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法书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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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响了一声,叶子荷知道进来的是李春江。她闭上眼,闭得很牢。从手术后醒过来的那一刻,她便对李春江闭上了眼睛。不想睁开,永远不想。她有点恨他,为什么要把她推向手术床,为什么要让冰冷的手术刀穿过她的胸膛?为什么要把那两滴带泪的晶莹彻底粉碎?
没了,一切都没了。
2
桃子带着朵朵,不可阻挡地赶到了省城。一进病房,朵朵的哭便炸响。这个可怜的孩子,直到高考结束,她才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妈——妈——”
叫声撕天扯地。
叶子荷死死地闭上眼睛,双手死命地扯着床单。她怎么敢睁开眼睛啊,她宁愿看到世界被毁灭,也不想看到朵朵的泪水。
可是她的泪水却比朵朵更猛地狂泻出来。
病房里一时是比窒息还要死的静止。所有的心都停顿在了哭声上,泪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波涛。
李春江泣不成声,他的心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早上他还接到郑源的电话,说秦默再三问,能不能把叶子荷转回市上,请最好的大夫治疗?他一口回绝。郑源在电话里默了许久,才问:“春江,你明白老局长的意思吗?”
“不明白!”李春江几乎是在冲郑源吼。郑源劝他不要激动,说老局长也是一片好意,还说袁波书记也很关心子荷的病情,托他转告他:不要太过伤悲,尽最大力量治疗,要相信科学,等等。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春江到现在才明白,所有的关心和安慰到了一定时候,都是一把盐,只会让流血的心更痛。
他默然离开病房,怕那滚滚的泪水将他击倒。桃子走出来,红着眼问:“你不怪我吧,朵朵她挡不住”李春江摇摇头:“这样也好,迟早是要知道的。”
护工玉兰抹着眼泪出来,她的伤心让李春江再次感受到情感的力量。是啊,一个只陪伴了妻子三个月的护工都能天天陪着流泪,自己又怎么能在这时候将她狠心地带回三河,去肩负所谓的使命呢?
李春江决计谁的话也不听,他要彻彻底底做一回好丈夫,就守在叶子荷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老局长秦默却不甘心。
三河市一家宾馆,一个秘密会议正在召开,参加会议的都是秦默精挑慎选的精兵强将。这些年,三河市公安局真可谓人事多变,秦默去贺兰山疗养后,不少同志被吴达功移到了闲职上,他们大都憋着一口气,现在总算等到机会了。马其鸣也在场,这些日子他忙得真是够呛,网一旦撒开,鱼便会反扑。今天这个会就是精心布防的。
马其鸣先是讲了一通形势,他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三河市公安内部确实存在着惊人的黑幕,一个十分隐蔽的团伙暗藏在公安内部,他们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手段残忍,触角已伸到公检法多个执法部门,甚至已渗透到三河乃至省上的权力部门。凭借这张关系网,他们为那些触犯了法律而又不想接受惩罚的犯罪分子提供庇护,提供私通串供的机会,给公正执法制造障碍。权钱交易的幕后,是变相的法律援助,是公然替犯罪分子开脱罪行,减轻罚的恶行,或者干脆找人顶罪。这伙人猖狂至极,居然能将无期徒刑犯人从监狱中捞出来,居然敢将十年有期的犯人采取易人术,从狱中替换出来。这是典型的践踏法律,蔑视和破坏法律尊严的行为。他们的组织极其隐蔽,幕后老板深藏不露,爪牙活动在各个角落,随时都可能对知情者反扑。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绝不是一场轻松的战斗,要想挖出这个团伙,将他们一举粉碎,从现在起,大家必须高度警觉,严守保密纪律,直到掌握确凿的证据,才可以公开行动。
马其鸣讲完,老局长秦默开始布网。随着工作的层层深入,秦默已从忏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再也不提那些伤心话了。马其鸣也从内心深处理解了他。的确,对一个公安局长来说,秦默确实有值得谴责的地方,是他没有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没有把三河这片蓝天守护好。可是,对一位老同志,在复杂的现实面前,又能怎样?
秦默布防完,轮到大家发言。提前派到看守所的小侯说了一个新情况:“童小牛跟刘冬天天打架,潘才章却不闻不管,从迹象上看,他有点”小侯没把话全说出来。秦默哦了一声,目光投向马其鸣。这事马其鸣也已听到,感觉有点怪,潘才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他想拿这件事试探秦默?
