臭味,还有晚上羊肉串一样串着的农村人。我身上钱也不多了,我得快点挣着钱。事实确实如此,这段时间保姆很便宜,便宜还没人用,能保持一千二,或许在她看来对我也够仁义的了,我应该知道好歹。
是的,我得知道好歹。她需要我时,可以用钱留住我,当我落泊来投靠她时,她又趁市场便宜减少我的工钱。她怎能这样出尔反尔,吐出的口水能吞回去么。我要是不舒服,先熬着,等过了这阵,到了年底,北京城缺保姆的时候,我再把她炒了。幸好我先回了公司,没把陈经理甩开。这世界,有谁是靠得住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算计,只有把自己交给自己。我淡淡地说,雯雯呢,还好吧?
齐总说,好着呢,又能吃你做的比萨了。
我和齐总在华堂买了五花肉急急往家赶。那个保姆来开的门,见我拖着大小行李,一下就警觉和不安起来。齐总对她说,你们陈经理让你回公司,你去收拾吧。
那个保姆知道自己被炒了,没得到一个理由就被炒了。没有愤怨,只有恭谦。她一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