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保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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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胜华颓然地说,是呀。
我感觉他是真怕了,我说,我还是回来吧?
他说,你现在回来做什么呢,我又要还债。
我还是没压抑住自己,说,我在外面打工,你老是后院起火,让我怎么安心?
他叹口气说,我当初就没叫你出去,你执意要出去,我还不是想多赚点钱,让你回来,踏踏实实呆在家里,没想到却输得那么惨。
还能责怪他什么。这会儿我的感觉是酸、是涩。我说,行吧,明天我去给你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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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一团乱麻麻的迷茫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本来,我们俩口子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虽不富有,却宁静又和美。我们很知足,也懂得珍惜。我们没什么远大理想和抱负,只想把娇娇养大,让她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一夜醒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天天陪着我的孩子们童真的笑声,没有了我热爱的幼师工作,后来连饭碗也没有了。我想,我得振作起来,从头再来。我做,可无论怎么做,一段之后,我仍旧还在原地。出来做保姆,含辛茹苦两年多,原以为可以慢慢攒点钱,可是一转眼,又什么都没有了。我抛夫离子,忍受那么多寂寞和辛酸在外飘荡又为了什么?
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回去陪我的娇娇。长时间的分离不光对夫妻感情不好,对娇娇也不好。现在只是张胜华捅了一个娄子,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我感到了畏惧,人有时脆弱得让你难以想像,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把握不了。
想呵想呵,头都想烂了。最后我悲哀地发现,除了做幼师,我还是只能做保姆,再不就是清洁工。
一想到回去以后的样子,我就难过得想哭。去菜市场买最便宜的菜,怀中还抱着别人的孩子。我们那儿小地儿,做保姆就只有带小孩。一个月挣三四百块钱,勉勉强强可以维持我的最低消费。最要命的是经常会遇着熟人,头都抬不起来,远远地避开。实在避不开,见了面,对方眼里总有关切和同情,问我一个月挣多少钱。张胜华时常埋怨我丢他的脸,时间长了,或许会麻木。
还是在北京好,就是干再下流的活儿,也没有太多的心理压力。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
可是面子值多少钱一斤?我都沦落到如此地步,生活处处危机四伏,还奢谈什么面子?
后天就发工资了,我得耐住性子,不能让齐总看出我要走。等工资拿到手,再跟她说,请求她理解我、原谅我。
齐总和雯雯去雅思学校了。她们母女俩说好明年出去留学,这些日子可把齐总忙坏了,到处联系,回家之后就研究资料。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比,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比,目标大致锁定,英国。最后还在两三所学校间徘徊。
我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她们回不回来吃饭。空荡荡的屋里,只有落地钟发出的嘀嗒声。想着干完这个月就要离开,我有些忧伤。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熟悉了这个屋子里每一件东西、每一处角落,还有齐总脸上每一种表情,她眉头一皱,我就知道该干吗了。人和人就是一种缘分,没有是非,没有对错,只有是否合适。
我是保姆 第三部分(9)
电话响了。雯雯说,林阿姨,你把我的东西收好,半小时之后到楼下等着,妈妈说出去吃饭,吃完饭送我。
我说,好的。
挂了电话,我把雯雯要带的东西装进箱子里,关了音乐,换好衣服,时间也差不多了。锁了门,下楼等她们。