“先不管他,只管干好你的工作。”马其鸣说。
这个时候,任何过早的行动都会给对方以警觉,马其鸣已接到不少电话,都在摸他的意图。他的反常和平静完全将对方困惑住了,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负责外围调查的二组组长说:“三监顶人坐牢的中年农民已经调查清楚,是南平人,以前在童百山建筑公司的一个工地干活,因为老婆生病,一次性向童百山借了一大笔钱,顶人坐牢很有可能是童百山安排的。他老婆目前还在那家工地做饭,但穿着打扮明显比以前好,像是换了个人。”
“叫什么名字?”马其鸣问。
“李三慢,老婆叫周翠花,有个孩子正上初一。”
二组组长接着汇报,李三慢狱中的名字叫周生军,真正的周生军是三河市某领导的内弟,也是个农民,几年前因为一桩小事跟人打架,误伤了对方,致成重伤害,判了十年有期。据调查,周生军现在在沙漠边沿一家农场放牧,说是放牧,其实很有可能是在替这位领导经营农场。
“派人接近周翠花,从她身上打开缺口。”秦默说。
一切布置完毕,会刚散,袁波书记却来了。他进门便说:“我很想听听这次会,怕你们不同意,没敢进,现在谈谈可以吧?”
马其鸣显得很不安。上次他找袁波书记汇报,袁波书记像是很犹豫,马其鸣便很不客气地质问道:“袁波书记,在你就任期间,三河市表面上繁荣一片,可暗中却涌动着这样大的一股暗流,难道你对得起市委书记这个职务吗?”当场将袁波书记问得脸红,尴尬了半天,说不出话。马其鸣之所以敢跟袁波书记这么讲话,是以前在佟副书记家老遇面,两人还在棋桌上动过手,原由是袁波书记想悔棋,马其鸣坚决不让,连输三盘的袁波书记很没面子,说马其鸣得势不让人,典型的霸道作风。马其鸣说:“我又不是你三河的干部,怎能让你想咋就咋。”这话把袁波书记说怒了,一把掀了棋桌,非要跟马其鸣理论,差点还摔了马其鸣的杯子,后来还是佟副书记说了半天好话,袁波书记才饶过马其鸣。
袁波书记问:“进展如何?”
马其鸣汇报说:“工作刚刚布开,要听消息怕还得等一阵子。”
袁波书记笑了笑,他知道马其鸣的个性,一旦要做,就不会让他失望。不过他还是很郑重地说“这事牵扯面广,调查起来难度一定不小,加上公安内部目前人迹混杂,你们一定要慎而又慎。”这些天,袁波书记也是矛盾重重。本来,他是要阻止马其鸣的,车光远的教训真是太深了,作为三河的一把手,他有责任保护好每一位同志。可马其鸣态度坚决,仿佛已经横下心来。再说,他们已背着他提前行动了,这个时候再阻止怕就有点说不过去。不过心里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秦默一直在想着什么,等马其鸣跟袁波书记汇报完,他接过话道:“袁波书记,得想办法让李春江尽快投入工作。”
袁波书记哦了一声。他今天来,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他用目光征求马其鸣的意见。马其鸣略显难为情地说:“他夫人住院,又是癌,这个时候,怎么好拉他回来?”
秦默坚持自己的意见:“这案子没李春江不行,单凭我们,会走许多弯路。”这是实话,从他重新出山第一天,就感到缺少李春江后的被动。在三河,李春江虽是第二副局长,但却是一根顶梁柱,尤其在事关三河公安腐败的重大问题上,李春江更有发言权。见两位领导仍不表态,秦默这才告诉马其鸣:“当初,李春江从季小菲手里得到那封信后,一开始也矛盾重重,生怕一不小心踩上雷区。可是陶实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郑源的小车司机,出事的时候郑源正好在车里。陶实投案自首,郑源像是变了个人,郁郁寡欢,工作上也少了许多劲头。”
说到这,秦默抬眼望了望袁波书记,他发现,一提郑源,袁波书记的表情有些异样。秦默稳定了下情绪,接着说:“正是郑源的变化,让李春江下决心要插手这件事。当时我阻拦过,他听不进去,直接从车书记那儿请了命,着手调查潘才章跟童小牛。后来车书记出事,此案不了了之。李春江不甘心,暗中让苏紫上访,想通过苏紫给方方面面施加压力,甚至想借助社会舆论当然,他的想法是天真了点,可我敢断定,春江手里一定有线索,要是他亲自指挥,我们的步子可以更快一点。”
袁波书记有片刻的走神,仿佛某根神经被牵住了。不过他很快镇定过来,说:“老秦讲得有道理,我们对春江关心不够,去年他跟着受了不少委屈,有人还想将他调离出公安系统,是我在会上发火顶回去的。这么着吧,你们再商量商量,必要的时候,可以用用这把尖刀。”