齐总和雯雯看起来很开心。小天独自坐在后面,我招呼他,他只是腼腆地冲我一笑。每个周末齐总都要把他接过来补两天课,礼拜天晚上再把他送回去。现在雯雯要上雅思,齐总休息日更忙了。
齐总和雯雯谈论着有关留学的事,非常兴奋。因为想着过了这两天要走,我把自己隔离成了局外人。我的加入一点没影响她们谈话的兴致和节奏,她们在谈论哪些同学要出去,哪些同学会留下来考大学。这些孩子的命可真好,生在这么富有的家庭。学习不好又怎么样,人长得丑又怎么样,一生下来,他们就不用为生计发愁。
齐总问雯雯去吃什么。雯雯说想吃拉皮了,齐总就带我们去了一家东北菜餐馆。来过一次,我非常爱吃这里的猪肉韭菜馅饼。
齐总单独为我要了一个猪肉韭菜馅饼,大大的,皮儿薄薄的,里面的肉丁一大块一大块,很实在。我有点受宠若惊,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她对我特别好,我摔坏了那么贵重的碗,她连哼都没哼一下。我一直不认为她是一个大方的人,大概是这些天我心情不好。抬头看她的时候,把感激倾注在眼里。她微笑着对我说,快吃吧。
我的肠胃一直不太好。到了北方,喝小米粥,吃面食,肠胃上的毛病都没有了。我习惯了这方水土,回去我就吃不着这么好的馅饼了。一直沉默的我开口说话了,雯雯要是出去了,就吃不着这么好的中国菜了。
雯雯没心没肺地说,我爱吃西餐。
齐总说,她倒是什么都能吃,这么胖。
我说,我中午的时候还想着给她做一点鱼香茄子,带着到学校里吃的,可是昨天没买。
雯雯说,下星期给我做,记着多做一点,英子也爱吃你做的鱼香茄子。
我接不上话来。下星期雯雯回来,不知我还在不在。这会儿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走。
齐总说,你快吃吧,都晚了,林阿姨记着给你做,小天快吃。
吃完饭,先把小天送回家,再把雯雯送到学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高速路上一点灯光都没有,车辆也很少,四周一片寂静。每次曲终人散,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我们会更亲密,嗅得出对方呼吸的味道来。恍惚间我感觉,无论经历多少事,最后陪在她身边会是我。我从来没和哪一个雇主产生过类似的情感。我说,您真的舍得雯雯出去。
齐总说,嗨,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她长大了,迟早会离开我的。
我说,雯雯要是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以后嫁在外面,好几年才回来一次,您怎么办?
齐总说,就这么办呀,像现在一样,她不也没在我身边吗?
我说,您老了谁来照顾您?
齐总说,我上养老院。
我感到一丝苍凉。人生不过如此,年轻时再怎么轰轰烈烈,再怎么灿烂辉煌,到了最后都会归于平静,像江河归于大海。我说,再生个孩子吧,我不忍心看到您一个人。
齐总笑起来,再有个孩子多难带呵,还得看雯雯答不答应。
我说,关她什么事,是您需要,您那么有钱,随便也能找着人带大,您老了,让一个孩子陪在您身边,不要都放出去,好吧?
齐总说,你今天说话怎么这样,像是我很快就要老了,明天就我一个人了,不是有你吗?
我说,我要是回老家了,将来我总会离开您的。
齐总说,还会有其它阿姨呀。
我说,外人是靠得住的吗,只有孩子,只有亲人才会对您不离不弃,可是您还要把雯雯送那么远的地方去,您身边还有什么靠得住的人,您以后老了,神志不清的时候,谁给您支付养老院的钱?
我是保姆 第三部分(10)
齐总说,还早呢,操那心干吗,再说,哪儿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叹道,您总是那么要强,您总是不需要依赖人,您就不能学会依赖谁吗?
齐总怔了怔,答非所问,今天几号?
我说,十二号。
齐总说,后天该给你结工资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你来我们家都几个月了?
我说,四个月。听她说起后天该给我结工资,我有点抑制不住自己,说,开始觉得您脾气不好,后来觉得您蛮厚道的。
齐总说,是吗,嗨,我这人就这样儿,甭往心里去。
我说,真的,我很喜欢您,您对我很好,我心里知道。
齐总说,主要是你太完美了,我都挑不出你的缺点来。
我说,也不是,我以前也跟雇主吵架。
齐总说,你和我们家挺投缘的,雯雯也喜欢你,以前她从不和我们家阿姨说话。
我实在忍不住了,低声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
齐总说,你该不会是想回去了,这两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别走,我给你涨工资,涨两百,一千四,一个月一千四,你回老家能挣着那么多钱吗?