尖刀是三河私下对李春江的评价,他曾出色地指挥侦破过“3·18”特大绑架案和轰动全国的劳模被杀案,再棘手的案子,只要到他手里,迷雾没有穿不破的。
商量了一会,马其鸣说:“要不我亲自去趟省城,看看他妻子?我来三河,还没跟他有过接触。”说话间,马其鸣脸上滑过一层歉疚。
秦默当下道:“我陪你去。”
朵朵像一只小鸟偎在母亲身边。可怜的孩子,自从来到医院,便一刻也没离开过母亲,就连吃饭也是玉兰阿姨给她提。仿佛一场泪水就让她长大,突然间懂事许多。那天她抓着李春江的手:“爸爸,我要你救妈妈,要你找最好的医生,我不要妈妈离开我们,不要!”李春江忍着泪,点头答应。朵朵还是哭个不停:“爸爸,从现在起,我和你都不要离开妈妈,一步也不离开,直到妈妈好起来,你能答应吗?”李春江心里仿佛刀子在绞,他想,一定是女儿在怪他,怪他没能看护好子荷,怪他粗心得竟然没能早一点知道她妈妈的病。
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让她睡,她说睡不着,非要坐在妈妈跟前,不停地安慰,不停地鼓励。叶子荷再也无法闭上眼睛,她怎能忍心女儿为她揪烂心呢?她捧住女儿粉嘟嘟的脸,一口一个朵朵,叫得令人心碎。这对母女,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这天叶子荷做完化疗,刚睡着,朵朵便拉着李春江,要去街上。李春江问她做什么,她不说,眼神里仿佛藏着一个小秘密。到了地儿,李春江才恍然明白。
朵朵真是长大了。
因为化疗,叶子荷的头发已开始脱落,那乌黑发亮的头发,每落下一绺,都要引出朵朵好一阵伤心。朵朵带李春江来的地方,是省城一家有名的假发店。
“真是个细心的女儿。”他这么感叹着,眼前忽然就飘起那一头美丽的乌发。
他曾是那么的贪婪,那么的眷恋,每每望见那乌黑发亮瀑布一样盛开的秀发,他的眼神总是痴痴地凝住不动。当妻子撒娇地偎在他怀里,他抚住的,必先是那长长的青丝,那份柔软,那份润滑,到现在还令他心醉。可是,什么时候,他忽然就变得粗心了,变得对它视而不见。想想,他的确已好久好久没捧过它了。李春江心里再一次涌上悔恨:为粗心,为渐渐生起的麻木,为让日月褪掉色的爱情。他甚至还不如朵朵
站在假发店里,李春江忽儿就明白过什么,隐隐的,好像已经触摸到妻子患抑郁症的答案。
朵朵挑得很仔细。望着突然间长大的女儿,李春江百感交集。精挑细选后,朵朵满意地对一款发出微笑。付了钱,出了门,朵朵开心地说:“我一定要让妈妈重新漂亮起来。”
一层湿润从李春江眼里滑过。
过了广场,穿过马路,朵朵忽然说:“爸,你先回去吧,我想再转转。”李春江愣神地说:“一个人转啥转,要转爸陪你。”
“爸——”朵朵撒了声娇,这是她到省城后第一次跟李春江撒娇。李春江这才反应过来,女儿大了,有些地方当父亲的还真是不好意思陪她转。
两人分手后,朵朵径直去了一个地方,一家韩国美胸连锁机构。朵朵是上网上查到这个地方的,之前,她并不知道有这个行业,当然,如果不是母亲突然被切了胸,她也想不到要找这种地方。一想到胸,朵朵的心顿然暗淡下来。她想哭,大街上,阳光下,朵朵想哭。母亲没胸了,美丽的母亲,妩媚的母亲,没胸了!朵朵的泪哗地就喷出来,她捂住嘴,没让声音把明媚的阳光击碎。“我的母亲!”她这么吼了一声,在心里。
天下哪个女儿不懂母亲?朵朵相信,母亲宁可把生命失掉,也不想失去那一对骄傲。是的,骄傲。朵朵认为母亲最值得骄傲的,不是那头长发,也不是她美丽的面孔,是胸,朵朵坚信无疑,在这点上她跟母亲的心是那么地相通。
在美胸中心熬煎了两个小时后,朵朵拖着软沓沓的步子走出来,阳光仿佛一瞬间全碎了,乱片飞舞,呼啸落地,朵朵迈不动步子。
这个天真的孩子,还以为美胸中心就能把母亲的骄傲恢复出来。
她坐在街心花园的栏杆下,抱住头,忽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阳光懒懒地洒下来,洒得街市一片颓废。朵朵心里,是比颓废还更为沮丧的难过。等她起身往回走时,时间已过去一个多钟头。
大街上人稠如织,省城的街道,永远洒满了拥挤。穿过马路时,朵朵忽然觉得背上有双眼睛,她吓了一跳,猛就加快了步子。到丰华商场,借着橱窗玻璃,果然看到有人跟踪她,一个男人,看不清年龄,不过像是很潦倒,跟乞丐差不多,但绝不是乞丐。朵朵的心紧起来,感觉有点接不上气。
作为公安局长的女儿,这样的情况总是发生。
幸好离医院不远了,朵朵边跑边往后留神