原来她早就察觉了。我们相处得那么近,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怎么感受不到我的心情。我急着想解释的是,呵,不,我不是想让您给我涨工资,若是真有那样的要求,我会认真给您提出来,我不是这意思,您别误会。
齐总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意思,只是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挽留过谁。
我打住了。齐总是个要强的人,我相信她说的话。我再辩解,让她再表白会更伤害她。其实我下定决心要走,什么也拦不着我。我只是不想看到她乞求谁,那不是她的性格。
齐总也不说话了,看着前方只管开车。她的样子在慢慢浸化我的心,心竟变得像水一样柔软。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的车在高速路上飞跑。我想伸出手去牵她的手。突然我就觉得,我能和张胜华那样过,为什么就不能和齐总这样过。能和张胜华以夫妻的形式存在,为什么就不能和齐总以主仆的形式存在,谁能说哪一种就一定是永恒。我竟然动摇了和张胜华一起走下去的信念。
我和齐总一直没说话,直到车开进车库,直到我们上楼。我为她把门打开,她进去了,我插好门。齐总换了鞋,也不看我,径直往卧室去了。
我换了鞋,回自己屋里换衣服。脱外裤时,裤兜里抖出两枚硬币,掉在地上,分头向两个方向滚去。一个滚到保险箱下面看不见了,一个滚到墙角处被挡住,躺了下来。我走过去捡起墙角那枚,仔细一看,它的一面是一角,另一面是兰花。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想看一看,冥冥之中,天意如何。一角在上,我回去,兰花在上,我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不走。
天!我实在是太卑微、太渺小了,一个硬币就可以影响我的人生,指引在十字路口徘徊的我向左转或是向右转。
轻轻抛起那枚硬币。它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飘然坠落于地。又蹦跳起来,再坠落于地,唿唿旋转着,直到能量尽释,啪地倒下。兰花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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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总许下的承诺是算数的。尽管我跟她说不是为了涨工资,她还是给了我一千四。我还她两百块钱,急着解释,我不是这意思,您千万别误会。
齐总按住我的手说,我知道,这是我的意思,如果你想回去
呵,不,不,我没说我要回去
不,我说是如果,这两天我也想通了,我不强迫你,我得上公司了。
这两天我们俩都没说什么话,我一直在想回还是不回,她也一直在揣测我走还是留。她是真诚的,我放下钱,去为她开门送行。
插了门,回到屋里。那一摞钱因为多有了两张,看起来特别厚重,捏在手里很有质感。我那飘忽不定的心仿佛被捉住了。生活太艰难了,我需要钱,需要钱带给我安全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钱还传递给我另一种情谊,让我觉得可以依靠。
我是保姆 第三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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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跟张胜华说呢?开始我决定要回去的时候,他感到担忧和迷茫,怕负担不了。我一直跟他做工作,说我回来找活儿干,自己养活自己,只要人还活着,只要还在一起,比什么都好,我会和他一起面对债务,咬着牙挺过去。他渐渐被我感动,有了些期待。
因为犹豫不决,这两天我都不敢给他打电话。可是对回去的生活我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当初就是入不敷出,只哗哗地往外淌钱,不见进,我害怕,才离开他独自出来飘荡。真回去了,就算如我所愿,找着一个孩子来带。热情一过,我是否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就算我有,张胜华是否能冷静地面对。他是有工作、有社交群体的人,老婆给别人带孩子,在朋友面前他能否抬得起头来。
电话一接通,张胜华就问,想好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点心虚,说,你说呢,你觉得我回来好,还是不回来好?
他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雇主不想让我走,给我涨了两百块钱工资,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一千四了,每个月除了给娇娇寄的钱,我多给你寄五百块,我们一起先把账还完,好吧?
张胜华不说话了。沉默让我感到害怕。我说,怎么啦,你说话呀行不行,你说话呀?
好一会儿,张胜华才说,那随便你,我不需要你帮我还钱。说完,电话就挂了。
冷漠让人不踏实。可是从心底,我还是浸出一丝轻松,他会慢慢想通的。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他多寄五百块钱。这时,我才发现,我压根就不想回去。我已经判断不出我是否又伤害了张胜华,他该不会再出什么事儿吧。我想我是不是该回去,我是不是贪恋北京的钱好挣。可想着想着又感到委屈,如果他足够强大,我会这么婆婆妈妈、患得患失吗。就因为他不够强大,所以他就应该和我一起承受所有卑微弱小的人都应该承受的屈辱和辛酸。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厮守在一起,或许要等到把娇娇培养出来,或许要到把几个老人都送走。那时我们也老了,了无牵挂,打五角钱的小麻将,账都算不清了,没关系,其它老头儿、老太婆也有发晕的时候。晚饭后出去走走,遛遛弯儿。或许依旧贫穷,却安心了,踏实了,直到老死。
人生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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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依旧空荡荡,只有落地钟发出单调的嘀嗒声。寂寞让我更加萎靡,我开始期待齐总快些回来。
纱窗在响动,起风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沙尘暴,来得还真准时,上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